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能灭神战司两个战部的妖君,来去甚至可谓从容,此番短暂交锋,连环狗的皮毛都没伤到。
祝玄以指代笔,匆匆写了一行字,封入白纸内,递给一名秋官,吩咐:“送去神战司,告诉他们,环狗在下界作乱,顺便通知季疆下来。”
池滢带来的那一帮随扈与女仙也乱成一团。
要放在以前,似青鸾这样的天界著名大族,连天帝也要礼让三分,绝没有哪个下界妖君敢碰一下,随便拎一个随扈出来都是不弱的战将。可天界两次大劫后,往日著名神族的风采都黯淡不少,厉害的战将也各归战部,不会做什么随扈,搞的环狗能当着他们的面抓走公主,以青鸾帝君的护犊,他们多半活不成了。
随扈里有那些乖觉的,急忙来哀求祝玄:“少司寇!求您去救公主!”
祝玄道:“你们还不去找青鸾帝君?就说刑狱司遭遇环狗妖君,少司寇一时失察,致使池滢殿下被环狗掳走。”
还真是一时失察,下意识就先把书精救出来了。
也罢,环狗再嚣张,还不至于敢要青鸾族公主的命,可仙祠侍者他不会有顾忌。
他转身清点秋官,选了些最精锐的跟随自己,剩下的留在山神洞府待命。
“你们留在此处,把随扈女仙还有侍者都看好了,一个不许少。”
祝玄交代完,头也不回地腾云疾驰而去。
尽责的秋官们立即送随扈女仙们进山神洞府,有一个来催肃霜:“侍者,请去客房休息。”
连说数遍,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秋官见她垂着头,想是被吓得不轻,便欲擡手拍拍肩膀,冷不防这看上去娇滴滴的侍者骤然飞起,闪电也没她快,眨眼不见踪影。
*
池滢张开巨大的青翼裹住身体,抱紧膝盖蜷缩在方圆不足二尺的石台上。
幽绿明灭的妖族封印将石台封了个严严实实,台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每隔一个时辰涨一寸,眼看将要淹没石台。
头顶是巨大倒笋般的乳石,水珠一颗颗滴落,青翼上缭绕的青鸾火变淡不少,池滢冷得瑟瑟发抖,只将盒盖死死抱在怀里。
盒盖被抱得快窒息,然而稍稍挣扎一下,池滢只会抱得更紧。
先前环狗突然发难,它被尾巴拽了个结结实实,倒还多亏这青鸾族公主一路死死抱着,不然它在路上可能就要被狐妖吃掉。可她不但抱着它,还动不动拿它挡头顶的水,它到现在毛还是湿的,抱再紧依旧冰寒彻骨。
盒盖低头闻了闻湿漉漉的毛皮,这是九幽黄泉水,源自九幽黄泉之下,最克青鸾族的青鸾火。
看来环狗妖君对天界著名神族们十分了解,把池滢关进这座溢满九幽黄泉水的狭窄山洞,又不一下弄死,滴水穿石,就是为了折磨吓唬她。
盒盖又望向妖族封印,这种封印它会解,只要解开,就能从这洞里出去。
可它现在是仙兔,只能窝着装死。
真是憋屈,再也想不到它的人身会这么难修,尽管它费尽心思,竭力挣扎,却也难以预料结果,每每想起这些,它就觉心口沉甸甸的。
然而更憋屈的接踵而至,环狗那个狐妖干儿子又来了。
他对池滢恨意难消,之前已来了数次,这次又是激荡妖力,黄泉水似箭一般打向池滢的青翼,盒盖也又一次被举起来遮挡,冰冷彻骨的水淋得它浑身发抖。
狐妖边泼边骂:“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我要把你两只眼都戳瞎!整张脸都打烂!”
说着,他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厉声道:“我三哥惨死就是因为你们!你们青鸾族的混账帝君把灾祸神力掀到下界,害我三哥遭了祸事!你们这帮恶毒神族!迟早把你们都杀了!”
狐妖又用狐火烧池滢的头发,冷不丁有声音凑过来轻道:“你说的不对。”
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个穿着玄白侍者衣的神女,一张定身符拍落,将狐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睁大眼,却见那神女冲自己微微一笑,柔声细语:“灾祸神力掉落下界至少三个月才会引发祸乱,你三哥丧命和神力无关,是他命中该亡。”
她可是为这倒霉神力在下界奔波好些日子,到狐妖嘴里就变成什么都是灾祸神力的错,没有这回事,不能让他瞎说。
肃霜取出捆妖绳,不大熟练地把狐妖手脚捆好,又抛出符纸化解妖族封印,旋即一招手:“盒盖盖,走了。”
盒盖只觉背上的兔毛都要炸开,一时怀疑是做梦,一时又激灵着惊醒。
仙丹是来救它?她不要命了?
肥嘟嘟的仙兔骤然跃起,重重砸在肚皮上,肃霜痛得“哎哟”一声,又觉毛团蹦上肩头,贴着耳朵声若蚊呐:“你你你……你怎么来……”
当然是来救它,指望疯犬或者神战司,搞不好盒盖回来时就只剩兔毛了。
她转身便走,池滢在后面急道:“等下!快救我!我、我没力气了!快带我出去!”
肃霜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我只是小小的仙祠侍者,神力浅薄,背着殿下飞不过三尺。刑狱司和神战司都往这里来了,殿下不用怕,很快就能出去。”
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丢过去:“我这里有下界时元君给的滋补神力的丹药,希望殿下不要嫌弃,我先告退了。”
池滢急得站也站不起,连声道:“那你把仙兔留下!不许带走它!”
“不行啊。”肃霜冲她歉意一笑,“兔兔是我的命。”
不等池滢再说什么,她身形一晃,瞬间飞出洞口。
四面八方的风又扑打在盒盖身上,它这次不懵了,仙丹真的疾若闪电,怎么能这么快?
它突然问:“你不喜欢那个公主?”
肃霜反问:“我需要喜欢她?”
那有点难,早在慎行院听到她说第一句话,她就认出池滢正是当年说天马须得用刀扎的青鸾族公主,她可不想把力气浪费给她。
盒盖忽觉陌生,不只一次了,它有时会觉得仙丹很陌生,似乎有着它不了解的喜恶,也有着它不知道的本事。
它使劲甩了甩耳朵,把莫名的黯然甩出脑壳。
天色渐渐亮起来,环狗妖君广袤而奢华的洞府也露出全貌。
妖府落在群山凹陷处,建了六座奇异的巨楼,巨楼以飞云廊道相连,此时太阳初升,琉璃瓦金碧辉煌,殿顶两侧端立环狗兽相金雕,密密麻麻的长尾蜷在身后,显得一种异样的恐怖。
肃霜疾飞数圈,忽然道:“不行,出不去。”
她已从各个方向试了许多次,却不能像来时那样顺利,这座妖府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易进难出,阻挠她离开。
肃霜急落在飞云廊道上,还未喘口气,忽闻妖风肆虐,阴冷的声音被吹到耳边:“有只小蚂蚁,过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密密麻麻的长尾裹上来,肃霜放弃无用的挣扎,一倏忽便被拽进巨楼,眼前一暗,紧跟着又有千万烛火同时亮起,她落进一间甚宽敞的屋子,只见环狗漆黑的长尾蛇一般爬满地面,每一根尾梢上都跳跃着一点火光。
他斜倚在一张长椅上,脸上的褶子都透出凶残,惨绿的眼直勾勾盯着肃霜。
在他身侧,那只狐妖干儿子恭敬地垂首站着,见到肃霜,像看陌生人似的,只瞥了一眼。
他不是被上了定身符还用捆妖绳捆住了吗?
肃霜顿生不祥预感,悄悄把盒盖往袖子深处塞了塞,毕恭毕敬地垂头站好。
环狗看了她许久,突然擡手指了指头顶,问:“侍者,能看到吗?”
肃霜极柔顺:“是,能看见,您身上有灾祸神力。”
而且老大一团,乌云般盖着他头顶三尺处,想不到自己还真猜对了,环狗妖君已修行到能看见灾祸神力的境界。
环狗缓缓道:“我自出关后,目中所见景象大为不同,才能看清这祸运福运。哼,小小侍者,千万个加一块儿也抵不上我一条尾巴,却要你们来决定这下界福祸,实在可笑,可悲,可叹。”
肃霜低声道:“妖君,下界众生福祸不是侍者决定,也不是元君决定。天道往来循复,讲究因果,众生是因,福祸不过是果。”
环狗森然道:“天界总喜欢拿天道出来说事,你不必和我提什么空玄的因果,我只信自己所见!诸神放诞,任由灾祸神力祸害下界,先害死我家老三,现在还动到我头上来了!”
肃霜懂了,他就是想找麻烦,与其费劲解释,还不如安静点。
她低头避让环狗锐利的目光,又听他说道:“我请了好几个仙祠侍者来妖府,要他们收走我身上的灾祸神力,却谁也不肯。侍者,你肯不肯?”
不肯收?难道不是掉落下界的灾祸神力,而是黑线?玉罗盘不在身边,不好分辨,倘若是黑线的话,那就不能收,否则天之道必然反噬。
肃霜看了一眼环狗,他面无表情,惨绿的眼里却有杀意潜伏。
不好,妖君杀小小仙祠侍者自然毫无顾虑,既然黑线至今未收,搞不好他已杀了许多侍者。
她立即点头:“当然愿意。”
环狗哈哈大笑:“好!爽快!”
笑完,多疑的妖君又倏地沉下脸:“太过爽快,反而令我生疑!”
那……到底该怎么说?肃霜满面无辜。
环狗又盯着她看了半日,“哼”地冷笑起来:“我认得你,刑狱司的少司寇弃青鸾族公主不顾,反而先救你,你不简单呐!怎么?替少司寇先开路,来探我妖府动静?”
肃霜把锅使劲朝祝玄身上丢:“妖君您误会了,我和那个少司寇一点都不熟!唉,虽然提起来不好意思,但我……我是那个、那个天地交泰什么的至乐集古书成精,少司寇就好这口,老是要翻看,我都快烦死他了!他可能、可能更舍不得丢了至乐集……”
妖力突然扑面而来,她顺从地躺倒,“咻”一下变成了书。
环狗翻开至乐集,瞄了几页,登时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无聊!哼!疯犬不过如此!”
肃霜默不作声,只觉他不停翻,一面翻还一面骂:“无聊!无耻至极!”
……那你都快看完了,看的还都是图,肃霜默默想着,原来是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