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将们拖着青鸾帝君父女出寝殿,一面催促外面备车的神官:“结界屏障架好没?快!快!小声点别惊动外面!”
天顶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在说别惊动谁?”
云中闪电般降下一众刑狱司秋官,后面还跟着天界其余各司各殿的帝君与神尊们,霎时间乌泱泱挤满公主紫府前。
源明帝君疾步而出,见着季疆,不由神色微变。
这一番寻回重羲的筹谋极为重要,他准备了许多年,乙槐也再三保证刑狱司两个刺头都已下界,他办事源明帝君一直很放心,这才施展雷霆手段,定罪青鸾族,推出重羲太子,一气呵成。
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季疆出现了,他怎会在天界?何时回来的?乙槐竟出这种纰漏!
季疆笑吟吟地往前走了两步,环视一圈,闲话家常般开口:“几个文华武英殿的神尊,几个破落大帝,一个源明帝君,一群禁庭司护卫……怎么?凭你们就能决定太子是谁?我以为寻回太子至少要请来四方大帝,天帝宝座岂有这么容易坐的?”
几个文华武英殿的神尊神色尴尬:“四方大帝神踪渺茫,难不成少司寇能请来水德玄帝主持公道?那可真是……”
“你们也配?”
季疆面上的笑倏忽间烟消云散,变得阴森而讥诮:“就凭一颗来历血腥真假不知的畅思珠,你们想拿整个天界当猴耍?”
正灵大帝“呵”一声冷笑:“少司寇的意思是,本座与几位大帝是故意错认太子,有所图谋?即便你是水德玄帝之子,也太猖狂太无礼了!”
“拿大帝的名头压我?”季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眼下四方大帝不在天界,什么破落的老东西都能拿出来撑场面了。哦也是,蛇鼠一窝嘛。你们私底下玩点鬼蜮伎俩也罢,还想摆弄整个天界?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想用大帝的本事杀我?来啊,你试试。”
这是个会当场撕咬的疯犬,正灵若真被激得动手,反而要糟。
眼看赶来栖梧山的仙神越来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源明帝君心知,此事走向已断不能如筹谋的那样速战速决。
他朗声道:“无论如何,畅思珠确实指认了太子,是真是假可待四方大帝定夺,现在便一口咬定是假,少司寇是否太过鲁莽?”
季疆冷道:“那你拽一只猴上天帝宝座也是真?可笑,此事轮不到你们独断,要么把青鸾帝君给我,要么把池滢殿下给我,太子真假也好,青鸾族是否有罪也好,一切步骤都要有刑狱司参与,答应了,我放你们走,不答应,咱们耗到天荒地老。”
源明帝君心中恨极,他不是没打过刑狱司的主意,以前好不容易把乙槐弄进去,却没能待多久,越往后整个刑狱司从上到下越像一块铁板,半丝缝隙不得钻,今日一番筹谋,又硬生生被他们搅局。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颔首道:“那就依少司寇所言。”
季疆又笑了:“我还以为你要与几个破落大帝好生商量一番,你倒是爽快。”
不去管大帝们难看的脸色,他一把拽过池滢,又道:“殿下别怕,即便真有罪,也是刑狱司替你断,轮不到他们。”
说罢,他拉着她上了车辇。
长车跃入云海,季疆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日恩怨册被篡改,显见是调虎离山之阳谋,他和祝玄筹划许久,决定走给他们看。他本想对付獓因,结果祝玄非把回天界搅局的麻烦事丢给他。
不过,没想到源明老儿真能折腾个重羲出来。
源明光为了拿到畅思珠已是费尽心思,据秋官们暗中调查,早在数千年前,便不停有神族用各种借口找涂河龙王讨要畅思珠,奈何龙王吝啬,死活不松口,才有了灭门惨事。
其后很快便是玉清园之邀,再之后便是请来正灵大帝,到如今栽赃青鸾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出重羲,一连串动作环环相扣,可见早有筹谋。
看来他不是想做天帝,而是想做背后那个实际操控一切的手。
季疆摸着唇散漫地笑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池滢犹在挣扎,她身上的捆仙绳还没下。
他挥手切断捆仙绳,撕下她脸上的朱砂封印,便听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他们……他们冤枉、冤枉我和爹爹……”池滢泣不成声,“那个神仆怎么会是……怎么会是重羲哥哥……他们栽赃……”
季疆默默听她哭了半日,淡道:“你的重羲哥哥早就命丧大劫,那太子是假的,当不了天帝。不要哭了。”
他丢了块帕子给她,没有再说话。
*
肃霜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她从头到脚有种久违的轻松,尤其是脑袋,甚至可谓神清气爽。
想起睡梦中一直缭绕不散的神力,她又合上眼,忽听窗边传来祝玄的声音,听着是在用传音符。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会用尽全力撕咬,这么多年他能收拢这么多愿意跟随他的,可不只是鬼蜮伎俩。我一时回不去,獓因这里情况有些诡异,只怕不简单,你好生在天界镇住场子,别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用传音符。”
尖利竹哨般的声音呼啸而去,肃霜立即钻进被子。
床帐被揭开,她屏息静气地装睡,没一会儿,低沉的声音便道:“在装睡?那就留下吧。”
祝玄既没继续搞那个“我是谁”的审问,也没掀被子掐脑袋,他又走去窗边,这次是用召唤令,吩咐留在下界的乙部秋官们尽数回天界。
听起来好像是天界出什么事了,把秋官们都遣回?他不回?
肃霜一下明白“那就留下吧”的意思,他竟是打算孤身搞定獓因?瞧他能的。
他能归他能,仙丹并不能,爱惜性命的肃霜立即起身,顾不上昨晚种种尴尬,一把揭开床帐,开口道:“少司寇,我也该回天界吧?那我马上走?”
站在窗边的神君转过身来看她,华贵的氅衣胜雪,束发细丝绳上的宝珠落在耳畔,映着满室春日暖阳,实实是笔墨难描的风姿轮廓。
祝玄穿宽袖氅衣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只要一穿,马上就从冷锐的刀变成从容高贵的神君公子,尤其他的氅衣多浅色,更让他多了一层平日少有的清雅。
肃霜没想到他会做春日游玩般的打扮,愣了一瞬,下一刻便见他缓步而来。
“头还疼么?”祝玄俯身坐在床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肃霜侧首避让他的视线,低声道:“不疼了,谢谢少司寇帮我,我……”
后脑勺被兜住,避让的动作被迫停下,祝玄凑近,却是盯着她的脸。
春日阳光扫了些许在她面颊上,上面那些时常叛逆他的小绒毛此时没有炸立,她眼里微微荡漾的,更像是无措。
奇异的怜惜擡头,这次还有一点喜悦,祝玄又去刮绒毛,用手指轻轻刮。
“以后不会这样了吧?”他问得好似一语双关。
虽是问话,却更像暗藏锋利的告诫,也并不听她作答,他端了杯凫茈茶,递到她唇边。
肃霜垂睫饮了半杯,若无其事地旧话重提:“少司寇,我是不是该回……”
一语未了,窗外风声忽然大起,祝玄没有回头,只晃了下手臂,木窗登时大开,但见天边正有一辆巨大的妖君车辇行来。
“谁叫你装睡?现在迟了。”他语带讥诮,“獓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