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莫瑞先生,你误会了,这个反压力背心只是为了保护你的重要内脏不受到伤害,轻薄贴身,不会对你的行动造成影响,为了防止意外伤害,请你还是穿上它和乌鸦做战斗模拟吧。”
艾尔黑着脸扭过脸去,“不穿。”
唐汀之皱眉道:“莫瑞先生,你太任性了,为什么你总要在小事情上斤斤计较呢?”
艾尔被噎了一下,怒道:“谁斤斤计较?我为什么要穿这种倒霉东西,也许我不能战胜龙血人,但是我也不需要缩在一个保护壳里和龙血人打架,你不要太小瞧游隼了。”
唐汀之举着那个背心,“就当帮我们测试新的防具?”
“不穿。”
“莫瑞先生,我真的不希望你受伤。”
艾尔挑挑眉,“哦?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受伤?”
唐汀之是一个会认真思考每一个问题并且作出回答的人,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够难倒他的问题都值得他用一生去探索,为了节省他的时间,他会努力回答每一个问题,于是他经过思索之后,给出诚恳的答案,“因为我很喜欢你的头发,不知道如果你受伤,会不会让它们的颜色变得黯淡,我还是喜欢这样闪耀的金色。”
艾尔的脸色几乎立刻就变了,眼神中闪现一丝窘迫。
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人全都憋着笑,在他们眼里这个漂亮的中国青年已经把诡异发挥到了最高境界,这个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真是太让人好奇了。
艾尔马上恢复了常态,他露出花花公子般轻佻的表情,“你这个白痴,你知不知道一直夸奖我的头发代表着什么?”
唐汀之又仔细想了想,“代表你的头发值得夸奖吗?我们实验室里也有很多金发的同事,但是并没有哪一个人的头发比你的闪耀。”
艾尔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代表你想和我约会!”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几个人甚至笑得直捶桌子。
唐汀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扭过脸看了沈长泽和单鸣一眼,这两个人身为东方人,却常年和这些外国人混迹在一起,他们应该更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于是唐汀之就问,“真的吗?”
单鸣笑着点点头,“真的。”
沈长泽含笑不语,虽然一群人戏弄唐汀之不太好,但是显然所有的科研人员都想看看这个平素一本正经,除了求知欲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欲望的人究竟作何反应。科学研究是很枯燥的,尤其是呆在这见不到太阳闻不到花香的几百米深的地下,能够得到一点娱乐,所有人都希望这出戏慢点收场。
唐汀之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我并没有想过要和你约会,我只是希望你能穿上这个马甲再做战斗模拟。”
艾尔眯着眼睛说,“如果你跟我约会的话,我可以穿上。”
唐汀之问道:“约会要做什么?”
“做很多你绝对不知道的事情。”
唐汀之斩钉截铁地说,“这不可能,同一件事情里包含多个我所不了解的知识点,这样的几率太小了。我对这个宇宙的了解,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怎么会有‘很多’我‘绝对’不知道的事情呢?”
艾尔微微错开手指,感受了下指腹之间传来的滑润的肌肤触感,他循循善诱道:“如果你不信的话,就和我约会试试吧。”
唐汀之看着艾尔充满蛊惑力的蓝眸,稍微愣了愣,然后干脆地说,“好吧。”
游隼的人都受不了了,百合尤其笑得胸部乱颤,惹得那些古板的科研人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黄莺终于看不下去了,尴尬地摆着手,“大校,这个不可以随便答应的。”在他眼里,外国人都是很开放很混乱的,这个艾尔看着就一副轻佻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对大校做什么。
唐汀之轻轻移开脸,把自己的下巴从艾尔手里解放出来,“没关系,对于自己陌生的领域,应该具备钻研的精神……0621,请把有关于‘约会’这一社会习俗的研究报告整理一份发给我。”他重新举起手里的马甲,“莫瑞先生,现在你可以穿这个了吗?”
艾尔站起身,伸直了手。唐汀之把马甲上胳膊的位置套进了他的手臂,艾尔突然低下头,嘴唇贴着唐汀之的耳朵,轻声说,“其实,你的黑发我也很喜欢。”
艾尔和乌鸦在战斗的时候,实验室外面所有的科研人员都在跟踪两人的血压、脉搏、速度、力量等常规数据,为了更好地发挥龙血人的能力,也为了更好地寻找龙血人的缺点,研制有效的防具和武器,这样的模拟战斗实验每天都在这里进行着。
沈长泽和单鸣也进实验室练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的体能差距已经越来越大,单鸣今年三十二岁,正是体力的巅峰阶段,可是他已经完全跟不上沈长泽的速度和力量,即使是在人类状态下。这让单鸣不免觉得有几分沮丧。
单鸣感到累了之后就退了下来,和沈长泽说想出去走走,成天呆在地底下好闷。
他估计唐汀之是不让他们出去的,所以只能和沈长泽说。
果然沈长泽的表情有几分为难,不过很快就答应了,说要先去申请,让单鸣回去换个衣服等一下。
半个小时后之后,沈长泽回来了,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出门就坐上了核能车,来到大厅之后,单鸣被两个武装人员带上特质头盔,穿上束衣,这些东西瞬间剥夺了人的视觉、听觉和方向感。
看不到听不到的时候是很无聊的,单鸣只能歪在沈长泽身上,沈长泽为了给他解闷,就揉着他的手指头,有时候在他手心里写上数字,代表着还有多久到。
单鸣干脆就睡了一觉。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车停了下来,他身上的束缚被解除了,睁开眼睛一看,他们在入京高速公路旁,军用越野车把他们扔在了收费站,给他们留了一辆毫不起眼的红旗车,然后就开走了。
单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看着有些发灰的北京的天空,心里涌上奇异的感受。
沈长泽把车开进了三环的一个小区,在地下停车场换了一辆车。
单鸣问道:“有监控?”
“嗯,很烦的。”沈长泽用测试仪把那辆车整个扫描了一遍,确认没有被安装什么东西,才和单鸣坐了进去。
沈长泽问道:“爸爸,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我第一次来,随便逛逛吧。”
“好。”沈长泽就开着车开始在城市里乱转,到了下班高峰期他们找个地方吃了顿饭,等车流少了,就继续开车瞎转。
单鸣在车上问他,“我好像一直不太了解你和政府现在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沈长泽想了想,“互惠的关系吧。前三年我一直留在地底没有出来过,他们不让我出去,因为我一直想去找你,后来我能克制自己了,就和他们形成了稳定的关系。我虽然有军衔,但是不完全受他们控制,我需要在有复杂任务,或者做特殊实验的时候配合他们,其他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
“那他们给你什么?”
“保证我和你们的安全。”
“我们?”
“没错。十多年前你们在云南无意间碰到了一直刚刚进化成功,但还不能自控的龙血人,你们把他杀了,那个时候政府为了保密,一直想要除掉你们,但是没有得到机会,我和唐汀之一起说服上面的人,要求和你们合作,而不是敌对。”
单鸣点了点头,“如果真想找我们麻烦,我们也奉陪到底,毕竟如果不是他们乱搞实验,林强也不会死。”
“那纯粹是一个意外,谁都不愿见到他发生。”
单鸣扭头看向了窗外璀璨的霓虹灯,沉默了半晌,又问道:“保证你的安全又是怎么回事?”
“有太多人想抓着我放血。”沈长泽冷冷一笑,“豪斯曾应邀来过中国,陪我在实验室呆了几个月,配合我们的研究。但是他一直想把我带走,他说带我回美国,把你也弄去美国,让我们见面。我无所谓相不相信他,我当时确实很想出去,于是我们共同策划了一个秘密行动,结果被唐汀之拆穿了,本来是要把豪斯当做间谍处决的,政治的东西很复杂,也不知道美国是怎么和中国沟通的,总之把豪斯弄回去了,不过现在豪斯已经禁止入境中国了。除了豪斯,当时从监狱逃离的唐净之,以及他……我的父亲,每一个人都在威胁我的安全。现在有谍报消息说俄罗斯和德国已经拿到了龙血样本,龙血人实验是个越来越难以守住的秘密,早晚会出大问题的。我找谁当保护伞,都比不上自己的国家吧。”
“没错,你应该留在中国。”
沈长泽把车停到了路边,认真地看着单鸣,“爸爸,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留下,离开游隼吧,你不能一辈子当雇佣兵。”
“事实上我就是打算一辈子当雇佣兵。”单鸣平静地说,“长泽,你不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的。”
常年生活在血与死亡交织成的残酷战场上,目睹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得修罗地狱,一次次受伤、频临绝境,使得他们永远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冷漠、嗜血、暴躁、道德感缺失、应激反应过度,习惯性地用暴力解决问题,把身边所有人当成威胁自己生命的假想敌,一旦他们回到正常有序的社会,这些问题全部都会爆发出来。
遭遇残酷战争,即使是那些全身而退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也绝不是完好无损的,他们普遍会不同程度地患上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这也就是为什么从战场回来的士兵绝大多数需要接受心理治疗,才有可能重新适应和平社会。雇佣兵这个种群,常年与最凶恶的敌人、最恶劣地环境为伍,对于周身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都怀有戒心,对于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事物,很有可能习惯性地作出攻击行为,这样的人游走于和平社会是极端危险的,他们自己也会感到恐惧和无措。
为什么说有有些军人一辈子只会打仗?他们并非没有智力去做普通人做的工作,而是他们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对于单鸣来说,对于游隼的大部分来说,他们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归属感,只有陪在战友身边,才觉得安全,只有抱着枪或者刀,才能入睡。
所以,单鸣无法跟沈长泽回到中国,他既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受不了军队的约束,这里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沈长泽修长的手指敲着方向盘,他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希望和单鸣在一起的愿望太强烈,他只想把单鸣留在身边,哪怕是绑起来、拴起来,可是真到了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无法不犹豫。
他离开游隼的时候只有十五岁,那个时候他的‘战场后遗症’就已经很严重,习惯性地敌视周围所有人,攻击胆敢靠近他的人,无法入睡,整夜做恶梦,常常在梦中梦到喷溅的鲜血和破碎的肉块,仿佛周围都是敌人。他接受了长达半年的药物和心理治疗,才逐渐适应了自己在有序社会的身份,如果是单鸣,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能将心理创伤抚平,何况,单鸣从来都没打算‘治病’,他只想一直活在战场,最后死在战场。
沈长泽曾经以为,单鸣不爱他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可是现在他逐渐了解到,单鸣的本性将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单鸣不会为了他放弃让自己感到安心和熟悉的生活,一旦把单鸣从雇佣兵的世界里剥离,他恐怕会因为自己被放错了位置而发狂。
沈长泽理想中温馨美好的生活,离他们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