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向荣没有说话,而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水。
任燚心中充满内疚。他知道他爸多么不愿意去养老院,这个曾经像山一样坚毅强大的男人,从来不愿意服老。
可是在看到那群疯子做出的事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下这个决定。他艰涩地解释道:“而且,王阿姨也要回老家了,我让中介找了几个保姆,都不太满意,我怕没有合适的人照顾你,养老院起码专业些……”
“不用说了。”任向荣闷声道,“你的担心有道理,那就去吧。”
任燚更加难受了:“……爸,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消防员帮着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我们天天跟火作战,怎么会怕那些躲在黑暗里的臭老鼠。”任向荣道,“我答应去养老院,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让你工作的时候还分神担心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任燚鼻头微酸,难受地说,“爸,等结案了,我就立刻去把你接回来。”
任向荣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专心做你应该做的事,不用为我操心。”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时间,再过几天就元旦了,任燚打算亲自去几家养老院看一看、选一选,元旦后就把他爸送过去。
他自己就算被变态疯子盯上了,也义无反顾,但他一定要保护好家人——
任燚晚上在家睡的,第二天一早返回中队。
今天宫应弦要亲自审陈佩,他必须到场,他回来换身衣服,吃完饭就过去。
吃过早餐,曲扬波把他叫到一边:“哎,我刚接到支队的电话,两个事儿。”
“你说。”
“一个是鸿武医院爆炸案,总队和公安那边要给你们表彰。”
“好啊。”
曲扬波照着他胸口捶了一拳:“恭喜。”
任燚笑笑:“表彰是挺不错的,但这次我真高兴不起来。”
“我明白,不管怎么样,都是你们应得的。”曲扬波道,“还有一件大事,红林体育馆元旦接了一场慈善演唱会,是宋氏传媒承办的,给前段时间地震的西北灾区筹款。”
“这么赶?没几天了啊,怎么现在才通知。”
“地震之后紧急筹备的,本来时间就有些仓促,你之前又住院,就没告诉你。消防预案的审核和实地考察、整改,王猛都帮你做了。”
“报了多少人?”
“三万,听说一开始报五万的,没给过。现在分局批了,支队也批了,但是鉴于最近出了很多事,上头要求双倍的警力和消防。”
“三万人也不少啊。”任燚皱眉道,“消防预案和设计图发给我看看。”红林体育馆就在他的辖区内,不算是大型体育馆,估计是因为元旦期间几个大型体育馆早就被提前订了,而地震又是突发事件,否则以宋氏传媒旗下歌手的号召力,不可能只开三万人的演唱会。
“已经发你邮箱了。”曲扬波也有点郁闷,“本身节庆期间就是出警高峰,还要我们配两倍的消防。”
“既然上头有要求了,肯定会调其他中队给我们的。”任燚打开邮箱,扫了一眼消防预案,然后指着体育馆外围的分流护栏,“为什么这里布防特别多?人流进出又不只走这一个通道,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放在正门。”
“这个听说是防粉丝的,因为演唱会开始后,正门会拥堵大量无法入内的粉丝和企图浑水摸鱼的黄牛。”曲扬波想起了什么,“哦,还有,宋居寒要来压轴,三万张票太少了,他的粉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什么?”任燚“啧”了一声,“这不是添乱吗。”
宋居寒是华语乐坛的顶级流行歌手。自从退出娱乐圈转幕后后,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脸,他偶尔发的新歌也全部走线上渠道,从不出去宣传,等于粉丝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次突然出现,还要唱歌,粉丝不疯才怪。
任燚几年前曾经被调去安防过宋居寒十万人演唱会,那人气十分恐怖,如果这次宋居寒来,不知道会额外引来多少人,全都是安全隐患啊。
“所以这次安防工作难度挺大的,也是跨年期间最重要的工作,你得尽快去现场考察了。”
任燚看了一下表:“现场肯定得看好几遍,但我一会儿得跑趟鸿武分局,晚上去吧,我那边完事儿会通知你们的。”
“好。”
任燚刚要走,曲扬波又拉住他,换了一副表情,挤眉弄眼地说:“住院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嗯?”
“什么‘什么’,你一个爷们儿别成天这么八卦行不行。”任燚嘴上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曲扬波看着他的表情,差点喷出来:“我现在更觉得有‘什么’了。至少,增进了不少感情吧,是不是得谢谢我。”
任燚舔了舔嘴唇,略有点得意地说:“反正,我是他身边唯一的朋友。”
“这就满足了?”
任燚想了想,温柔一笑:“满足了。”——
时间差不多了,任燚打车去了鸿武分局。
他一进分局大门,就被堵在了大厅,受到了热烈欢迎。
“哇,任队长,你现在算是半个警察了。”
“任队长威武。”
邱言正好经过,她含笑道:“我提议,我们给任队长鼓个掌,感谢他和凤凰特勤中队长期为警方提供的帮助,好不好。”
大厅里顿时传来阵阵掌声。
任燚心里有些感动,他合掌道谢:“其实我更想感谢你们,肉麻话我就不说了,我们齐心协力,弄死那帮畜生。”
“说得好!”
有人调侃道:“任队长是不是又来找宫博士?一起住院都没聊够啊。”
“那当然了,他们两个可是‘人工呼吸’之交。”一个女警做陶醉的夸张表情,“废墟之下的一吻,多么凄美动人的画面。”
周围传来一阵笑,突然,邱言轻咳一声,笑声就像断崖瀑布一样戛然而止,每个人的脸顿时都憋得通红。
任燚回头一看,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哎呀,宫博士。”几人有些尴尬。
任燚噗嗤一笑,上去熟稔地勾住了宫应弦的肩膀:“我说老宫啊,咱们的清誉可能洗不干净了。”
憋着笑的不少开始破功。
那个女警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老宫’,任队长,你做了一件整个分局女警都想做的事,实在让人佩服。宫博士,我们以后可不可这么叫你呀。”
宫应弦挑眉看着任燚。
“哎。”任燚指了指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只有我能叫,你们不能叫。”
“为什么啊。”几个女警都不太服气。
“你们姑娘家家的,要矜持。”
“那凭什么你能叫。”
任燚一摊手:“我不要脸啊。”他心想,因为宫应弦是我一个人的……呃,朋友。
一阵哄堂大笑。
宫应弦拍开他的手,换做以前早该生气了,可此时却只是佯怒地呵斥他一句:“成天胡说八道,跟我走了。”
邱言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看着俩人,那种和睦、轻松、默契的气氛,全是彼此间信任与亲近的体现。
宫应弦没有带任燚直接去审讯室,而是先把他带到了监控室,俩人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陈佩。
良久,任燚率先开口:“从医院回来之后,他有什么变化吗?”
“有,之前态度很嚣张,在拘留所也跟别的嫌疑人打架,从医院回来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害怕了?心虚了?”
宫应弦摇头:“不知道,反正,现在他是我们最大的线索,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撬开他的嘴。”
任燚看着陈佩,想着这帮疯子做的事,眼中都泛起了杀意。
“对了,有一件事。”宫应弦道,“这个组织太过危险,我们以前小瞧他们了,你父亲不能再住在那个曝光的住址了。”
“我们俩想一块儿去了,我已经在处理了,你呢?你要不要搬家?”
“我家没事,我又加了一重安防,多雇了几个保镖,要非法闯入几乎不可能,你住在中队也比较安全,就是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了。”
“嗯,你也要小心。”
“你打算把你父亲送去哪里?亲戚家?”
“我打算送他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那里有专业护理。”
宫应弦皱眉道:“我上次跟你说过,我入股了一家专攻心脑科的私立医院,那里刚好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临床研究所和康复中心,设备和环境都是国际一流的,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任燚抓了抓头发:“这又不是很难解决的事,我不想麻烦你。”
“这事关你的父亲,这么重要的事,麻烦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宫应弦不太高兴地说,“朋友难道不该互相帮助吗。”
任燚笑了笑:“应弦,还是算了吧,我们都知道,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早期也许能延缓,现在做什么治疗都没用了。而且,我不能随便接受这种馈赠。”
“就算不治疗,单纯去那里接受看护,也比任何一家养老院护理得好。”宫应弦道,“如果你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完全没必要,医院每年都有不少实验志愿者的名额,还有公益医疗名额,都是免费的。当然,不会在你父亲身上做任何有风险的实验。”
任燚有些为难。
宫应弦似乎十分坚持,而他也确实希望能给他爸最好的环境,比起一个陌生的商业机构,他当然信任宫应弦。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低声说:“我想帮你……任何事。”
任燚心中大为感动,他忍不住想说“不要对我这么说”,可却不敢说出来。宫应弦对他越好,他就越陷越深,情这一个字,简直无解。
“就这么定了吧,这几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任燚犹豫着点了点头。
宫应弦朝里面的人抬了抬下巴:“我们进去吧。”
“你准备好了吗。”任燚看了他一眼。
宫应弦目光幽森,寒意四射:“我准备了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