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姑娘道:“你真的忘了我是谁吗?”
盛怒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回答,才能让自己保住性命?(如果回答:不记得,她会不会网开一面,不下杀手?(如果回答:记得,她会不会念在旧交,饶过一命?——该老实回答,还是佯作不知?
对盛大人来说:这个抉择如同生死间的一掷,骰子在自己手上,他却迟迟不敢掟出。
飞飞姑娘莞尔一笑,用手撂了撂自己披落的几绺秀发,吁了一口气,带点慵懒的语音,向盛大人像逗小孩童一股的安慰道:“看来,且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让我来帮助你记忆一下,也不是难事。”然后她回眸道:“老任。”
任劳在—旁,眼睛的焦点凝住了。窗外和熙的阳光照进来,像忘了昨天一场雨。任劳看着眼前那女子,一甩秀发,姣好匀美的脖子刷的露出—截来,锦绣衣襟斜低又处,隐约可见那玉砌馒头似的胸脯,他不禁痴了。他绝不是好人,但也无意偷窥,但在这血腥场所和浴血场景,他只瞥了一眼,已给—种美丽闲艳的气质震慑住了,一时忘了回应。
飞飞姑娘轻咳一声:“劳什子。”
任劳这才醒悟过来,忙应:“是。卑职在。”
飞飞嫣然一笑:“我跟盛大人闲话家常,家事不必外扬,你就没事了,退下吧,掩饰好,就当没发生过今天的事,有你的好处。”
任劳知道:这姑娘是铁定不允许他留在这儿的了,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有点依依不舍地,很想在为她服务点什么,鞠躬尽瘁也无怨言。
但他想的,当然没说出来,只道:“是的,不过,”欲言又止。
飞飞姑娘很耐心的偏了偏首,说:“你有事,都可以说。”
任劳道:“卑职这下离开‘沙发钱庄’,是不是就没卑职的事了?”
飞飞姑娘道:“如果我没召唤你,就可以说是没事了。这事你就当没有事,别忘了,你犯的事,我也不会对朱副刑总说,我也当没发生过任何事,但要是你自己把不住秘密,那就不能怨我了。我虽然是女子,但极讲信用,你是知道的。”
任劳笑了笑。这个人不笑则已,一笑更老,他有点艰涩的说,“姑娘我当然信得过,要不是你的成全,卑职早就给严办了。可是,姑娘不说,可不见得别人也不说。”
说着,他用上下长满了皱茧的眼睛,瞟了重伤的盛大人一眼。
飞飞姑娘笑了,露出编贝似的白齿,绯红色的齿肉,说:“这,你就放心吧。”
她虽然说得那么轻松。
那么愉快。
可是,好像只要她说出了这句话,别人就再无置啄的余地似的。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听得连在旁拼力以真气保住了元气的盛怒了,也—颗心沉到阿鼻地狱里去了。
任劳还是有点示好的道:“不过,卑职提醒姑娘—事,上头派来严宣近来一系列凶案,其中可能有牵涉到姑娘的,其中有三个人,不得不防。”
飞飞姑娘笑了:“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六扇门里的温梦豹。他是个死心眼的老粗,一旦给他咬住了打雷也不放口。你看我像给他咬得住的吗?”
任劳舔了舔干唇,尝试用别的方式表达他真正的关怀:“还有金风细雨楼的苏公子,这是个极难缠的人物,你也得多加小心。”
飞飞姑娘啐道:“这位公子也是的,本来不关他事,不知怎的,老子胡同那一役好像冒犯了他似的,死活不放手的。这人老是不治自己身上疾,却管他人瓦上霜!”
任劳仿佛很代飞飞姑娘担忧似的,“还有一人,更得提防。”飞飞姑娘道:“你直说无妨。”任劳试探的道:“自在门。”飞飞姑娘笑道:“诸葛先生?”任劳摇摇头。飞飞姑娘笑意不减:“他麾下的名捕,听说都是帅哥哦。”
任劳沉重的道:“别的不足虑,但我听说那首徒外号无情,很是个人物,办案也很精密。”
飞飞姑娘却是脸色一沉:“别的不说,这人还胆敢冒充字号,要是给本姑娘遇着了,也一样还个公道来!”
任劳一时间没弄懂过来,怔了一怔,还待问询,飞飞姑娘已道:“听说朱副刑总那儿,也招揽了一位非同小可、手段犀利的年轻人,要跟你连成一个阵线,大展拳脚。你好自为之吧,去!”
任劳觉得飞飞姑娘目光中凌厉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勾留了: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位又清又美又冷又艳又残酷女子的手段。
在他退出之际,只听飞飞姑娘又吩咐了一声:“你可以招在偏厅的鲁跑跑进来。其他的人,在外候命。然后你迅速赶回刑部吧。”
任劳唯唯诺诺,躬身退出门外之际,飞飞姑娘又媚眼如丝,吹气若兰的跟盛大人说:“好了,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你还要不要听听我先说说我和你以及盛笑崖盛公子的前尘往事?”
梦豹的头疼似乎好了一点了,因为他在几名部下协助盘查之下,总算弄清楚了一些儿有关这些女子的身世和“方公子”的来历:
这些无辜的弱女子,有的是给掳劫,有的是给诈骗,有的是给拐卖来到这“终宵商城”的,按照“六扇门”一向收集的情报和道上的惯例,这地方就是一个“转手站”,一旦两边生意谈成,这些大都有几分姿色的女女郎,就给出售、转手,像牲口一样,只不过,好运气一些儿的,为妻为妾,有的则沦落青楼,为妓为婢,有的还下场凄惨,恐怕消失在人间,尸骨全无。
这些无依的女子,都证实了一件事:
她们自各方给“运送”过来此地,就在“终宵商城”前附近的一个叫“蓬莱市集”的地方,她们给“押”进了“一间”客栈。押送她们的人,听说有“大联盟”的介入,还有“六分半堂”的操纵,以及一股来自洛阳的势力。
这些女子之所以得悉这些帮派、地方名字,都是从那些押送的大汉和恶客交谈里得悉的,或是从他们对话里听来的。只要他们一旦亮出“背景”和“字号”,不但道上的人全都俯首听令,追查的人不敢造次,连皂快衙差,都避之则吉,官府里的人,亦不敢招惹。
直至她们入住“一间客栈”,遇上了一个人。
一位公子。
这个公子眉目如画,肩上扛了把长剑,剑鞘黛绿深碧,一身衣白不沾尘。
这个公子也没说啥话,只低声哼着歌,歌声悠扬动听。她们全给关在一间大房间里,那些恶汉给她们送粗糙的粮食和水,一路上她们已受尽了凌辱,已习惯了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这一天,这一次,在这一间,却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有个人却尾随送粮的恶汉走进房间来了,就是那位眉宇间有一股浓郁寂寞之意的公子,还哼着歌。
那些恶汉都呆住了,然后狰狞的恐吓、怒叱,叫那公子滚开爬走,甚至授首纳命。
那公子微微笑着,不但不在意,咀里仍然哼着一首寂寞而悠扬的不知名的歌。
然后那些恶汉要动手了,那公子才说:“我找这些姑娘,追查了一段日子,终于找上你们。你们叫全部人马都出来吧,我一并收拾了,省功夫。”
那些恶汉不理,出手,往狠的招呼。
那些姑娘们从未看过这等情境。
“那么美丽的剑光。”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快的剑。”
“深碧的剑。”
“像流星一般的亮。”
“那公子拔剑时还看着那客栈的天窗,天窗上那一块天哪!”
这是那些姑娘们的形容和赞叹。
她们说这些形容的时候,就像还在看到心目中的情人,熟悉而陌生,仰慕而亲昵的以语言亲近着。
之后,恶汉纷纷在血光纷飞中倒下。
然后,在一间客栈里所有的匪徒,都聚集过来,向那公子动手。
动手的结果,还是一样。
剑光像杀人的诗。
而且是好诗。
在那公子的手上,使剑伤人,就像杀人写好诗一般。
匪徒都倒了下去,剩下有的想溜走,有的要求饶,恐惧喘息中厉问:“你到底是谁!?留下名号,让我们回去有个交待。”
“我?”那公子微微笑着,在众姑娘的回忆里,对话是这样的:
“我姓方,叫邪真,正邪的邪,真假的真。我还有个真名字,不告诉你们。
“你到底是谁?什么堂口?哪家字号?啥背景?何师承?”
“我只是个过客,没有名堂,只能算是个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吧。”
那公子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