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辗转思索了一夜,最终决定去求颜子廉,让他随赵傅义出军。
此时他在京师,除了陪小太子读书,不会有其他实际的建树。
他入仕不过两年,朝中最讲究资历,再有才学也需论资排辈,除非有重大立功,才可能快速高升,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通常一个翰林想要成为大学士,在翰林院先做几年最基础的文书案卷,而后调派地方,最后回京去六部、三司任职,经过这一系列的历练,倘若仕途顺利,也要耗去十几二十年的光阴。
燕思空自然等不了这么久。他要亲手了结谢忠仁,绝不让那阉狗寿终正寝,因此只要抓住可能的机会,他一定拼命地往上爬,无论是巴结颜子廉,还是笼络太子霂,甚至是将来娶一位公主,都是为了更靠近权利的中心。眼下他太过年轻,留在朝中没有用武之地,不如跟去平叛,或能有立功之机,而且,有过随军的经历,颜子廉也更好提拔他。
抱着这个想法,燕思空登门造访颜府,深谈此事,这一次,他没有再掩饰自己对权力与功业的渴望,因为他知道,是时候让颜子廉从他身上看到这些了。
颜子廉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你有这番考虑,为师甚感欣慰。如今朝廷阉党当道,纲纪废驰,你留在这里,一腔热血难抒,久而久之,为师怕你也变成那些尸位素餐、暮气沉沉的官员,暂时离开京师也好。随军文书甚是辛苦,若能凯旋归来,我与太子定在皇帝面前为你美言请赏,介时我会将你调去六部,予你一展宏图的天地。”
“多谢老师!”燕思空深深鞠躬。
“不过,此行极为凶险,你不害怕吗?”
“若去而无返,乃司命如此,再者,舍身报国,为人臣子之本分,学生不怕。”
“好!”颜子廉深深地望着燕思空,“思空,我为官四十余载,学生无数,你是最让我满意的一个,我对你给有厚望,好好活着。”
燕思空后退三步,伏身跪地,朝着颜子廉行叩拜大礼。
颜子廉为人奸猾多疑,也不乏结党、专权、聚敛等污点,但仍不失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一个合格的首辅,一个一心提拔他的恩师,他感激颜子廉。
——
临行前,燕思空去东宫向太子霂告别。
太子听说他要随军出征,很是不满,急道:“先生不是要教我读书吗,先生走了我怎么办?”
“殿下尚有其他几位老师呀。”
“他们都不如你讲的好。”太子霂深深蹙着眉,“我最爱听先生讲学。”
燕思空温言道:“若平叛顺利,也许我几月便能回来了。”
“打仗岂有顺利的?万一、万一你有危险怎么办?你一介书生,连个防身的本领都没有。”
“殿下不必担心,有我大晟将士在前,定能保护我。”
“你……”太子霂扭过了脸去,不再说话。
“殿下……”
太子霂不理他,燕思空又唤了两声,才苦笑道:“臣何尝愿意离开殿下,恨不能终身侍奉殿下左右,但皇命不可违,若能为我江山之安定、百姓之安危奉己之力,臣甘之如饴。”
太子霂慢慢转过了脸来:“你当真愿意一辈子辅佐我?”
燕思空毫不犹豫地点头。
“若有一日我做了皇帝,我就让你做我的首辅。”
燕思空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臣不敢当,臣只望鞠躬尽瘁,忠君报国。”
“我是认真的。”太子霂道,“先生懂我,先生懂我受过的苦,也懂我的难,更懂我的抱负,先生定是天下最知我的人,先生提点我的每一句话,都令我受益匪浅,若有你在左右,我定能中兴晟室,重振我华夏之雄威!”
“臣,深信不疑。”
太子霂将燕思空扶了起来,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眸:“先生与我,不要断了书信。”
“当然,臣远在他乡,也会时刻督促殿下勤勉思学。”
太子霂收紧了抓着燕思空胳膊的手,恳切而不舍地说道:“先生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着你。”
——
但凡造反,总该师出有名,梁王的名目也并无任何新意——清君侧。他以皇帝受奸臣蛊惑为名,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反了,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料到,谋反这样一件惊天大事,竟是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而且上天马上送了他一份大礼——鲍云勇的起义军。
形势如此危机,从景山卫戍军调出来的一万兵马,很快就要出·征。
燕思空褪下朝服,换上戎装,临走前安顿、叮嘱好阿力,就带上细软,单身赴营了。
长史乃军中负责纪要军情的官职,通常为统帅的幕僚,但长史不可能亲自去记载每日营中发生了什么、统帅与众部将有过怎样的商榷、敌人又有了什么动向等等,这些细碎之事均由文书来记载,燕思空就是两个文书中的一个。
文书看似地位不高,但任何将领都要礼让三分,读书人的笔杆子就是手中之枪,但凡书些唯心之言语,就可能影响将士的升迁奖罚。
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行伍绵延十数里,踏着初春将化的薄雪和微微冒头的青草,远征两湖。
走了半天,封野纵马从队伍的前列往后巡视,找到了燕思空,便与他并骑。
见着封野英姿焕发的模样,燕思空仿佛看到了将猛兽放归山野的快意。
“我们每日行军多少里?”
“通常是三十里,赵将军要求五十里,尽早与洛阳军回合。”
燕思空点点头:“当如此。”
封野上下打量燕思空,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穿骑装,真好看。”
燕思空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衣裳我也没想到还有机会穿。”
封野突然倾过身来,用嘴型暧昧说道:“让我亲手脱掉吧。”
燕思空瞥了他一眼:“小不正经。”
封野嘿嘿一笑,却又正色道:“空儿,害怕吗?”
燕思空笑道:“若有人言自己不怕死,定是说大话。”
“你若害怕,尽管来我怀中,我绝不笑话你。”封野目光笃定,“是我带你出征的,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也希望你能借此机会晋升,所以,拼尽性命,我都会护你周全,放心吧。”
燕思空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我知道。”他突地想起什么:“我会功夫的事,你不要说漏了嘴。”
“为何?”
“我不过浅习,不敢在军中卖弄,总之,替我保密吧。”
“好吧。”封野迟疑道,“我觉得你有好多秘密。”
燕思空淡道:“谁又能没有秘密呢。”
封野看了燕思空半晌,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晚间扎营时,燕思空在营地中来回踱步,看着他们如何搭营。他饱读兵书,谈起行军打仗、沙场演兵,是头头是道,十来岁时,他还参过起义军,可惜那不够是一帮难成大气的山匪草寇,他很快就跑了,这正统军队的行军营,他是第一次身临其中,封野说得对,他早晚要亲眼见识。
此行他不仅能见识军营,从前在兵书之上读过的种种,均有可能在眼前呈现。
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士卒们往来穿梭忙碌,他心中豪气顿生,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他燕思空定要成为掌舵者。
就让这平叛之战,成为他朝着集权中心射出的第一支势在必得的穿云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