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箧玉策?!
“‘金箧玉策’?那是什么?”范无慑的脑子里全是那句“记载着天人的三生三世。”
解彼安曾告诉过他,无论是生死簿还是三生石,都不能约束早已超脱六道轮回的天人。如果人间真的有一样东西,能够看到宗子珩的三生三世,他一定要看,他想知道,大哥对他有没有过一丝真心。
解彼安面色凝重:“我听崔府君说过,天人的命数命格,另有纂集,由东岳大帝掌管。绝地天通时,东岳大帝故意将它留在人间,是为了不让天人连自己的生死命运都能掌控。后来由于时间久远,金箧玉策逐渐被人遗忘,但民间帝王为了巩固权力,自诩为君权天授的天之子,于是封禅泰山的传统便流传了下来。”
“所以真的有这个东西?”
“应该有,但是在何处,如何解开封印,我却不知道。”解彼安皱眉道,“恐怕连师尊也不清楚,祁梦笙是怎么知道的?她想用来找人皇转世,为什么?”
范无慑也想知道祁梦笙为何要找宗子珩的转世,她不会是为了绝品人皇吧?!想到绝品人皇,他的呼吸变得窒闷,惨痛的回忆冲入脑海,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钟馗,留下青锋剑,否则你们师徒别想离开昆仑。”
钟馗厉声道,“没人可以从我钟馗手中抢走我的剑。”
“那么,你两个徒弟的法宝呢?”祁梦笙手中的冰雪珏闪耀着莹烁的蓝光,酷寒伴随着灵压不住地以她为中心释放:“苍羽门弟子听令,拿下黑白无常。”
苍羽门修士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茫然。
“祁仙尊!”兰吹寒吼道,“你要与天下仙门为敌吗!”
祁梦笙充耳不闻,冰玉迸射出一股蓝光,化作奔驰的野兽冲向解彼安和范无慑,寒冰咒来袭,一些恰巧在他们中间的修士,竟生生被冻成了冰!
祁梦笙果然疯了,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
解彼安祭出无穷碧,在俩人身前屏开结界,寒冰撞上结界,发出轰地巨响。
解彼安生生被向后推了数尺,雪地里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拖行痕迹。
范无慑拉住解彼安:“先进去,冰宫有结界。”他回头看了一眼乌雅,囚困乌雅的缚魔阵已经被祁梦笙的灵压冲破,但乌雅也在那瞬间被冻成了冰。
俩人刚刚退入冰宫,寒冰就包裹而来,隔着结界,每个人都能听到那嘎吱嘎吱的可怖声响。
而凤鸣湖上,站在修仙界巅峰的两个人已经开战,巨大的灵压夹裹着酷寒席卷天地,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苍羽门修士,在雪滩涂上变成了一尊尊仓皇逃走的冰雕,他们面上永远冻结着濒死瞬间的恐惧。
解彼安和范无慑站在门前,看着围拢过来的无数苍羽门弟子,现场鸦雀无声。
“还愣着干什么。”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掌门有令,拿下无常二仙。”
“陈长老,可是……”昨夜值夜的女修显然在后辈中地位不低,她很是犹豫。
“可是什么?”
“飞翎使和大师兄都在灵宫,凤鸣湖冻结,他们生死未卜,掌门师尊又变成……”
“掌门自有掌门的打算,你带几个人去灵宫寻飞翎使他们。”
“……是。”
陈长老看向二人:“无常二仙,得罪了。”
解彼安厉声道:“祁梦笙走火入魔,连自己的弟子都杀,你们还要助纣为虐,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吗?”
“若掌门冰灵之身功成,区区修仙界又算的了什么。”那长老冷笑道,“你们这些中原人素来看不起关外,将我们称作蛮夷、魔修,可我们才是天人后裔,神农鼎守护者,九州大陆之先民,如今应该溯本归源了!”她手中多了一把冰晶长弓,命令道,“拿下他们!”
范无慑毫不犹豫地挥出一道凌厉地剑气,暂时逼退众人,与解彼安一同往冰宫内跑去。
背后有无数箭矢和冰系法术追了过来,冰宫内十分地大,他们且打且退,东躲西藏,很快就迷了路,不得已躲进了一个房间的床底下。
门外不时有脚步声急匆匆跑过。
“无慑,我好担心师尊和兰大哥。”解彼安悄声说。
“你不担心我们吗。”范无慑挨着解彼安的肩膀,目光有些放空。他想起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们捉迷藏,他知道大哥知道自己喜欢躲床底下,他就是希望大哥早点找到他,然后跟他一起藏在这里说悄悄话。
一方小天地,只有彼此。范无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他还是想入非非。
“也担心。”解彼安叹道,“如果青锋剑可以打开泰山结界,那么无穷碧和别样红应该也可以。”
范无慑顿了顿:“你说你有一世可能做过皇帝,也许你的三生三世,就记录在金箧玉策上。”
解彼安愣了愣:“我倒是忘了,有这个可能。”
“那你想看吗?”
“……”
“不想看?害怕?”
“‘害怕’又从何说起,我只是……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认为人不该沉湎于过去。”解彼安想到八卦台上的幻象,想到他做的过于前世的梦,尽管不想承认,其实他确实有些害怕,他害怕在金箧玉策上看到一个让他无法释怀的故事,他害怕看到自己和一个男子的爱恨情仇,他害怕他看了,就会用前世的枷锁束缚今生。他好奇,但他要压制这份好奇,因为他不想徒增烦恼。
只是,他也担心他还会不停地梦到前世种种,他担心那是轮回转世也不能消解的执念在逼迫他去正视什么。
范无慑沉吟片刻:“若你不想知道,那就别想了。”
“嗯。不过,祁梦笙为何要找人皇转世?做过皇帝的人多得是,她指的,是宗子珩吧?”
“必然是。”
“就算他们之间有恩怨,宗子珩都已经死了百年了,什么仇恨,连人转世重生都不放过?”解彼安摇摇头,“执念太深,害人害己啊。”
范无慑心想,祁梦笙要找宗子珩,多半是为了他的帝王命格。古往今来,做过皇帝的虽然多,但天人历劫转世,带有帝王命格的却很少,有的短命崩殂,有的被夺权篡位,大多是有帝王运而无帝王命,而帝王命格的人中,又有不少是凡人,一生都不会结丹。像宗子珩那样同时兼具帝王命格和绝顶天资的金丹,能练就世上最厉害的仙丹灵药——绝品人皇,祁梦笙想彻底褪去病弱衰老的躯壳,用冰灵重塑肉身,只有绝品人皇能帮她。若真让她得逞,她的威胁不亚于百年前的自己。
范无慑眼前浮现了宗子珩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正是绝品人皇,将他逼到了绝路。
怀中人逐渐失温的身体,涣散的瞳仁,还有那将整个人间涂抹得猩红的血,一百年了,仍历历在目。
他滔天的恨意和无穷的力量,都不能攥紧怀中正在流泻的生命,都不能阻止他最爱的人毅然决然离开自己。
他在大哥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温柔笑容,却说出最残忍的遗言:“小九,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我们都不要再相见。”
爱也好,恨也罢,世间再无宗子珩。
世间岂能没有宗子珩?!
于是他撕裂了酆都结界,妄图逆天改命。他要亲口告诉大哥:“我不要你的丹,我只要你。”
最后他一败涂地,被打入无间地狱。
地狱百年,犹不及相思苦。
范无慑陷入沉痛中无法自拔,几乎忽略了外界。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解彼安焦急地轻声叫道。
范无慑如梦初醒,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关切的脸,克制不住地一把将人狠狠拥入怀中。
解彼安怔了怔,想起不久前,范无慑刚刚向他表白,这忽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无措起来:“你、你……”
“好冷啊。”范无慑轻轻吸了吸鼻子,“真的好冷。”没有你,人间地狱都好冷。
解彼安犹豫道:“是很冷,但你这样会弄出动静的。”
“那我们悄悄的。”范无慑小声说,“我悄悄地抱着师兄。”
解彼安顿时感觉被愚弄了:“你给我放开。”
范无慑却不肯放手:“可是太冷了,我的手脚都冻麻了。”
“你不会用灵力取暖!”
“我们还不知道何时能脱险,岂能浪费灵力。”范无慑得寸进尺地把脸埋进解彼安的脖子里,“我抱着师兄就很暖和,师兄不觉得暖和吗?”
“是……暖和一些。”
“那我们就这样抱着好不好。”
解彼安无奈地吁出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被追杀,师尊和兰大哥还不知道能不能阻止祁梦笙。”
“知道,不妨碍我想抱你。”
“你给我放开!”
“嘘,小声点,有人来了。”
解彼安还想推他,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是真的有追兵来了,接着,他们躲藏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俩人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几个剑招逼退了追兵,跑了出去。
“他们在这儿!快来人啊!”
俩人又是没头苍蝇般在偌大的冰宫里乱窜,突然发现了一个地下的入口。他们没做多想,跑了下去。
只听苍羽门的人在背后喊道:“不好,他们要去灵宫。”
这里果然是去往灵宫的路。
范无慑突然拿出别样红,将链镰抛扔向头顶,横梁等物被尽数斩落,暂时堵住了地下的入口。
俩人顺着这条通路一直往前跑,似乎越走越深、越走越冷,那种冷仿佛能直接钻进人骨头缝里。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冰洞,洞口的位置原本应该有一道门,在被冻成冰之后,又遭外力破坏,碎了一地,一定是那个女修领着人进去寻飞翎使和云中君了。传说冰宫通往灵宫的路,只有得到掌门允许的人才能进去,毕竟这里是苍羽门的洞府,若不是门被破坏,他们还未必进的来。
冰洞往内延伸出一条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隧道,不知道在凤鸣湖没有结冰时这里是什么样子,但此时,他们好像要走进一座冰山的内脏里。
解彼安看了看身后:“苍羽门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既然进退都是险,不如往前走吧。
范无慑点点头:“我也想进去看看,我总觉得,那天晚上我在凤鸣湖底看到的男子事关重大,现在祁梦笙要用冰灵重塑肉身,那男子去哪儿了,七星灯去哪儿了,我们应该进去查一查。”
俩人走进了隧道,小心翼翼往前探去。
按照范无慑之所见,以及外界对灵宫的传言,灵宫并不大,只是一处以冰灵修建,专门供苍羽门高阶修士修行、闭关的小行宫。此时的灵宫内一片黑暗,还时不时因为湖面上的战斗释放的灵压而颤动。
火折子可以照到的范围有限,解彼安边探路,边说出心中疑问:“师尊和兰大哥来见祁梦笙,中间足足有两个多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两个能从湖底逃出来,为什么云中君没有逃出来?”
“我也不相信云中君会被困在湖底。”
“难道……”火光闪过,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惊恐万状的人脸,于一片漆黑总仿佛悬浮在半空,吓得解彼安险些叫出来,他后退两步,脚下一滑,险些仰倒。
范无慑一把抱住了他,但他的脚还是踢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只听咣当一声响,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俩人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座活人冻成的冰雕,与此时凤鸣湖上的苍羽门子弟一样,只是轻轻一碰,竟然摔得粉碎。
范无慑仔细辨认着那张脸:“这是刚刚被那个长老派下来找人的其中一个女修。”
解彼安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咬牙道:“祁梦笙现在害死的都是自己的弟子,她这样做,就算真的得到了冰灵之身,还能得到拥戴吗。”
范无慑沉声道:“恐惧能换来拥戴。”
解彼安默念道:“这位姑娘,如果我能逃出生天,一定亲自引你的人魂去冥府,帮你来世投个好人家。”
“那你要引的可不少。”范无慑烧了一枚火符,照亮了一番天地。
刚才被派来找飞翎使和云中君的七八人,竟全都死在了这里。
“他们修为应该不低,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竟是全都被冻住的……”
解彼安将无穷碧举在胸前:“无慑,站在师兄身后。”
范无慑凑了过去,几乎是前胸贴着解彼安的后背:“师兄真好。”
解彼安一阵头皮发麻:“走吧。”他赶紧快走两步,甩开范无慑。
当他们走到灵宫深处,终于见到此地有大片被破坏的痕迹,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打斗,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冰。可以想象,这里或许曾经是灵宫内部,但遭到了破坏,湖水倒灌又被冻结成冰。
“师兄,前面好像有光。”
两人警觉起来,循着那点光亮往前走去,越是靠近,越发现那并不是一团光,而是七个亮度相当的光点。
七星续命灯!
眼前出现一块巨大的冰,以这块冰齐整的形状判断,叫它冰棺应该十分合适,因为这冰棺里封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双目紧闭,如睡着了一般安详,与他一同被冰封的,还有徐徐燃烧着的七星续命灯。
“他就是你看到的男子?”解彼安被眼前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范无慑心中疑窦丛生,“那夜距离较远,看不清容貌,但应该是他。”他隐隐觉得这男子十分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他记性其实很好,若他想不起来,那多半不是近期遇见过的人,而是……
“祁梦笙为何要将一个年轻男子封在冰里?”解彼安轻轻触摸那冰棺,“不对,这不是单纯的冰,里面有冰灵,他只是暂时沉睡。”
“他当然没死,否则何必摆这七星灯。”范无慑喃喃道,“他究竟是谁?”我在百年前是否见过他,否则怎么会觉得眼熟。
俩人正在茫然之际,一股极寒像飞射而来的箭矢,利刃未至,杀意先行。
“无慑!”解彼安护在范无慑身前,无穷碧绿芒闪烁,将俩人挡在结界之后。
寒气夹杂着灵压灌了进来,眨眼间将整个空间又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霜,外面那些被急冻的苍羽门修士,肯定就是中了这招。
那寒气不住在屋内旋转,将俩人一口气逼到了角落,无穷碧的防护结界不住受到冲击,但暂时还奈何不了解彼安。
待这一股寒气散去,解彼安重重松了口气,他也才发现,范无慑竟双手搂着他的腰,胸口粘着他的后背,姿势亲密无间。
解彼安马上挣扎起来:“你抱着我干什么!”
“暖和。”范无慑又补充道,“我想抱。”
“生死关头你还闹什么!”解彼安又气又急,脸都涨红了。
范无慑不舍地松开手,很是无辜地说:“我真的好冷啊,师兄是唯一热乎的,我只是想取暖,生死关头,师兄还这么斤斤计较。”
“你!”
“师兄不会生气吧。”
“我没生气。”解彼安快被范无慑气死了。
“那就好。”范无慑立刻换了一副正经面孔,“师兄,祁梦笙现在肯定分身乏术,刚才偷袭我们的,不是飞翎使就是云中君,我有个办法引他出来。”
“什么办法?”
“把那冰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