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一战,封家军共伤亡三万余人,又得降兵一万余人。
一夜之间,伤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如今正直盛夏,尽管用了最快的速度掩埋尸体,依旧挡不住满城飘荡的腐臭和血腥味儿,久久不能散去。不过,以延州、庆阳为据点,拿下周遭的弱小城池对他们来说已是探囊取物,他们将从这些府道中征上更多的兵马和更多的粮草,然后去征伐更大的城池、更广阔的江山。
稳定好延州,封野即刻派出了使臣去太原,一来说降,二来伺机贿赂太原官将,延州一战的惨烈,让封野和燕思空都不想再打攻城战,以太原的坚城高墙,兵多粮足,要攻下这样的城池,难如登天。
他们也收到一些线报,朝廷打算再从两湖调兵十万,一来增援太原,二来很可能会去攻打庆阳。如此一来,朝廷便无力再向云南增兵,陈霂将得以喘息之机,如今双方僵持不下,接下来,恐怕拼得就是粮草了。
陈霂再次来信,说朝廷的粮草估计过不了冬,但中庆的粮草同样难以熬冬,他起了出城一战的意。
燕思空连忙给他回信,让他务必据险以守,不要应敌,等到朝廷挨不住退兵的那一天,胜利信手拈来。
写完信,燕思空叫来阿力,令他将信送出去。
阿力揣好信,就离开了营帐,可很快地,他又一步步恭敬地退了回来。
燕思空转头一看,封野正迎面大步走进来。
“阿力,你先下去。”燕思空道。
“站住。”封野的声音不大,但自有威严。
阿力为难地看着燕思空。
“怎么了。”燕思空不解道。
封野背着手,上下打量了阿力一番,面无表情道:“拿出来。”
燕思空一怔,微眯起了眼睛。
阿力则看着燕思空,没有动作。
“把信拿出来。”封野加重了语气。
燕思空轻声道:“阿力,拿出来,然后退下。”
阿力拿出了信,递给了封野,并退出了帐篷。
封野当着燕思空的面拆开了已经封好的密信,匆匆一扫,却发现里面有诸多暗语,不能尽详其意。
封野看向燕思空,质问道:“你和陈霂暗中书信往来多久了?”
“一直都有。”燕思空平静道,“怎么,难道狼王刚刚知道我在助他?”
封野目光一冷:“你要与他通信,为何不用我的信使,偏偏要暗中用佘准的江湖路子,还写只有你们二人看得懂的暗语,你说过不会再欺瞒我。”
“我与楚王一直都这样联络,若冒然换了渠道,他岂不起疑?我早前与你说过,云南之危我来处理,你也同意,何来的欺瞒?”
“你是我的谋士,却以这样的方式与陈霂私通信件,你就不怕我起疑?”封野狠狠将信扔在了地上。
“我与他联络,是为了助他保住中庆,积蓄力量,他日与你汇兵,并吞天下。”燕思空皱眉道,“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封野抿着唇,双拳在背后紧握,尽管他明白,没有燕思空去稳住陈霂,陈霂很可能保不住云南,可当他的斥候探知燕思空与陈霂在暗中联络,用的还是暗语时,他无法不去猜测这些暗语背后都代表着什么意思,有没有他不想看到的内容。
燕思空捡起了信,心里堵得慌:“这封信,是我劝陈霂沉住气,千万不要出兵,等敌军粮草耗尽自然退兵,你觉得我会与他说什么?”
封野深吸一口气,只要一牵扯到与燕思空有关的私事,他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是不能对此人淡然处之,他低声道:“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你用我看不懂的暗语跟陈霂往来书信。”
燕思空叹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暗语指代的意思。”
“你也可以瞎编。”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燕思空沉声道,“你一面要我控制陈霂,一面又不愿我与他联络?你若掌控得了他,自不必我……”
“我早晚可以!”封野低吼一声。
燕思空浑身一僵,直直地盯着封野。
封野阴冷地说道:“早晚有一天,你只需讨好我一人便足够。”
燕思空感到一丝寒意侵骨,封野掌控得越多,就越像“狼王”,而那个记忆中单纯恣意的少年,渐行渐离,他真的害怕,有一天他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也找不到他所熟识的封野的影子。
看着燕思空僵硬的神色,封野顿了片刻,走了过去,将他揽入怀中:“我诸事繁忙,脾气难免急躁,你懂吧。”
“……嗯。”
封野抚摸着燕思空的背脊:“我说了要对你好,便会做到,但你不可以隐瞒我任何事,往后你与陈霂有联络,必须告诉我。”
燕思空面无表情道:“好。”在封野身边的日子,依旧是如履薄冰,哪怕比从前好了不少,他也时刻不敢松懈,生怕哪里又挑起了封野的疑心,不免一场质问与争执。
“待我拿下太原,我会让你带兵,如何?”封野在燕思空耳边低语。
“多谢狼王。”
燕思空淡漠的语调令封野心口堵得慌,他抬起燕思空的下巴:“你不是想要兵权吗?我会给你的。陈霂给得了你的,我会给你,陈霂给不了你的,我也会给你。”
燕思空定定凝望着封野的眼眸:“陈霂之于我,只有君臣、师生之情,你大可不必如此忌惮他。”
“我忌惮的,是他对你的非分之想。”封野低下头,在燕思空唇上印下一吻,“我只要一想到他想对你做这些,我就难以忍受。”
“那便不要想。”
封野露出一个冷笑,再次浅吻那柔软的唇瓣:“我会让他,不敢想。”
——
去往太原的使臣回来后,探知了一些新的情报,罗若辛是太原总兵,但朝廷给太原增派的三万援军的将领汪昧,与其时有摩擦,尤其在罗若辛中伏后,对他更加瞧之不上,认为他沽名钓誉。
燕思空派人打探了一下这个汪昧,此人乃武举人出身,据闻相貌俊朗,风流倜傥,领兵打仗自有一套,是一员大将,他与罗若辛一样,都想在太原一战上大显身手,罗若辛怕他抢功,袭营根本不带他,反而授之以柄,俩人之间的关系愈发微妙。
与封野商议后,他们打算利用此二人的矛盾,离间之。
他们先是在城中散布汪昧有意投降的谣言,然后重金收买了罗若辛的家仆,将汪昧的一副画像,藏入了罗若辛小妾的闺房里,听闻汪昧所到之处,都令当地女子倾慕不已,若罗若辛发现自己的小妾藏了汪昧的画像,恐怕要把脸都气绿了。
接着,燕思空给祝兰亭写了一封信。
自燕思空离京后,为了安全着想,与祝兰亭的联络极少,但不曾断过,佘准和祝兰亭是他了解京师情况的主要来源,祝兰亭也在等着他拥楚王进京承继大统。他要祝兰亭上奏昭武帝,弹劾罗若辛无能,不禁中计遭伏,且对延州见死不救,要昭武帝将太原的兵马大权交给汪昧。
待罗若辛得知消息,公仇私恨之下,他必然要先下手为强,想办法除掉汪昧,而要除掉汪昧,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这刀,自然最好是封家军的刀。汪昧也是聪明人,不可能没有防备,他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俩人能斗出个什么结果。
这离间之计,是自古庙堂沙场上屡试不爽的第一妙计,只要计成,甚至可以轻易颠覆一个国家,难以从外部攻破的三丈雄关,他们要想办法从内部击溃!
不久之后,他们就接到了罗若辛被弹劾的消息,早在延州失守之初,罗若辛已经上书请罪,敷陈原委,由于他父亲是前朝功勋大将,此时朝廷又缺人,他自认虽然有过,但不至被撤换,可现在遭到弹劾就不一样了。
朝廷还未有所决断,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原,燕思空料想此刻的罗若辛定是焦急万分,毕竟京师离太原这么近,一道圣旨下来,两三日就能到,他的总兵之位,恐怕不保。
很快地,罗若辛就指使自己在朝中的同乡御史,上书称坊间流言,汪昧已被封野收买,有通敌叛国之嫌。
汪昧又快马加鞭令信使将自己的奏折递往京师。
至此,二人已是势同水火,只欠一个爆发之机。
封野和燕思空静观二人斗法了两个月,觉得时机已到,该有所行动,借机除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