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木獬难得有放晴的时候,阳光映照在厚厚地纯白积雪上,折射出刺眼的光,白迩在开门的时候,眼睛被刺激得立刻眯了起来,头也偏向了屋里。
赵墨浓侧身进门时,看了白迩一眼:“这么怕光?”
白迩没理他,径直进了屋。
兰蔓已经到了,正在尝舒艾泡的玫瑰花果茶,舒艾大约是成天被一群粗神经的男人环绕,平时跟女性相处的时机太少了,憋得难受,跟兰蔓聊起了养生美容之类的话题。
兰蔓和赵墨浓都是独自前来的,今天他们要谈的都是绝密内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墨浓一落座,就单刀直入地问道:“King真的亲口说只要带天崇一起离开?”
沈悟非点点头:“亲口说的。”
赵墨浓狐疑道:“他为什么特意把你们请进家里,就为了说这个?”
“我猜他是想暗示我,他打算行动了,至于更深的原因,我现在还不确定。”沈悟非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我们的联盟。”
兰蔓点点头:“他的‘暗示’,一定跟这个有关。其实前几天我曾想见他一面,但他拒绝了,我想……”兰蔓苦笑一声,“他是打算放弃我了。”
沈悟非和乔惊霆对视一眼,不禁联想到了汤靖川的那盘棋,现在4个Jack俱全,随时可能产生一个新的后,兰蔓是死是活就不再那么重要,确实成了“弃后”。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邹一刀插嘴道,“不管汤靖川打算干什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削弱尖峰的势力吧。”
赵墨浓眯起眼睛:“不,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确定谁将成为第二个Queen。”
兰蔓倒吸了一口气了,神情虽是充满了忧虑,但也点了点头。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邹一刀看了兰蔓一眼,没有说话。
乔瑞都轻笑道:“这不明摆着吗,你们三方是联盟,新的Queen必须从江城和方遒里产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嘲讽。
邹一刀咧嘴一笑,眼神思绪难以捉摸,兰蔓目光放空地盯着手里的花茶,娇嫩的玫瑰花瓣在橙红的茶水里轻轻飘动,美则美矣,却没有根,无着无靠的。
在场众人,都各怀鬼胎。谁都知道,从江城和方遒之中产生一个Queen,是难度最大的,最终究竟是谁站在兰蔓的生死对立面,现在完全说不准。
但是,就像乔瑞都说的那样,现在他们三方是联盟,自然只能朝着合作的方向行进,毕竟无论最终谁会成为Queen,打击尖峰是每个人最迫切的需求。
众人心照不宣。
沈悟非道:“当然了,我们要击溃尖峰庞大的势力,最终就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说说你的计划。”赵墨浓翘着二郎腿,不动声色地说道。
“首先,瓦解尖峰外部力量,灭掉尖峰麾下的所有子公会,尖峰现在有4个子公会吧?”
“包括新加入的何凯文,4个。”乔瑞都冷冷一笑,“何凯文留给我。”
沈悟非道:“我们要把这4个子公会彻底消灭,会员能驱逐就驱逐,不能驱逐就杀掉,重新标记他们的生命树,同时,假面和蔓夫人所标记的所有城市要对他们禁止入城,逐渐把尖峰会员的活动空间局限到最小。”
兰蔓轻啜了一口茶:“这么一来,尖峰会员至少在近一半的城市里无法自如活动。”
“没错,那么多的人,却没有足够的刷怪的时间和空间,他们内部就会出问题,一定会有一批人脱离公会,还可能因为资源分配不均而产生嫌隙。”
赵墨浓用手指点了点膝盖:“假设这一步我们能做到,下一步呢?”
“第二步,分裂尖峰内部,像我上面说的,尖峰会员的活动空间变得逼仄之后,一定会产生内部矛盾,这种矛盾刚开始会从底层开始,因为越是底层的,越会受到影响。底层会员多靠高级会员带着刷怪、打装备符石,带人的高层应该不多吧?”沈悟非看像赵墨浓,“赵先生应该能查到这些情报吧?”
“轻而易举。”赵墨浓道,“你应该也猜得到,各大公会都会在其他公会安插眼线。”
沈悟非笑了笑:“每个大公会,都会形成不同的派系,就是根据高层带的人来划分的,这个换谁也无法免俗,何凯文那帮人就是余海带出来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孤立方遒的派系。”
兰蔓眼前一亮:“我懂你的意思了。”
“没错,我们分出一批人,专门在方遒一派的人刷怪的时候去捣乱,当然,选方遒本人不在的时候,其他派系的人偶尔也要去捣乱,唯有一个人,我们要给他最大程度的便利。”
“白妄?”乔瑞都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白迩一眼。
白迩眼神一暗。
“对。”沈悟非加重了语气,“这个人,会是我们颠覆尖峰的关键。”
“怎么说?”
“以白妄的实力,一进尖峰肯定是高层,这个是毋庸置疑的,高层都有义务带新人,当时他和白迩的擂台一战,那神似的长相、一样的姓和一个路数的武功,只要不傻,都能猜到他们有亲故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方遒和其他人带的人,频频被骚扰,白妄却独善其身,尖峰的人会怎么想?”
舒艾点头道:“对呀,而且他还是新加入的,动机就更可疑了。”
赵墨浓笑了笑:“离间方遒和白妄,这个办法不错。”
“但我们最终的目标不是白妄,而是江城。”沈悟非道,“方遒这个人脾性火爆、头脑简单,他一定会怀疑白妄是我们安插的内奸,而他的派系的会员,也可能因为跟着他无法安心刷怪,转而投向其他人,方遒这段时间因为我们频频受挫、颜面尽失,早已经积累了一腔的怨气,如果这个时候江城不站在他这边,他一定会对江城心生不满。”
兰蔓忍不住拍了拍手:“以方遒那冲动的脾气,很可能会跟白妄正面冲突。”
“方遒虽然不聪明,但身为列席者,恐怕不会那么没有大局观,尤其是在尖峰被围剿的时候。”赵墨浓思索道,“如果只靠这个就想要让他和白妄反目,恐怕不够。”
“没错,所以我们得给他加柴火。”
“哦,怎么加?”
沈悟非神秘一笑:“不急,这一步一步的计划说来简单明了,其实中间需要无数环节相扣,我想先说说,如果前两步都能完成,第三步我们要干什么。”
赵墨浓一挑眉:“好,你继续。”
“第三步,方遒对江城因怨愤而生不满,但他对江城始终是敬畏的,多半是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时候,我们要反过来让江城也对方遒起杀意。”沈悟非深吸一口气,“这一步是最难的,我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想怎么做?”
“要达成这一步,必须韩老或者汤靖川配合,才能把尖峰逼迫到必须破釜沉舟的极限。”
“这恐怕……”兰蔓欲言又止。
“我明白,所以我们能完成前两步已经很好了,剩下的只能到时候再说。”
“你这些设想都很好,但是漏洞也不少。”赵墨浓道,“首先,我们师出无名。”
赵墨浓提到的东西非常关键,这相对稳固的游戏局势就像一个国家,想要分裂它,总要有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否则他们冒然去攻击尖峰的子公会,就成了恶意的反派。
沈悟非颇有自信地说:“你说得对,如果我们不占理,韩老就不可能帮我们,所以这一点,我早已经想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
“当初逼迫尖峰交出刘欣欣,靠的是什么?”
邹一刀恍然大悟:“录像,我们还有白妄也参与了收割的证据。”
白迩不赞同道:“那段录像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这样反而更好,如果一下子就能看出是白妄,尖峰就必须要交出白妄,白妄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任何人跟他上擂台。”沈悟非正色道,“正因为这个录像看不出是谁,所以我们可以合理的怀疑,白妄无论是出于自身安全,还是尖峰的名誉,都只能否认,他否认,我们逼近,一来二去,矛盾就有了,有了矛盾,就‘师出有名’了。”
“万一尖峰真的交出了白妄呢?”
“不可能,如果尖峰承认白妄也是收割者,那尖峰就成了收割者公会了,刘欣欣那次韩老没有出面,白妄这次他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吧,尖峰要为白妄承担太高的风险,他们只能嘴硬到底。”
赵墨浓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好,怪不得你们那时候不把白妄也一起供出来,原来是留了后手。”
乔惊霆冷笑两声:“白妄和刘欣欣可算是坑死尖峰了。”
沈悟非笑道:“白妄是冲着白迩来的,他也不会料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干戈吧。”
乔瑞都道:“想办法让尖峰的人先动手,找人挑衅他们。”
“对,尖峰这段时间膨胀得太厉害,早就有很多人忌惮他们,现在只等一个爆发的机会,我们慢慢地会有更多的盟友。”沈悟非看像乔瑞都,“不过韩老的态度一直让我很忧虑,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我们的全盘计划,你知道韩老在想什么吗?”
乔惊霆也盯着乔瑞都,试图从他的眼神或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惜,乔瑞都双商极高,非常善于伪装。
乔瑞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几次找韩老谈话,他现在明显对我有些戒备和疏远,跟余海的事有关,也跟我跟你们走太近有关。表面上,他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不主动参与其他公会的事,独善其身,尤其经过何凯文带人自立门户的事之后,他好像比以前更谨慎了、更闭塞了。”
“那杨泰林呢?杨泰林自何凯文走之后,有什么举动?”
“修改了一些非原则性的公会条例,开始纳新,虽然人数变化不算很显著,但是现在招进来的,忠诚度更高一些。”
“这是很重要的举动。”沈悟非分析道,“说明了两点,第一,杨泰林在禅者之心的话语权比以前大了很多,第二,禅者之心也在从一个松散的组织转型向正式的公会。”
乔瑞都皱起眉:“……韩老真的被架空了?禅者之心的内务还掌握在陈念颜手里,只要她在,杨泰林就不能一手遮天。”
“话虽如此,可陈念颜对韩老的忠诚度又有多高呢?”沈悟非定定地看着乔瑞都,“其实,韩老究竟有没有被架空,我相信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乔瑞都眯起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赵墨浓深深地望进了乔瑞都的眼睛里:“以你的敏锐和聪明,以及和韩老亲近的关系,我不相信你对禅者之心的局势一无所知。”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知道,但我也说了,韩老现在在疏远我。”乔瑞都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是怀疑我隐瞒了什么吗。”
“有没有隐瞒什么,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赵墨浓不咸不淡地说,“总之,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不仅仅是你,禅者之心也一样,再大的公会,倾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韩老这样历经风云的人物,一定比我懂。”
乔瑞都沉声道:“我只能说,如果禅者之心有什么举动,我知道的时候,你们也会知道。”
沈悟非和乔惊霆对视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兰蔓道:“我相信局势真的有大变动的时候,韩老是不可能作壁上观的,我们也不会允许,到时候一定想办法拉他下水。所以,我们不如先把眼下的事做好。”她冲赵墨浓妩媚一笑,那般绝色的笑容,却藏着锋芒,“惊雷就这么几个人,我想知道假面能出多少人?”
赵墨浓换了一下交叠的双腿,往沙发更深处靠了靠,“假面的会员忠诚度一直是最低的,人数也只比蔓夫人多一点,不过他们非常爱惹事,所以,一百来人我是号令得动的。”
“假面会员近四百,你却只能号令一百多人?”兰蔓摇了摇头,“未免太少了吧。”
“我有把握控制得了的,也就这些了,其他多是乌合之众,不成事事小,坏事就事大了。”
赵墨浓说得非常恳切,似是不像托词,假面声名狼藉又无人敢欺,就是因为聚合了一帮别的公会不要的恶棍,这帮人也是双刃剑,损人也可能损己,赵墨浓的顾虑不无道理。
兰蔓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便道:“蔓夫人的会员多为女性,战斗力较弱,尤其没经历过太多战斗,心智还不够强韧,我能出的,大约就六七十人吧。”
“我就算我们有200人可供差遣好了。”沈悟非微微一笑,“有些单薄,但可以用。”
“可不可以用,你也没得挑了。”赵墨浓不客气地说,“总比你们这一只手能数过来的会员要好吧。”
沈悟非讪道:“那是当然,好好分配的话,其实也差不多……”
乔惊霆摩拳擦掌道:“怎么打?”
“我有个问题。”邹一刀道,“万一在混战中,有两个10级的人晋级了怎么办?游戏里对列席者的人数是有规定的吧?”
“对,为了防止有人恶意逼迫低等级的人升级,一下子升到顶级之类的,所以规定了列席者的人数必须跟纸牌对应。”沈悟非解释道,“现在4个Jack名额全满,如果还有人升级成了Jack,就叫做‘在野’Jack,‘在野’Jack是不能升级的,除非列席的晋级了,在野的就可以按照时间顺序填补空缺。”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定……”
“所以即便有了新的Jack,对局势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个不用担心。”沈悟非道,“我们要先把白妄的事捅出去,让尖峰表态,然后,我们派人在各大城市和怪点挑衅尖峰,最后,就是攻城。”
提到“攻城”二字,众人都暗暗抽了一口气。
自深渊游戏诞生以来,除了最开始“混沌未开”的动荡时期,游戏内几大公会割据的稳定局面已经维持了两年之久,未有超过百人的大规模厮杀,但现在他们马上就要迎来变革的时候了,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策划者和参与者。
他们在谋的,是难以计数的玩家的死亡,自己的、敌方的、也许还有不相干人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即将崩流的鲜血负责。即便是看惯了死亡的他们,也不免为之唏嘘,毕竟在这个不把人当人的游戏里,这种能够让他们意识到“人性”的时刻,竟然已经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