鹰王翼四处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荧惑大人的行宫在哪里。他只来过一次麝香山,还是七十年前的那次盛典了……
早就听闻麝香山的荧惑大人有修罗的称号,那种绝对强劲的力量,那种目空一切的霸气,他一直都景仰崇拜之极。可惜上次五曜诸神离开的太快,他身为四方神兽的得力部下,也不好追上去和荧惑说什么。隐约记得荧惑大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左手上缠绕着经文。据说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火,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触碰他一下。
今天好不容易朱雀大人和玄武大人出了印星城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才得空偷偷跑来麝香山,打算认真地瞻仰一下荧惑大人的风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荧惑大人可以收他为徒……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有些惭愧,有些自信。因为仰慕荧惑的强劲,他自己也偷偷修炼御火术,但总是不得要领,有时候甚至会被自己发出的神火灼伤。他要好好请教一下荧惑大人如何御火,他相信自己的能力,总有一天可以超越荧惑大人成为下任的司火荧惑!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个金碧辉煌的行宫莫非就是荧惑大人的地方呢?看上去那么华丽,一派王者气息,连琉璃瓦都是金色的。金色,就是火焰的色泽。看来他运气不错!一下就找到了荧惑大人的行宫!
鹰王翼有些紧张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白色的神官服,又把压在头上的高檐帽弄弄正,确定一切都比较整齐,这才往那金色的宫殿走去。
刚走没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却娇嫩的声音,“你找太白大人有事么?”
他惊了一下,急忙回身恭敬地弯下了腰,沉声道:“我是印星城朱雀大人手下的翼宿,这次来是拜访荧惑大人的。”
说完,他微微擡起了头,却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站在他面前,都是秀美清雅的少女,身上穿着与他一样的神官服,两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脸上,倒让他有些腼腆,红了脸皮子。奇怪,这两个女子,为什么有些眼熟?莫非在哪里见过么?
丝竹柔声道:“鹰王翼大人不必多礼,您要找荧惑大人是么?这里是太白大人的行宫,荧惑大人的神火宫还在后面。”
鹰王翼顿时有些惶恐,原本就有些赧红的脸这会更红了。他居然差点闯进五曜之长太白大人的行宫!真是太卤莽了!
“谢谢两位的提醒……只是不知荧惑大人的行宫在什么地方?”
丝竹刚要开口告诉他,却见清瓷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柔声说道:“荧惑大人的行宫我认识,我带你去吧。”
她笑得文雅而不染俗气,鹰王翼只觉她那双眼,烟波迷离,款款荡漾,里面似乎包含了无数欲言又止的柔情似水。一直以来他都专心于修炼法力上面,哪里经历过这等丽色相诱,立时只觉心底似乎漏了一块窟窿,血液一个劲地往头顶冲上来,有些惶恐无措,却一点都不讨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这个少女走了很远了。道旁枫树如烟如霞,似乎从天上直接笼罩了下来一般,她纤细袅娜的背影就在三步之外。漆黑的发丝被微风吹拂得柔柔摇摆,丝丝缕缕缭绕不休。时不时回头对他温柔而笑,唇角眼旁春色妩媚,仿佛要对他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鹰王翼顿时心神一阵荡漾,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化做了绮丽的梦幻,浑身都有些软绵绵地,也不知道他原来正被她诱惑着,只盼这一路走得长些,慢些,好让他……将这种陌生的美丽仔细攫取一番。
鼻端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幽幽的香气,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面前这个嫣然微笑的女子。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仿佛给定在那里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开视线。可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讨厌……
越过碧绿的湖水,走出嫣红的枫树林,道旁张狂妖艳地盛开着血红的小小花朵。一朵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绮丽甜蜜的香气将两个人包裹在其中。他眼光痴迷,什么也没注意,跟着清瓷慢慢走着,一脚踏烂了一朵血红的小花。
谁也没注意,那朵花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渗进泥土里,一会又钻了出来,刹那间便又开放起来。花蕊漆黑如墨,如同嫣红诱惑中的一只魔眼。
“鹰王翼大人……你为什么要来麝香山找荧惑大人呢?你不是朱雀大人的得力部下么?”
清瓷眼神诡异地漫步走着,声音却是娇嫩如同在歌唱。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凄凉肃杀,枯枝缠绕,野草丛生,她带着他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麝香山的后山,这里的景色与前面完全不同,半丝生气也无。草与树都是干枯的,泛着死亡的色泽。
他一无所知,只觉周围似乎还是那烟霞笼罩的枫树林,满眼的嫣红明黄,夺目之极。心神俱醉的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懒洋洋地,似乎正在享受什么。
“荧惑大人是我崇拜的人物……他那么强,那么厉害……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物便好了……”
他眯着眼睛,里面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光芒。是的,他渴求力量,渴求强大,就是这种单纯的欲望最有意思,最好掌握……
清瓷柔声道:“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是啊……我……我想……非常想……”
“这就是你们神的欲望?”
声音忽然变得冷酷讥诮,刺得他几乎是立即回了神,这才发觉周围景色的古怪。他倒抽了一口气,皱眉望向那个白衣的少女,却见她转过身来,一双眼冷若秋水,充满了讥诮嘲讽的尖利,灼灼地看着他,阴森森地甚是可怕。
“这是什么地方?!荧惑大人在哪里?!”
他有些惊慌地吼了起来,周围一片凄凉荒芜,似乎连阳光都被这种灰暗吞吃了去,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个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
清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也学他四周看了看,才悠然道:“是呀,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好象是麝香后山……听说,是专门用来监禁叛神和不服神界管束的凡人的地方哦。”
“你这个女人!”
他恼怒了起来,伸手便要来抓她!她居然诱惑他?!诱惑他这个优秀的,强大的神?可恶啊!可恶啊!
清瓷轻飘飘地闪了开来,让他抓了个空,一边冷冷笑道:“你在痛恨我诱惑你?你若没有欲望,我岂能诱惑得了呢?为什么你们这些神一旦自己出了问题,第一个责怪的永远是别人?”
鹰王翼更是恼火,只觉难堪之极。她说得没错,被诱惑的是他!只是……他陡然擡眼,眼底一片惊天的杀气!
“麝香山居然有你这种妖媚魔物!今天若不除掉你,我就不叫鹰王翼!”
他的掌心忽然窜出一簇小小的血红的火焰,火苗忽悠悠地晃动着,似乎不是很稳定。他的手掌也因为无法成功控制神火而微微发抖,掌心有些灼烧出的黑色。可是尽管如此细小的火焰,尽管他无法成功操纵,那一小簇的火焰还是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红的色泽,原本有些阴冷潮湿的空气顿时变得干燥灼热。
清瓷扬起了眉头,笑了一声,“看来你操纵神火的本领还挺到家的。”
鹰王翼喝了一声,“受死!”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同闪电一般窜了上来,掌心那一簇火焰明灭跳动,划开灰色的雾气,染出一片艳丽的红。
清瓷忽地闪了开来,逮住空隙,一把捉住了他伸出的胳膊,用力一捏,只听一阵骨骼碎裂的沉闷声响,伴随着鹰王翼尖锐的痛呼,野地里听来分外凄厉。
她擡脚轻松一踢,将断了胳膊的鹰王翼踢得跪了下来。她站在他身后,手里抓着他的胳膊,令他不得不侧过身体,气喘吁吁地瘫在那里。
“你跌下来的位置正好,省得我再将你搬过来。一会你就有好东西看的。”
清瓷幽幽地说着,细白的手指捏着他的胳膊,似乎毫不费力,却令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鹰王翼喘着气,恨道:“你这个女人!麝香山的诸神不会放过你的!这般阴狠狡诈,心怀叵测,太白大人一定会杀了你的!”
“杀了我?”她轻笑了起来,“我很希望当初他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你们神界至少还可以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只是他一时的所谓仁慈,却留下我这个祸根。要恨,去恨他罢。”
鹰王翼的断臂给她这样毫不留情的攥在手中,痛得钻心,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等苦楚,心里又是恨又是不甘,只盼自己可以亲手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将她寸寸碾碎,方可消心头的怨!
“神当真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了……”她低声说着,“圣洁,高贵,强大……这些本该是用来维持平衡与平等的能力,却被你们拿来高高在上,鄙夷凡人。最可笑的就是明明心里已经被情欲折腾的腐烂败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而面子上却还要装出一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进眼的圣洁模样。你们仗着强大的能力,强迫与自己不同论调的凡人顺从你们,一旦遭到反抗,便屠杀蹂躏,如同禽兽野狗。你们不是说不懂欲望么?你们不是说七情六欲为虚幻罪恶之物么?我这个人很坏,也很懒,我才不想修炼出正果陪你们一起慢慢腐烂。反正总要败坏的,不如坏得更快一些!我就是不许你们披着漂亮的衣服假正经,我就是要你们把心里丑陋的东西暴露出来!怎么样?很快活罢?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美色的诱惑么?哈哈哈!可笑!”
鹰王翼几乎要被她尖锐的话语逼疯过去,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凄厉地低吼,吼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女人……他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腐烂恶臭的气味,竟是从前面不到三尺的地方飘过来的。他正恶心地想吐,下巴却忽然被清瓷用力捏了住,怎么也甩脱不了。她冷冰冰刺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如同恶毒的咒语。
“仔细看着!看看那些人!他们就是被你们这些神称做叛徒和妖物的人!”
他拼命地扭着头,口中发出痛苦的吼叫,却半点也挣扎不开。一双眼更是被施了法术一般,直直地看向前方。只瞥了一眼,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突然给人丢进了冰水中一样,完全僵硬了住!
前方是一个很小的铁窗,他一看就知道是神界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玄铁,上面还雕刻着特有的咒文,防止他们逃脱。铁窗里的景象令他遍体生寒,里面满满的全是人!身上穿着血污的衣裳,破烂得几乎无法遮掩身体。而没有一个人身体是完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伤痕几乎可见骨,还有的伤口已经腐烂,烂肉和漆黑的血水将衣服粘在了身上,发出阵阵恶臭。
每个人都是神情呆滞,目光无神,披头散发完全看不出男女。铁窗里幽暗的火光跳跃着,隐约还可以听见阵阵凄厉的哀号,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刑……每当哀号声传出来,铁窗里的无数人身体便开始颤抖,手腕和脚踝上的铁索也跟着抖动,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鹰王翼只觉自己仿佛也是给人用铁索锁了住,用尽酷刑拷打,全身都是血,痛之入骨。他战栗着想喝上眼睛,却怎么也不能够。清瓷捏着他的下巴,冷笑道:“你看到那个人了么?那个有着驼背的老人!他就是因为一百年前与一个不服神界管束的妖相恋,所以被抓来了这里感化!看到那个瞎了眼睛的女人么?就是因为她的儿子信仰暗星,而她护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几句叛逆的话语,就给神捉来了这里感化!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感化!还想再看么?”
他痛苦地呻吟,只觉仿佛给人又从冰水里捞了出来放在火上焚烧,再也不能够承受。
“别说了……别说了……”他喃喃地念着,声音破碎,可是那双眼却怎么也没办法移开,继续被迫地看着铁窗里那些不成人样的凡人。
“这就是你们圣洁的神做出来的事情!将人生生折磨,死也不能够!你还要仰慕么?你还想逃避么?你还不承认自己是有欲望的?你还以为神是高高在上拯救世人的么?!别再做你那些可笑的春秋大梦了!”
鹰王翼给她逼到了绝境之上,满眼的泪水,心里乱成一团,如同冰和火一起来折磨他,忽冷忽热,快要发疯。他哭泣着,声音破碎流离,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可是……可是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想做一个拯救世人的神!我……我与他们不一样!”
清瓷陡然大笑了起来,声音惨厉如同鬼哭,“你是不一样的?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你做了什么?你救了谁?你当真以为自己圣洁到哪里去了?!”
鹰王翼哽咽着,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在眼前给揉碎了,撕裂了,崩溃了,焚烧了。洗玉台的歌声曼舞,枫树林的烟霞笼罩,那些美景,那些高洁的信仰,全部都和眼前血腥可怕的铁窗糅合在了一起,纷乱纠缠,搅得他一颗心几乎要碎开来,痛苦到不能自己。
“别说了……求求你……”
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脸色惨白,两颗泪水从他的眼角飞快地滑落,染湿了他身上曾经引以为傲的神官服。
清瓷将他摔了开来,他如同破布一般跌爬在地上,身体沉重到几乎不是自己的,完全动不了。她没有说话,只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眼睛里幽然无波,如同两个漆黑的深渊。她也不看那个爬在地上精神崩溃的鹰王翼,只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想什么。
沉默了很久很久,鹰王翼才开了口,声音沙哑还带着哭音。
“你……为什么要找上我?我与你应该曾经并无纠葛才是……为什么是我?!”
他嘶吼着,如同受了重伤的狼,凄厉惨越。
清瓷淡然道:“因为你眼睛里有最单纯的欲望,对强大的力量渴求的欲望。你丝毫不懂得掩饰,却还要一付自己是高贵的神的模样。我便帮你一把,你不用太感激我。”
鹰王翼忽然笑了起来,夹杂着哭声,分外可怕。
“好……好!算你狠!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也不会……”
清瓷点了点头,“那就永远记得我罢,我叫清瓷,日后你想来报复我,只要我还活着,就随时恭候。”
她转身就走,边走边笑,似乎畅快极了,却又隐约有无边的痛楚藏在里面。
周围是一片模糊的灰色雾气,什么也看不清。空旷的野地里,只有她畅快的笑声与鹰王翼凄厉的吼声混杂在一起,那一声声的“清瓷!”,如同最愤恨的诅咒,在空中不停的荡漾飘浮。
声音渐渐不可闻,清瓷走了片刻,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捉起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放在手上慢慢把玩。
半晌,她幽幽地开了口,“你一直在那里看着,现在我离开了,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话音刚落,她身旁五尺的地方忽然白光一闪,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清俊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清瓷悠然道:“你也看到了好东西,怎么?没有什么感想么?”
玄武冷冷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沉声道:“我的感想?如果是我,立即就会杀了你!”
清瓷哼了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杀了我?我随时欢迎你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