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鸣很快就把狼腿料理干净了,他扭头一看,小孩儿两只手举着树枝在火上翻烤,火光映衬着他的小脸儿,上面的道道泪痕清晰可见。
单鸣弄好之后,就靠在旁边的树上休息。他脱下脏兮兮的迷彩外套,把手臂上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了开来,打算换换药。
随身带的急救伤药不多了,绷带也就剩下半卷,还潮乎乎的,条件如此恶劣,本来不深的划伤,如今越来越严重。单鸣看着化脓的伤口直皱眉头,却没有办法。
他做了简单的处理,撒上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包了起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知道以这个状态他的胳膊撑不了几天了。
换好了药,他一抬头,看着小孩儿紧抿着嘴站着,身上被烤出了一层汗,破布一样的衣服在他身上直飘,单鸣总觉得那碎成一条条的衣服快要飘进火堆里去了。
不一会儿,肉的香味儿就飘散了出来,单鸣吞了口唾沫,眼睛盯在肉上不放。又过了半晌,小孩儿转过身,举着树枝朝他走了过去,然后把肉递到他眼前,“可以吃了吗?”
单鸣接过来看了看,也顾不得烫嘴,先咬了一口,由于吃得太急,他的口腔都被烫出了泡,不过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太饿了,饿得他都快站不稳了。
沈长泽瞪着乌亮的眼珠,眼巴巴地看着单鸣,看着那一大片肉被单鸣几口送进了嘴里,他的口水在嘴里泛滥了。
单鸣三两口把肉吞进了肚子,然后抬头看了小孩儿一样,把树枝还给他,“继续去烤。”
小孩儿接过树枝,默默地回到火堆前,他多串了几片肉,费劲地举着有些重的树枝,急迫地希望这些肉快点熟。
就这么反复几次,单鸣终于把几大块没有味道的肉吞进了肚子里,尽管不好吃,却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问题。等单鸣吃饱之后,沈长泽才躲在一边儿,撕着狼肉往嘴里塞,看上去很不情愿的样子。
单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按理来说饿了很久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挑食了,他问道:“难吃吗?”
孩子艰难地咽下一小块儿肉,点了点头。
单鸣哼道:“在这种地方你还挑食?”
孩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有一种虫子,是甜的,比这个好吃。”
单鸣怔了怔,“你吃虫子?”
孩子眼圈又红了,“太饿了。”
单鸣真觉得这小子的运气好的冲破天际了,在这种魔鬼森林里敢随便抓个虫子吃,还没被毒死,简直是奇迹。
单鸣这三天为什么饿成这样,就是因为在湿沼地带,嫌少有哺乳类动物出没,大多是虫子和飞的东西,不是不敢吃就是不好抓,就连那些植物他都尽量能不碰就不碰,所以三天下来他腹中空空如也。他十三岁那年在非洲打游击战的时候,最长时间曾经六天只能靠吃野草度日,但那个时候他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敢睡觉,也不用每天紧绷着神经,在高度警备状态下走十几个小时的湿沼地。
因为那时候他是有战友的。
他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体力消耗已经接近极限。这么一想,也许碰到这个孩子是件好事,起码跟他说几句话,他还能多保持一会儿清醒,而不至于昏睡过去。
只可惜一个五岁的孩子不是合格的、能信任的战友,直到他走到他认为的安全地带,他都不能合眼。
吃饱了肚子之后,单鸣更想睡觉了。连日来的疲乏困顿不断地从身体各个疼痛的部位冒了出来,他真想就这么一头栽倒在地,大睡一场。
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头脑清醒,吃饱了之后他必须尽快赶路,不能继续耽搁下去。结果他睁开一看,那小孩儿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这把单鸣嫉妒的,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也挺幸福的。
单鸣捡起自己的背包、枪和匕首装备妥当,然后走到沈长泽旁边儿,踢了他一脚。
小孩儿从迷迷糊糊中一下子惊醒,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单鸣道:“走了。”虽然这孩子是个小累赘,但他决定带着他,只要他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带着他就有意义。
孩子皱起漂亮的小脸,“走不动了,再休息一下吧。”
单鸣冷着脸说,“跟不跟随你。”说完把火堆踩灭,往前走去。
沈长泽抽泣了几下,抱起自己的粮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孩子被森林里各种飞禽走兽的声音吓得直哆嗦,和单鸣之间的沉默更让他觉得被孤立,他忍不住想和他说话,于是在他背后小声问,“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单鸣随口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你几岁了?”
单鸣费劲地想了想,“十七、十八、或者十九,应该是十八吧。”
“你为什么不知道几岁呢?”
“为什么非得知道,又没什么用。”
孩子想了想说,“可以过生日。”
单鸣懒得回答了。跟一个小孩儿,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可惜这里再没有别的谈话对象可供他选择了。
“叔叔,我们会死吗?”
单鸣道:“你我不知道,我肯定不会。”
孩子哽咽道:“我不想死,爸爸妈妈会来救我的。”
单鸣没有说善意的谎言的情商,直言不讳道:“你死心吧,他们找不到你。”
“不会的,他们很厉害,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
单鸣突然想起来,这孩子是坐着私人飞机掉到这里的,家里肯定背景雄厚,如果不是因为形势不对,他还真想找到那个飞机残骸看看。如果这孩子真的很有身份的话,父母找到这里来也不奇怪。可惜孩子不能呆在原地等着,否则就算有人找来,也只能捡到一具白骨。
如今唯有从这里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两个人,一大一小,就这么走了四个多小时,天渐渐黑了下来。
单鸣确定自己走出了万恶的湿沼地带,这里要命的虫子少了很多,他终于能够稍微放松警惕,他打算生起火之后,小睡一会儿,他实在撑不住了。
单鸣挑了一个最适合防守的地方,背靠着巨大岩石,眼前是开阔的空地,有什么要命的东西都没有藏身之处。然后他指使沈长泽去捡了一些干燥的树木堆在地上,点起了火堆。
入夜之后森林里特别冷,空气降到了四五度左右,单鸣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之前的两天都是硬抗过去的,今天生起了火,已经好受了很多。
然而沈长泽那一身破布就跟光着身子差不多。看着孩子围着火堆依然冻得发抖的样子,单鸣再次好奇他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背靠着岩石坐下,把自己的手表递给他道:“你听好了,我现在要睡一会儿,一个小时之后把我叫醒。”
孩子接过手表,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个小时之内,你必须瞪大眼睛看着周围,有任何情况立刻把我叫醒。你绝对不准睡着,如果你敢睡着,我会把你扔进火堆里。”
孩子身子一抖,畏惧地看着他,连忙点了点头。
单鸣再次强调一遍,“一个小时。”说完闭上了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突然感觉到身边有异动,他猛然睁开眼睛,握在手里的匕首凌空划了出来。
“啊!”孩子尖叫了一声,看着横在自己脖子前的刀锋。
单鸣怒目而视,“你他妈找死啊。”
孩子抽泣着,“叔叔我好冷。”
单鸣重新闭上眼睛,“冷你跳火里。离我远点,我睡觉不要靠近我。”多年的血腥生涯,让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依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在他睡觉的时候靠近他,对他是种威胁。
孩子咬着嘴唇,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
单鸣又睁开眼睛,冰冷地看着他。
孩子对上他的眼睛,虽然吓得发抖,却还是一点一点爬到了他身上,小声说,“叔叔我好冷,你不冷吗?”说完开始试探着往他怀里钻。
单鸣其实也觉得冷,即使靠着火堆,手脚依然冰凉,但是他能忍。
显然这小孩儿忍不了。
他拎起沈长泽的衣领子把他扔到了一边,“找死?”
孩子看着不近人情的单鸣,不禁又委屈又害怕,忍不住抽泣起来,“我冷,我冷!呜呜呜妈妈我好冷——”
连日来在湿冷和黑暗中独自一人行走,用虫子果腹,喝混着泥污的脏水,无论如何哭喊都无法从这个噩梦中解脱,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类,却如此凶恶可怕,甚至不愿意抱一抱他,孩子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
在他单纯的世界里,以往碰到的每一个大人都喜欢他,都想要抱他,都舍不得拒绝他的任何请求,而在绝境中唯一碰到的一个人,却如此冷酷,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这个人,甚至非常讨厌、非常害怕,可是在这个偌大的森里,只有呆在这个人身边,他才感到一丝丝安全。
孩子实在太难过,太恐惧,太伤心,眼泪彻底决堤,大声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好冷——呜呜呜呜妈妈——”
单鸣给他烦的不行,真想拿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
他这辈子没和小孩儿接触过,也没有过所谓的童年,他不知道小孩子是如此难以驯服的东西,让他不要哭,他偏要哭,而且是动不动就哭,打他都不长记性。
单鸣低吼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孩子哭喊着,“你揍我吧,你是坏蛋,我好冷呜呜呜呜呜——”
孩子哭得语无伦次,哭得浑身直抽抽,哭得单鸣脑袋都要炸开了。
单鸣想甩他两耳光,又觉得看这小子的架势,估计越打哭得越厉害,他这一晚上就不用消停了。
他烦躁地骂了一句,拽着孩子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上。
当孩子的体重压到单鸣身上的时候,他没办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同样是人类,原来小孩子的触感是这样的?很软,好像没什么骨头,很轻,但压在肚子上也有点儿难受。
他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一个小孩儿,他只觉得这种感受很奇妙。一只手就能环抱他整个身体,小孩子怎么会这么小呢?
沈长泽趴到单鸣身上后,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着单鸣。
单鸣冷着脸,“想取暖你就老实呆着。你要是再哭……”单鸣手一动,寒光一闪,孩子的小腿上立刻多了一道细细地血痕,“你流多少眼泪,我让你流多少血。”
那伤口极浅,不过擦破了一点皮,但依然把孩子吓得动都不动。
单鸣收起刀,把上衣扣子解开,把孩子小小的身体包进了他衣服里。他想,就当也给自己取暖吧,反正也不沉。
孩子特别老实地趴在他肚子上,小手环住单鸣的腰,紧紧搂着。
单鸣低声道:“我刚才说过什么,重复一遍。”
孩子软软地小脑袋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地心跳,尽管这人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但毕竟有人类的热度,让他觉得安心,他听到问题,立刻答道:“一个小时之后把你叫醒。”
“如果你睡着了……”
孩子攥紧手里的表,“不会的,我会醒着的。”
单鸣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一个五岁孩子的手上,但是他实在困得眼皮直打架,再不睡他接下来的路得往前爬了,他重新闭上眼睛。
怀里的身体开始变热,把单鸣的肚子捂得暖烘烘的,他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