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戈当时觉得他们安全了。除了啸血外,他们没有感觉到其他凶兽的魂力,看来焚念、游释和衔云都不在中曲山,仅有啸血,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可他很快就发现,壬王的眼神变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背后,似乎不敢置信。
江朝戈回过头去,只见啸血头顶站着一个瘦小地身影,正是冥胤会的天女小姑娘,天女手持啸血鞭,神情肃杀冰冷,即使啸血以那么快的速度奔跑,她的身体都悍然不动。
江朝戈惊了一惊,他自然知道要在那样的速度下保持身体平衡,需要怎样的功底,他和天女曾经交手过,知道她的斤两,啸血虽然残暴,可天女太弱,还没有衔云值得担心。然而不过半年不见,天女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其陌生的魂力,让江朝戈隐隐有些担心,因为那股魂力好像在不断地增长……
炙玄叫道:“朝戈,小心,那女的……她不是人!”
江朝戈愣了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人?
啸血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天女突然一跃而起,竟然跳了几十米高,一举朝着他们的方向落了下来,手中的七节鞭朝着他们砸来!
江朝戈眼看在空中无处可躲,大叫道:“跳下去!”他抱起虞人殊,从肥遗身上跳了下去,其他三人也纷纷往下跳。
啸血鞭狠狠砸在江朝戈没来得及收回的肥遗身上,竟然将那翼展超过二十米的猛禽拦腰砸断!肥遗发出凄厉地惨叫,从天空坠了下去。
阮千宿立刻召唤出征尘,俯冲下去抓住了龙芗,寺斯也及时召唤出了鸱鸟。
江朝戈抱紧虞人殊,俩人的重量加速了下坠,他眼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连忙将肥遗收回,再在自己身下释放出来,当他和虞人殊的身体落在肥遗背上时,他们离地面不足十米,情况之惊险,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就算是以他的身体素质,从百米高空掉下来,也肯定要摔成残废。
反观那天女,从百米高空直接落到地上,竟也安然无恙,啸血鞭更是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她站了起来,仰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们。
江朝戈深吸一口气,平复快速跳动地心脏,炙玄说得没错,眼前的天女,绝不是他从前打败过的那个天女,她不是人类!
可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恐怕跟她身上陌生的魂力有关。
啸血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几个人类胆子不小,居然敢到这里来救人,不错,我喜欢有胆识的人……”啸血的表情狰狞凶暴,“听说越是有胆识的人,心脏越温暖,真想摸一摸你们的心脏啊。”
几人飞回了炙玄身边,江朝戈趴在炙玄头上,大口喘着气:“炙玄,她怎么了?她不是以前那个天女,她不该那么强。”
“她不是人类。”炙玄沉声道,“她是大巫祖。”
江朝戈瞪大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壬王沉声道:“啸血,你的魂兵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啸血冷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就去问饮川吧,他总是我们之中最了解真相,却又什么都不说的那一个。”
红渊在天上盘旋了一周,口气有些古怪:“你是大巫祖陆吾。”
天女仰起脖子,露出一个冷酷地笑容:“难得还有人记得我。”明明是稚嫩秀丽地女童嗓音,听着却叫人遍体生寒。
大巫祖陆吾?!
江朝戈感觉大脑一阵抽痛。如果说刘擎是大巫祖转世,可以称作是意外、巧合,那么天女突然成了大巫祖陆吾,难道也是巧合?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显然都想到了一样的问题。
壬王厉声道:“陆吾,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女寒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们会在这个时代苏醒吗?”
江朝戈的心脏又是一沉:“你的意思是,大巫祖也会苏醒?”
炙玄鼻子里发出沉重地喘息声,他显然是想到了共工。
天女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还不配与我说话。”
炙玄怒道:“孽畜,叛徒,你才不配与我的雌兽说话。”
江朝戈悄悄对寺斯和龙芗说:“我们拖住啸血,你们去冥胤会把天戎锏找出来。”
寺斯讶道:“我们怎么拿得动?”
“裂羽和醉幽肯定拿得动。”
寺斯和龙芗悄悄顺着壬王的尾巴爬了下去,接着山林的掩护再次往中曲山跑去。
红渊低笑道:“啸血,就算她是陆吾,可她魂力太弱了,恐怕根本无法显出陆吾的本体吧,凭你和她,就想从我们手里抢人吗?”
“谁说我要和你们抢人,那个人类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们尽管带走吧。”
壬王道:“既然如此,你还拦住我们干什么,是要在今天分出生死吗?”
“衔云要见你,我答应过他让你们见面,可惜上次在鹿吴城接连出了意外,否则他早就能和你好好‘谈谈’了。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啸血猩红地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壬王,“在衔云来到之前,你别想离开。”
“你以为凭你们就可以阻拦我们?”壬王冷笑道,“就算她是陆吾,眼下被囚禁在人类的身体里,也难以发挥其魂力的万分之一。”
“她不需要发挥自己,就有比你们三个的魂兵使加起来还要浑厚的魂力供我使用。”啸血冷笑道,“你们无法杀死她,也无法打败我。”
炙玄厉声道:“我就先杀了这孽畜,让你也永远长眠!”他身上燃起熊熊地麒麟火焰,那火焰不会伤到他不需要伤害的人,因此江朝戈和虞人殊在他身上,只觉得温暖,可敌人沾染上一点,就会体会到地狱般地灼烧痛苦。
壬王道:“炙玄,等等。”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天女,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炙玄怒道:“等个屁,难道你怕他?”
“衔云为什么执意要见我?”
啸血道:“我怎么知道。”
“衔云认为他能说服你,化解与你的误会。”江朝戈语带讽刺地说。
壬王寒声道:“我与他之间,从未有过误会。”
啸血发出诡异地笑声:“当然,你们还会见到衔云的魂兵使。”
炙玄大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冒火,身上的火焰更加高涨起来,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座正在爆发地火山。江朝戈想起刘擎,心里突然有些担忧。如果刘擎也变成了天女这样,那究竟说明了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江朝戈却不愿意说出来,因为那个答案听上去充满了可怖地阴谋,让他感到由衷地恐惧。
炙玄吼道:“好,我等他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很多人以为炙玄说的是衔云,可江朝戈知道,炙玄指的是衔云的魂兵使刘擎,或者说,是大巫祖共工,若衔云来了,炙玄势必会和共工死战到底。
江朝戈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在那刹那间,他想到了什么。
如果……只是如果,上古十二异兽的魂兵使,都是大巫祖转世,那么,自己也有可能是大巫祖?至少他是有巫力的,而且很可能不止是巫祖后人那么简单,否则,饮川又怎么会那么精准地猜出他可以使用巫力?除非饮川早就知道这一切!
这个可能性让江朝戈的心直往下沉,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巨大的阴谋?他感觉所有人都在一步步踏入一个精心编织了万年的蛛网,只待触动蛛网的那么一下震动到来,狩猎者就会将他们蚕食殆尽。
江朝戈不禁想,假如他也是大巫祖转世,那么他会是哪一个大巫祖?天女是陆吾,刘擎是共工……刘擎,真的是共工吗?
江朝戈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陷进了肉里也不自知。
第一次他诵念巫咒,炙玄感受到了让他厌恶地气息,第二次他诵念巫咒,炙玄感受到了共工……刘擎自然有可能是共工,但是他也……
万一,只是万一,万一他才是……
江朝戈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感觉自己被一只冰凉地、阴森地手扼住了咽喉,他知道自己离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但他也知道,真相一定是一个黑暗地深渊,深渊里埋藏着太多可怖的秘密,用万千尸骨掩埋,想要见到真相,必须付出足够的牺牲,而那牺牲却未必是他能承受的,所以离真相一步之遥的他,退却了。
壬王并不想见衔云,但为了让龙芗和寺斯拿回天戎锏,他必须拖延时间。他问道:“衔云什么时候到?”
“我已派了人去通知他,也许很快就会到。”啸血冷笑一声,“你迫不及待要见他了?你们毕竟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
壬王嗅出一丝异样地气息,他反问道:“怎么,你怕我和他重修旧好吗?”
啸血眯起眼睛:“你不信任衔云,我也不信任,衔云那般阴险虚伪的人,有谁会信任他呢。”
红渊讽刺道:“可你却与他结盟。”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壬王冷道:“若真有一天我们败了,你们就会是衔云的下一个目标,万年之前他借刀杀人,你不会忘了吧。”
“正是因为没忘,所以我们不会重蹈覆辙。”啸血露出残忍地笑容,“放心吧,衔云会很快下去陪你们的。”
江朝戈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在退与不退之间左右摇摆,退,恐怕免不了和啸血战一场,不退,待衔云到了,刘擎就会告诉所有人,他究竟是不是共工,江朝戈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嗡嗡直响,让他下意识地想回避与刘擎见面。他说不上自己在害怕什么,他就是不想让炙玄和刘擎见面。他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不让炙玄在这时候和共工决一死战,因为一旦衔云到了,情况就对他们不利了。而且,殊的伤势过重,也必须马上得到救治!
半小时间,龙芗和寺斯去而复返,以他们的实力,在混乱中浑水摸鱼是轻轻松松,因此他们成功带回了天戎锏。
江朝戈一见他们回来,马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找到魂导士为殊疗伤。”
壬王也想马上离开,他道:“啸血,其实你根本不希望我和衔云见面吧。”
啸血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省得彼此浪费气力。”
天女眯起眼睛:“壬王,你是害怕衔云吗?”
“我从生至死,从未有过半点‘害怕’的情绪。”壬王严肃地说,“我不屑衔云。”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再需要那个人类吗?”
“为什么?”
啸血道:“因为焚念和游释去了昆仑仙境,他们肯定已经找到了饮川,饮川若是找到了天地之元,那么我们一定能感觉到,既然什么也没有,就证明他们都没有找到天地之元。饮川必定不会是焚念和游释的对手,只要能灭掉饮川,天地之元早晚是我们的囊中物。”
壬王冷静地说:“你尽管做梦把,饮川怎么轻易被你们打败。”
“饮川的魂兵使甚至根本不是魂兵使,仅是个孱弱地魂导士,如今焚念和游释都已经……呵呵,你们早晚会知道,这段时间你们错过了什么。”
红渊急躁地拍了拍翅膀:“啸血,把话说清楚。”
江朝戈高声道:“别再和他废话了,我们赶紧走。”
炙玄怒道:“我不走,我要等他来!”
江朝戈恼了,“我说走!”
“我要杀了他,我要……”
“炙玄!”江朝戈大吼一声,双目通红,“我再说一次,走。”
炙玄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如厉鬼,他张开血盆大口,朝天发出震天动地地嘶吼,惊得人心脏钝痛。
壬王也道:“炙玄,走吧,现在绝不是决一死战的时候。”
炙玄愤恨地扭过头,朝着中曲山的反方向疯狂地奔驰起来。
江朝戈紧抓着炙玄地鳞片,虽然狂风吹得他脸都扭曲了,他却不敢说话,他知道炙玄此时在盛怒中,说错一个字都可能让炙玄失去理智,回头找衔云、刘擎死战到底,他只求炙玄能一直这么跑下去,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他不知道再次面对刘擎,会发生什么,因为有一种真相是他无法面对的,所以他选择不面对。
他们一口气跑出了中曲山的番外,直奔西部的一座大城。
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城里,江朝戈怀揣着一股暴躁地戾气,和几人分别出门去找魂导士,他找到了城里最好的魂导士,几乎是用刀架在脖子上,把人拖了回来了。
这个城里只有三名魂导士,真正能顶上用处的,其实就一个。
虞人殊被平放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众人始终不敢掀开他的裤子,当魂导士剪掉他的裤子,露出他被泡得浮肿溃烂地小腿时,众人不忍看,纷纷扭过了头去,只有江朝戈直勾勾地盯着那骇人地小腿,他会记住敌人加注在他和他的同伴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因为有朝一日,他会一一偿还。
魂导士深吸一口气:“这腿怕是要废了呀。”
江朝戈寒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治好他。”
“大人,我要完全治好他,恐怕要两年。想要快点治好他,你们应该去英城啊,英城有整个天棱大陆最多、最厉害的魂导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给救回来,何况这位大人伤势虽然重,但命还算硬。”
“英城……”江朝戈握了握拳头,想起他们在英城遭受的待遇,就一股恼火。可是,也是在英城,他们得以认识云息。这个魂导士说得对,樊氏有那么多厉害的魂导士,他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耽误殊的治疗,哪怕英城是虎豹狼窝,他们也要去闯一闯,何况以他们现在的阵容,樊氏又怎么敢招惹他们。
阮千宿道:“咱们就去英城,抓也要抓几个魂导士出来。”
“还是尽量低调吧。”醉幽道,“我们有大把的钱,没必要自找麻烦,这里离英城也不远,去请几个来就是了。”
江朝戈掏出一个钱袋扔给醉幽:“这件事交给你们了,去英城多请几个魂导士来,另外……”江朝戈看着虞人殊憔悴消瘦地脸颊,“给殊买几套衣服回来。”
几人拿上钱就走了。
那魂导士将全部的魂力都注入虞人殊体内后,就回去休息了
江朝戈坐在虞人殊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中闷痛不已。他记忆中的虞人殊,总是英姿焕发的、斗志昂扬的、顶天立地的,从没有哪一刻的虞人殊,是如现在一般脆弱、狼狈,就连那头总是闪耀着华光地银发,都变得如枯草般粗糙、黯淡。
江朝戈深吸一口气,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唯一庆幸的是,虞人殊还活着,而且回到了他们身边。他的目光落到了床边的天戎锏上,他站起身,握住天戎锏,那锏有千斤重,不契合的魂兵使,根本拿不起来,他喃喃道:“天戎,你一定很想出来吧……”
他在屋里看了虞人殊良久,才推门出去了。在外面被冷风一吹,他才想起来,他自来到客栈,就没见到炙玄。他赶紧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却没有人,他在客栈里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庭院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上,找到了炙玄。
“炙玄?”江朝戈在树下叫道。
炙玄坐在离地十数米高的树杈上看着远方,纹丝不动。
江朝戈原地起跳,抓住了一根树枝,身体灵活地荡到了树上,朝炙玄爬了上去。他做到炙玄身边,笑道:“你是不是被寺斯猴子传染了,怎么也爬起树来了。”
炙玄默默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冷淡。
江朝戈顿时有些难受,他小心问道:“炙玄,你怎么了?生气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炙玄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生他气了,可即使是生气,炙玄也似乎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那眼神就像一桶冰水兜头泼下,让他的身体顿时冷了下来。
炙玄沉声道:“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的事是最不重要的。”
江朝戈眉头轻蹙:“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止一次告诉你,我要杀了共工,我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可你从来不当一回事。”
江朝戈正色道:“炙玄,我从未这样想过,我只是顾全大局。”
“你顾全的大局里,有所有人,就是没有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殊他……”
“对!”炙玄咬牙道,“尤其是虞人殊,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比起其他所有人都更重要,因为他是你在天棱大陆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同伴,甚至他用那种眼神看着你,你都假装不知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那么聪明,难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江朝戈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深吸一口气:“炙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对于我来说,这世间任何人,都比不上你重要。”
“你骗人!”炙玄厉声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命令我离开!明明我马上就有报仇的机会了,而且我们三对二,胜算比他们大多了。为了虞人殊,你要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就为了虞人殊!”
“不只是为他!”江朝戈叫道,“不只是……为他。”
“那是为了什么?”
江朝戈闭了闭眼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他有很多合理又理智地理由,除了炙玄的愤怒,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决定,可他知道,他心里那堵墙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垒越高,早晚要因为根基不稳而轰然坍塌,到那个时候……
“为了什么呀!”炙玄吼道。
江朝戈一把抱住了他,声音一下子软了好几分:“炙玄,我有很多无奈,别生我气了。”
炙玄怔住了,他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烧了起来。江朝戈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充满了讨好与祈求的语气,让他的怒火在一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地窃喜与兴奋,他怔了片刻后,连忙回抱住了江朝戈,故作严肃地说:“嗯,嗯……你知道错了是吧。”
“知道了。”江朝戈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叹道,对付炙玄,于是讲道理,不如来软的,因为道理炙玄是听不懂的。
炙玄咬了咬牙,哼道:“知道错……就好。”说完忍不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