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宫应弦简直恼羞成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任燚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我只是随口介绍一下,我们本来就是一起工作嘛,你当然是我的朋友了。”他觉得宫应弦有时候特别欠揍,可有时候又单纯的像个小孩儿,怪可爱的。
“谁稀罕什么朋不朋友的。”宫应弦感到面颊发烫,“是你先提出来的,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我只是遵循我的原则去践行我亲口答应的事。”
“是是是,你有原则。”任燚安抚他道,“我的错,下次我跟别人介绍你的时候一定注意用词。”
宫应弦气哼哼地瞪了任燚一眼,扭过脸去看着窗外。
任燚偷偷瞄了一眼宫应弦,午后的阳光穿透了他的头发、皮肤和耳廓,衬得那发梢轻盈、肌理瓷白、耳根透红。任燚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了两下,赶紧埋头吃了一大块肉,掩饰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也许,他是宫应弦的第一个朋友?
吃完饭,宫应弦还是不跟任燚说话,车内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任燚正想着自己大人有大量,怎么主动哄哄他,就见着他们一直盯着的那扇单元楼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俩人都坐直了身体,拿望远镜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周川。周川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依然是那副营养不利的颓废模样,他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正埋头往小区门口走去。
任燚发动了车,不解道:“他就算要去也该晚上去吧,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跟着看看就知道了。”
周川到了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网约车,宫应弦打了个电话,让他的同事去网约车公司调取这辆车上的监控录音。
俩人跟了一会儿,周川进了一个商场,由于附近不好停车,宫应弦下车跟上了周川,任燚则停在路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多小时。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宫应弦才急匆匆地回到车上,任燚则从街对面看到周川站在公交车站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
宫应弦道:“他一直在一家数码用品店里,等他走了我才进去问,原来是设备有问题在维修。”
“这个傻b……哎他上车了。”任燚发动车,跟上了那辆公交车。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他们跟着公交车堵了一个多小时,车越开越偏,俩人看着这辆公交车的路线图,也不知道周川到底想去哪里,但显然不是去万源小区。
他们分析周川也许是打算等到半夜再行动,就像第四视角那次一样,但现在这个时间周川打算做什么呢?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跟到底。
周川下车了,开始步行,俩人也只好下车跟着。这里已经是五环外,虽然并不偏僻,但新城区比市区里空旷,行人看着也少,他们不敢跟得太紧。
最后,周川拐进了一处工地,俩人顿时警觉起来。
这处工地不知道停工多久了,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停车场,附近有几个小区,至少停了近百辆车,唯一的出入口有一个老头守着收费,看这个地理位置,这里多半是停过夜车的。
周川不是从出入口进去的,而是从工地外边绕进去,那地方过不了车,但能走人。
俩人愈发狐疑,不知道周川到底打算干什么,但多半跟他的“生意”有关,他们只好悄悄地跟进去,见周川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了,开始调适设备,他们便躲在草丛里。
停车场里偶尔有几辆车出入,时间越晚就越少。
秋天的晚上虽然有点凉,但草丛里的蚊子还不依不饶,宫应弦穿的长袖衬衫,防护措施到位,任燚就不行了,两条胳膊被咬得满是包,他不停地抓挠着,并小声咒骂。
宫应弦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活该,让你穿短袖。”
“白天不冷啊。”任燚嘟囔道,“那小子专门跑这么远到底是来干嘛的。”
宫应弦道:“应该是在等看门的人下班。”
“最好是,老子喂了这么多蚊子,要是一无所获就太亏了。”
他们一直等到了快十一点,远远地,见着看门的老头拎着自己的椅子和茶杯走了,这时,周川才从隐藏的角落里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在停车场里转悠,看样子像是在寻找、或者物色什么东西。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任燚两条腿都麻了,他叹气道:“你们盯犯人都这么盯吗,当警查也挺不容易的。”
“这才几个小时。”宫应弦拿望远镜看着周川,“他应该快要行动了。”
只见周川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云台相机,停在了一辆车面前,那是一辆鲜黄色的起亚,一看就是女性开的车,它停放的位置比较空旷,旁边没有其他车。
十二点整的时候,周川走向停车场出入口,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一个男人!
俩人屏住呼吸,悄悄地在草丛里挪动,想要更靠近一些,任燚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示意他们躲在垃圾桶后面。
宫应弦瞪着任燚,任燚无辜地耸了耸肩,宫应弦戴上口罩,认命地往垃圾桶挪去。
垃圾桶旁边虽然是很好的隐蔽,但恶臭难闻,任燚捏着鼻子,指了指宫应弦的口罩,又指了指他的口袋,然后指了指自己,他知道宫应弦身上不止一套装备。
宫应弦果然从口袋里又变出来一个口罩,任燚一喜,刚要伸手接,宫应弦就展开口罩,戴在了自己脸上,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任燚。
任燚狠狠白了宫应弦一眼。
后来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带着鸭舌帽和口罩,把脸全挡了起来。手里拎着两个编织袋。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他们正围着那辆黄色起亚讨论着什么。
然后,周川在地上摆起三脚架,将自己的电脑架了上去,摄像头正对着车。
而黑衣男人走到工地里,捡来了一块石头,他环顾左右,犹豫了很久,甚至跑到停车场出入口观察,在确定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之后,才又折返,用石头砸开了驾驶室的玻璃。
他动作笨拙而迟疑,一看就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周川一手拿着云台,一手操纵电脑,还在不时地对话。
看到现在,俩人终于确定他们是要做一场直播,周川果然死性不改,只是他没敢去万源小区,而是选择了这么一处偏僻的、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任燚悄声道:“什么时候抓他们?”
宫应弦:“等证据。”
俩人已经用手机录了好久了,但砸车这种小打小闹的罪证根本不够,他们也不希望周川再被拘留48小时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分局。
接着,那个黑衣男人打开一个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里外外地浇在了车上,隔着老远,也能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汽油的味道。
“靠,他们真的要烧车。”任燚咒骂道,“这群变态。”
宫应弦从脚踝的枪和谐套里解下了手和谐枪:“证据够了,你能控制住周川吗?”
“开玩笑,就他那小体格。”任燚握了握拳头,希望一会儿周川激烈反抗一下,他不揍这个孙子他就改姓。
“走。”
俩人猫着腰,用车做掩护,朝着他们靠近。
只听周川兴奋地对着电脑屏幕喊了一声:“加一万?”
黑衣男人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打开另外一个编织袋,从里面抓出了什么东西,扔进了车里,最后用那个编织袋堵住了车窗。
宫应弦和任燚看不见他们到底往车里塞了什么,但知道他们快要点火了。
周川抱起笔记本和相机,围着车仔仔细细地录像,然后才回到三脚架前,对黑衣男人说:“开始吧。”
宫应弦猛地从车后面跳了出来,举枪喊道:“不许动!”
周川和黑衣男子吓得浑身一抖,周川扭头看到俩人,就像见了厉鬼,下意识就想跑。
“你敢跑!”任燚指着周川吼道,“是不是想挨枪和谐子儿?”
黑衣男子两条腿都在发抖,突然,他将手背到了身后,黑暗中,有火光一闪。
“住手——”宫应弦大叫着冲了过去。
黑衣男子将点着的打火机扔了出去,火源落地,一瞬间点燃了汽油,火焰就像刹那间绽放的花,整辆车陷落。
宫应弦和任燚被热浪冲了个趔趄,但离车最近的周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围着车摄像的时候脚上沾了汽油,火舌直接追到了他的身上,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车内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不止一只。
黑衣男子拔腿就跑。
任燚冲了上去,将周川拽到一边,脱掉上衣就往周川身上拍打,边打边喊道:“快翻滚!快!”
周川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同时喊道:“袋子里有灭火的、袋子里!”
宫应弦看了看逃窜地黑衣男子,又看了看周川和着火的车,脸色惨白如纸,心跳快得就像要破胸而出,这刺眼的明亮,这灼热的高温,是火,是真正的火!
“宫应弦!”任燚大吼一声。
宫应弦如梦初醒,他放弃了追人,跑向编织袋,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干粉灭火剂,两个便携气溶胶灭火剂。
宫应弦提着干粉瓶就跑了过来,几下就把周川身上的火扑灭了,他还想去给车灭火,被任燚拦住了。
“喷干粉猫会窒息,记住只能喷外面。”任燚抹掉额上的汗,一手一个地拿起两个气溶胶灭火剂,拉下安全阀,“你喷外面,我喷里面。”
宫应弦用力点头,对着驾驶室的一侧喷射,一瓶干粉喷完之后,任燚将两个气溶胶灭火剂对准了车窗户,一口气全喷光了。
这些灭火剂不足以将整辆车的火扑灭,任燚指挥道:“快打119。”他将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T恤缠在了手上,将手伸进车窗户内,摸索着车门的抠手,打开了车门。
宫应弦站在任燚身后,看着任燚将赤果的身体探进还有余火的车内,他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那燃烧着的赤焰就像吃人的魔鬼,狰狞地、凶猛地、张狂地吞噬着一切,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一生都在折磨他的画面,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将他淹没,他无法呼吸,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要将他溺毙,还是裹夹着热辐射的空气要烧烂他的喉咙。
一只身上找火的猫从车里跳了出来,嚎叫着在地上乱窜,那一抹快速移动的火焰是生命尽头的绝望,很快地,它倒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任燚忍着剧烈的高温,终于从车座下掏出了一只小猫,他抱起小猫跑了出来,小猫的一侧身体着火了,正奋力挣扎和尖叫着。
任燚将T恤裹在小猫身上,又抓起地上的沙土往它身上盖,由于火不多,阻隔空气之后慢慢就熄灭了。
任燚一转头,就见宫应弦僵硬地站在一旁,双目圆瞪,惊恐地看着火,下颌上悬着一串汗珠,噼啪噼啪地往下掉。
任燚只好把宫应弦拽到一边,他将自己的手机扔给正躺在地上呻吟地周川:“打119。”说完,他再次靠近着火的车,里面还有几只猫,而且全都是两三个月的小猫,明显是一窝的。
任燚避着火,费力地摸索着车坐下面。
宫应弦仿佛才从噩梦中惊醒,他一眼就看到了油箱下正滴落的汽油,他哑声叫道:“任燚,漏油了,快回来!”
“我看到了。”任燚回道,“马上。”大火造成的高压使燃油管龟裂,是汽车起火之后爆燃甚至爆炸的主因,他不可能不注意。
“任燚!”宫应弦急得眼睛都红了。
任燚终于探身抓住了一只幼猫,但他的手被狠狠地烫了一下,被迫松了开来,他只好再去抓。
“任燚!”宫应弦眼看着火正在朝漏油的地方蔓延,他朝着前方迈出了一步,可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再迈出第二步。
他害怕火,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他恐惧的东西,隔着这个距离,他的每一寸皮肉都跟针刺一般地痛,它们仿佛正张着血盆大口,只要他一靠近,就会将他彻底撕成碎片。
他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身体的力量终于回归了,他埋头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任燚的腰,将人硬拖了回来。
任燚手里抓着一只滚烫的、已经毫无反应的小猫。
宫应弦将任燚拖出去老远,终于泄力,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任燚看着手里那只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小猫,鼻头一酸,呼吸都在颤抖。
而后他发现,不是自己在颤抖,而是抱着他的人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