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天底下石头书画一类死物成精者总是有的,虽然没见过丹药成精,不过丹药也算是死物,既然能得肉身,那便有死物成精的修行路可走,只要法子用对,随着修为提升,残缺的东西终究能补全。
“听说之前有好多天界帝君都跑下界来了,不如到处找找,说不定能遇到好心的指导修行,正好我也想看看害死我的仇家还在不在。”盒盖侃侃而谈。
“好好好,你带路。”肃霜起身,“就这么定了。”
话音刚落,河神洞府内又起喧嚣,数道璀璨清光划破夜空,沿四方走了一圈,便汇聚在中心,漫溢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须,将整个洞府笼罩其中。
天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淡漠:“甲乙丙丁四部去东南西北四院,剩下的地方每部留一个随我来。”
是天界刑狱司的秋官们!怎么来得这么快?那可是比凶神还凶神的存在!
盒盖兔毛都炸了:“快躲起来!快快快!变回仙丹!”
它就地一滚变回锦盒,将金灿灿的仙丹吞回盒中,严厉告诫:“不许出声!不然这回真要嗝屁!”
肃霜悄声细语:“盒盖盖,你真可靠。”
你可快闭嘴吧!盒盖气结于胸。
秋官们的声音在寂静夜中分外刺耳:“少司寇,这里有痕迹。”
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是藏宝库房,进去看看。”
耀眼的清光在库房内铺开,四下里登时雪亮,少司寇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顺着龙女的血迹一路上了三楼。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却有股矜贵的气势,窄袖玄黑长衣衬着他高挑的身量,松柏般笔直挺拔,然而他目光冷锐,似有凛冽杀意潜伏,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少司寇沿着血迹一路走到宝螺八宝架前,视线在架上一扫,开口道:“殒命前一路爬到这里停下,架子上有她要的东西。找一下库房里少了什么藏品,三楼的东西全带走,八宝架上的分开单独装。”
全带走?那多半活不成了,落到刑狱司,还不得每样东西扒皮拆骨地查?
盒盖竭力抑制住恐惧的颤抖,忽见那少司寇面上露出一丝疲色,擡手揉了揉眉间,它悄悄出了口气,正想寻个空隙躲去别处,少司寇却出乎意料地敏锐,目光如电一般扫过来。
肃霜耳内只听见盒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马上要炸了——莫非又到了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
锦盒突然被打开,内里是一尊玲珑玉座,四方各雕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正中悬浮一枚裹着金箔衣约莫鸡卵大小的仙丹。
清光倾泻而下,肃霜竭力睁大眼,望见一团模糊阴影杵在近前,身体被几根手指捏起,放在陌生的掌心滴溜溜转了一圈。
“好胖的仙丹。”
他一说话,周围仿佛便起了一阵细微震颤,送到肃霜脑门儿上。
因觉他俯首过来,肃霜的心也快炸了,难不成真是死期?
带着甜香的柔风拂过头顶,少司寇低头在仙丹上轻轻嗅了嗅,旋即抛球似的将丹药高高抛起,再轻轻接住,一阵天旋地转,肃霜被他顶在指尖转得犹如陀螺。
“带走。”少司寇转身下楼。
*
对一颗仙丹来说,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被吃掉。
对一个瞎了眼的仙丹精来说,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明知道可能被吃,却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还看不见始作俑者。
此时此刻的肃霜就面临着这般厄运,少司寇独独捏着她上了自己的车,把仙丹放在掌心转,时不时还弹高,“咚”一下撞在车顶再弹回来。
情况很糟糕,盒盖被丢去了秋官的车里,不知吉凶,她自己更是前途渺茫。
“咚”一声,仙丹又被弹向车顶,肃霜头晕眼花,肚子里不知把这个少司寇骂了多少遍。
天渐渐亮起来,刑狱司的车队过了南天门,在天界云海里飞得不快不慢。
前方突然响起天马的嘶鸣声,车辇缓缓停下,少司寇撩开纱帘,朝外瞥了一眼:“何事?”
拦路的神官们躬身行礼:“少司寇,源明帝君得知涂河龙王的灭门惨事,震怒异常,言道要亲自侦查此事。”
少司寇笑了笑:“看来刑狱司以后由源明帝君统率了?”
神官们颇惶恐:“少司寇说笑,涂河龙王一向与帝君交好,帝君是太过痛惜,并没有干涉刑狱司的意思。帝君交代过,此事少司寇若不答应,他绝不强求,改日定登门致歉。”
少司寇语气冷淡:“我可不敢受帝君之歉。”
他指尖弹出一粒清光,在半空发出竹哨般的声响,秋官们像是早有了准备,立即将车上的龙王藏品丢在云海上。
“劳烦诸位自己搬了,”他慢悠悠放下纱帘,“源明帝君向来事务繁忙,却还这么有情有心,实在难得。如今这天帝之位迟迟不定,帝君何不一试?为天上地下万千众生谋福,帝君一定义不容辞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神官们本欲辩解,可先前慢吞吞的刑狱司车队突然变得无比迅捷,眨眼便消失在云海,留下他们望着堆在云海中的一大堆藏品束手无策。
“不就是个少司寇……”几个年轻神官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
另一位老神官急忙摇头:“快停住!那可是有名的疯犬!”
刑狱司至今没有大司寇,却有两个少司寇,一名祝玄,一名季疆,不光是一对兄弟,还是闻名天界的两头疯犬。
方才那位祝玄神君,名声大振于两百年前下界妖乱,当年有神女在下界为妖所擒,踪迹全无,是祝玄神君用极残忍的手段血洗了阳山虎妖一脉后将她救回,那神女至今见着他还会吓得发抖。
至于季疆神君,那烂事更是罄竹难书,不堪入目。
“两个少司寇可是身份高贵异常,帝君轻易得罪不起。”老神官叹了口气,“罢了,我去找几辆车,你们在这里守着。”
神官们的对话一丝不漏地在车辇里回旋,少司寇用指尖在面前半透明的法螺上一戳,法螺化作青烟散开,对话声便停了。
“呵,疯犬。”他笑了一声,不像是生气,倒有些讥诮与轻蔑。
他闲不住的手指在车璧上叩弹了一会儿,随后又窸窸窣窣地,一阵甜香溢出来,闻着像是桂花蜜金糖。
沉重的身体倒在软垫里,肃霜被砸得脑壳嗡嗡响——他居然没把仙丹给出去!他是要干嘛?
少司寇从软垫底下摸出仙丹,停了一瞬:“啊,忘了这个。”
圆滚滚金灿灿的胖仙丹又被他托在掌心滴溜溜转起来,肃霜认命地闭上眼,等待下一个“咚”。
最后“咚”没有来,少司寇只把仙丹放在鼻前轻嗅,好似在琢磨能不能吃。
不能吃!仙丹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仙丹!
生死存亡的煎熬终于到了末尾,车辇又一次停下,肃霜听见有秋官问:“少司寇,您手里拿的什么?”
“涂河龙王藏宝库里的一颗仙丹。”
那秋官惊叹:“好圆胖的仙丹!能被龙王收藏,一定是至宝!”
“至宝?”少司寇想了想,扬手将仙丹丢给秋官,“拿去装好,以后可以当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