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修满脸的痛苦,任何解释留到今天,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尽管周翔现在站在他面前,却改变不了这个人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不用周翔指责他半句,他已经后悔得想弄死自己,他不但认错了人,还待错了人,如果周翔真的就那么死了,留下他痛苦一辈子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可是周翔还活着,尽管是以这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可他不在乎,他不管周翔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这是周翔,他只要周翔!
“周翔,你不要恨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做错了很多事,可你还活着,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周翔……”
晏明修说着那些周翔想都不敢想的话,字字句句都刺在他心上。周翔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悲哀、又可笑。
在遇见晏明修以前,自己是个多情的人,他不滥交,但他喜欢追逐让他陶醉、给他新鲜刺激的人,遇见晏明修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能是个很专情的人,至少,他从来没想过把任何人带进他父母的房子,当时,他是真心实意希望晏明修能一直住下去。
他付出的是百分百的真心,晏明修给他的是把他当成替身的耻辱。
当他在广西那个偏远大山里的小山村跟晏明修做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尽管他那么喜欢晏明修,尽管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死心,但他却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他没带着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死,也就没带着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重生。当晏明修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周翔并非不心动,可他体会更多的却是心痛。
那一堆可怖的白骨此时清晰地印画在他脑海里,晏明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莫大的讽刺。
周翔自问没那么大的心胸,他无法原谅晏明修,尽管他的死并不全是晏明修的错,但没有晏明修他绝对不会走投无路,去接那个纪录片的工作。他没办法……他没办法在见过自己变成一具骷髅之后,还能因为晏明修一句“我爱你”就和他重归于好。
简直天方夜谭。
周翔忍着鼻腔不断往上冲的酸楚,抓着晏明修的胳膊,想推开他。
晏明修却惊恐地死死抱着他,丝毫不肯放手。
“你放开……你先放开我。”
“不行……周翔,不行。”他没有办法放开,周翔的抗拒让他心寒,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放了手,周翔会不会又从自己的世界彻底消失。
他绝对无法承受更多了。
“晏明修,我不想恨你,你别逼我了,放开我吧。如果你真的对我愧疚,你就走吧,这是我的房子,三年前我就请你离开了,现在……你走吧。”
晏明修的脸上找不到半点血色,就连嘴唇都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他怔怔地看着周翔,睫毛上沾染着泪珠,一眨眼睛就落了下来。
周翔从没见过晏明修哭。
晏明修大部分时候是冷漠的、傲慢的,哭泣和哀求这种软弱的表情,绝没有可能出现在他脸上,可短短的这么十几分钟,他全看到了。
为什么那句“我爱你”,不在他出事之前就告诉他呢?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周翔似哭似笑,“晏总,我以前老说,你就是我的祖宗,可我也有伺候不起的一天,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是觉得我该痛哭流涕,还是该感恩戴德?如果我没死,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正眼看我,一辈子都对汪雨冬一往情深?”
“不是。”晏明修的声音因为急迫而有几分尖利,“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和你好了,我不肯搬走,我不想让你去演电影,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和兰溪戎接触,跟汪雨冬……我、我当时做错了,我不该为了汪雨冬那样对你,我那个时候……周翔,我那时候只有二十一岁,你得允许我犯错,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你活过来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你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你说过你爱我的,周翔……”
周翔看着晏明修,眼眶酸涩不已,“晏明修,我醒过来一年了,我有一年的时间告诉你,但我从来没打算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晏明修僵硬地看着他。
周翔慢慢地、却坚决地推开了他,“老天爷不是给你机会,而是给我机会,给我机会重新活一遍,纠正我犯下的错误,你就是那个错误,我不能浪费了这次机会。”他轻轻推了晏明修一下,“出去吧,你出去吧,这是我家。”
晏明修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
周翔抓起外套,“你不走我不走。”至少晏明修不会动他的房子了,他决定改天再回来。
晏明修有些疯狂地扑了上来,俩人纷纷摔倒在地,周翔脑袋磕到了地板上,有点儿晕,还没回过神来,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用力吻着他。
周翔瞪大眼睛,反应过劲儿来后,连打带推地把晏明修从自己身上弄了下来,他红着眼圈嘶吼道:“晏明修,你他妈够了,够了!我想重头开始,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如果你掉几滴眼泪说点儿好听的就指望我再把你当祖宗,我就对不起我妈十月怀胎把我生下来!”他狠狠踢了晏明修一脚,抓起外套疯狂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街上死静得吓人,在这种寒冬腊月天,几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街上,只有周翔一个人顺着街道不停地跑,如果被巡逻的警察看到,多半以为他犯事儿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就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追过来。空寂的街道就像一个幽深的洞,不断地延伸至他无法看清楚的远方,仿佛能把人狠狠吸进去,万劫不复。
周翔靠着电线杆子,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都被呛了出来。空气已经低至零下,他明明穿了很厚的羽绒服,依然全身冒着寒意。
自从他睁开眼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月,这个十个月里,几乎没有一天他是能消停下来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他,让他时时扛着沉重的负担。
现在,所有他想隐瞒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本应该得到解脱,晏明修却给了他更大的冲击,让他心头五味陈杂,一时不知所措。
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他却不觉得兴奋,反而心中一片悲凉。
就好像期待一锅水烧开了好做饭,等到水开了,食材早已经变了质。
周翔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俩耳光,他提醒自己记住,当他从这个身体醒来的那天,他就已经放下了。
他裹紧了大衣,在冬日凌晨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召到一辆出租车,他才坐上车,往家赶去。
在出租车上,他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一条条的短信不断地蹦出来。
周翔看到晏明修的名字,一条都没有打开,全都删掉了。
原来心累就是这种感觉,想窝在一个地方长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