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任燚就接到了邱言的电话,说案情有进展,需要他去分局协助调查。
任燚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答应,反而很突然地问道:“你也知道吧。”
邱言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任燚续道:“你也怀疑我父亲,是吗。”
邱言顿了顿:“抱歉,任队长,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但是应弦对老队长做的事我并不知情,他确实做错了。”
“那么催眠之后,我父亲的嫌疑排除了吗?”任燚一直没有问宫应弦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哪怕提起这个话头,都会怒意翻腾,他更不想从宫应弦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尽管,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但他也知道催眠是不能做证据的。
“以催眠结果来看,老队长没有任何非常规的行为。”邱言诚恳地说,“从情感上来说,我也不相信老队长有嫌疑,但我是警察,每一条线索我都必须去核实,应弦也一样,只是他用错了方法。”
任燚冷道:“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邱言苦笑一声:“没法开口,太伤人了。我们的想法是,偷偷去核实,如果排除了老队长的嫌疑,那正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任燚的口吻变得凌厉:“你们太小看我了。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虽然会生气,但我会尊重证据,我会对事不对人,我会想办法证明我父亲的清白。”有一点宫应弦说的对,现场证据确实对第一个进入火场的消防员不利,如果他能更理性的看待这件事,他也会产生怀疑,实际上他已经怀疑过凶手有消防背景,但他确实从头到尾都没往自己父亲身上想。
这些天冷静下来后,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埋怨宫应弦,而是要维护他父亲的名誉,找到真凶。
“我很抱歉。”邱言惭愧地说。
“这次去分局,是你要我去,还是他要我去。”
“是专案组要你去。”
“好,我去。”
挂了电话,任燚请了个假,就前往鸿武分局。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在见到宫应弦时,任燚脸上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僵硬起来。
宫应弦眼神黯淡,面色阴沉,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在看到任燚的一瞬间,有万千复杂的情绪在双眸中涌动。
邱言站在一旁,神色无奈,欲言又止。
任燚面无表情地说:“需要我配合什么。”
“之前你们在现场发现的脚印,我们现在已经追查到了个人,这个人我们怀疑他以前刻意接触过你。”邱言道。
“接触我?”任燚皱起眉,“这是怎么知道的?”
宫应弦将一张照片放到任燚面前:“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任燚扫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帅气的、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他就是鞋印的主人?”
“对,他是施耐威的高三学生。”
任燚抬起头,脸色微变:“跟飞澜一个学校?”
宫应弦点点头:“飞澜说他在他们学校很出名,什么校草之类的,但俩人不认识。”
“他们有过接触吗?”
“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接触过我?”
“他放学回家的路正好经过你们中队,曾经进入参观,跟你们的战士打过篮球,在你们中队给他们学校做消防培训演习时做过小组长,他对消防和火灾相关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并且对你表现出个人崇拜。”
任燚呆住了:“对我?崇拜?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大部分是小谭通过他的社交媒体查到的。”邱言解释道。
“他的社交媒体里有不少关于你的内容。”宫应弦冷着脸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任燚,一条视频率先进入了任燚的视线。
那竟然是年前中队长学习的时候,宣传部的人给他们做的采访,任燚记得这次采访,因为当时他正在吃饭,还要求对方别把他的吃相给放出来。
宫应弦“啪”地一声按下了播放键,似乎用了手指敲击键盘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声音居然颇响,甚至隐含着怒意。
任燚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和严觉,起初俩人正在吃饭,当镜头过来的时候,严觉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看镜头,他们调侃谈笑,看来十分熟稔。
自从上次严觉说过那番话后,俩人除了在过年的时候互相通过微信拜了个年,再没有别的接触,他也确实在回避严觉,如今再回头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严觉当时看他的眼神,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
突然,两只大手按在了笔记本两侧,任燚熟悉这双手,它们白皙修长,完美得像艺术品,仿佛从不沾惹凡尘。
任燚抬起了头,看着宫应弦,宫应弦也在看着自己,目光锋锐。
宫应弦双手撑住桌面,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顶灯的光线,将任燚笼罩在阴影之中,他用冰冷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吗,你跟他的这段视频在网络上点击率非常高,很多人说你们很、般、配。”
“应弦!”邱言呵斥了一声。
任燚眯起眼睛:“我是来协助办案的,不要说无关话题。”
宫应弦强抑着怒火,任燚此时对他的冷漠,与视频里对严觉的友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他忿忿难平,令他嫉妒不已。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们怀疑他跟踪过你和其他消防战士,对你们的出警非常关注,对你们的新闻也都有收集。”
“他是跟踪狂?狂热崇拜者?”
“可能两者都是。”
“你们有找他问话吗?”
“还没有,他是未成年人,我们很慎重。”
“这还慎重什么,他都出现在犯罪现场了。”
邱言点点头:“我们今天已经联系了他的监护人,晚些时候就会带他来警局配合调查,其实今天让你来,也是希望在询问的过程中也许你能帮上忙。观察他对你的反应和态度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可以。”任燚实在无法把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少年跟X教组织联系在一起,何况施耐威是国际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也不大符合纵火癖的特征,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邱言看了看表:“他应该到了,任队长,我先去跟他聊聊,等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任燚颔首。
邱言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转身,看着宫应弦,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走,但宫应弦就像没看见一样,一动未动。邱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宫应弦和任燚,还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宫应弦默默坐在了任燚旁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不转头,也不说话,似乎只要挨着任燚坐着就够了。
任燚却是如坐针毡,他走也不是,动也不是,他仿佛隐隐能感觉到宫应弦散发出来的热量。
他终于受不了了,起身要出去,他一动,宫应弦也腾地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厕所。”
宫应弦不由分说地跟了上来。
任燚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要干什么?”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你可以不这样。”
“那我们能和好了吗?”宫应弦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燚,眼神中甚至闪烁着一丝天真。
任燚倒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从前因为,你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才发现,你缺少共情能力,你太冷漠了,你体会不了别人的痛苦,你也不在意对别人的伤害,你不是真的为伤害我父亲而感到愧疚,你道歉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我罢了。”
宫应弦脸色微变,他辩解道:“明明是你因为掺杂了私人感情,而无法对事物做出理智的判断,如果你能跳出亲情的框架,仔细看这个案子,你自己也会发现你父亲多可疑。”
“就算他可疑,你也没有权力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任燚低吼道,“你自己也知道那么做违法,所以才骗我签免责协议。”
宫应弦低垂下眼帘,小声说:“免责协议是庞贝博士要求的。”
“所以庞贝博士也不知道,这件事没有经过监护人的同意,对吗?”任燚一把揪起宫应弦的领子,“你拿着这份协议,这头骗我签,那头骗庞贝博士进行非常规的医疗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还敢用一副无辜的嘴脸要我不要再生气,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是你根本没当回事!”
宫应弦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维护我父亲的声誉,所以,要查案,我百分之百的配合,但我们之间……”任燚狠下心,吐出泣血般的字句,“不必再有别的接触了。”
宫应弦顿时面如死灰,他咬牙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同意!”
“这轮不到你同不同意。”
宫应弦上前一步,挡在了任燚面前,他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仿佛把他大半的情绪隐藏其中,他轻声说:“任燚,你费了不少功夫才走进我的世界,你再也不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