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章九
这个暑假孔多娜过得很快乐,比以往的暑假都要快乐。
去画室、去补习班、去新华书店、去图书馆。只要学习上安排好,剩余时间她自由支配。除了泡音像店和跟许生辉学滑板,她还去姥姥家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去水库游泳晒得黑不溜秋,还拿着录像机跟着姥爷去树林里找鸟。这回她拍到了啄木鸟和翠鸟。
回来许生辉看见她吃了一惊,她鼻子都晒秃噜皮了。孔妈还骂了她一顿,领着她去美容院做晒后修复。钱没白花,才做两次皮肤就回来了。再出门就让她包里揣着补水喷雾。
她那补水喷雾一半都喷许生辉脸上了。俩人练完滑板热,她就拿出来往自己脸上喷喷,也往许生辉脸上喷喷。偶尔孔多娜开玩笑,说你那眯眯眼就不用喷,许生辉也不说话,每回看见她往脸上喷的时候,他就悄悄站去她身后蹭喷。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近了,会相互交换mp3听。多娜受音像店老板影响喜欢的大多是欧美民谣,许生辉大多是摇滚。俩人共同喜欢的乐队一个披头士,一个是山羊皮。细究他们为什么会喜欢,他们具体也说不出,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他们除了玩儿滑板,也会去打桌球,去网吧玩游戏等。孔多莉也跟着他们玩了两天,发现不好玩儿,又去混她的同学圈了。
许生辉会经常陪她上补习班,她上补习班的时候,他就在附近网吧打游戏。等她上完,他掐着点从网吧出来,俩人一块去吃冰。
他们在一块玩儿从不讨论学习,也不讨论考什么大学。孔多娜该上自己的补习班就上,许生辉该去网吧就去,各自有各自的规划,谁也不影响谁。
他们也会去电影院,但去的不多,也不是不爱去,就是感觉在黑漆漆的空间里不自在。具体为何,也说不出,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他们更喜欢在烈日下的关系,那种关系更安心更自在。偶尔他们也会长久地沉默,特别在许生辉来补习班接她的时候,俩人戴着对方的mp3前后走,走个一二十分钟不说话都是常事。
他们已经不骑自行车了,去补习班或公园都坐公交。下来公交俩人背着肩包并排着边走边聊。
孔多娜总是更大方些,更善于表达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如她和多莉不去参加他弟弟的满月酒,她会表达出来,会让许生辉感受到他之于她们的重要性。
她的大方也总是使许生辉更沉默。
她也总能及时捕获到他的沉默,从而放大这种沉默,怕这种沉默无止境地蔓延下去,她就要让自己表现的更大方来化解这种沉默。
有时她也不想要出来,三五天都不跟他联系,但qq上被他问怎么不出来?她就会撒谎。她很讨厌自己撒谎。为了不撒谎,她继续保持着一两天见一回面的频率。
这个暑假她特别喜欢听风吹树叶声,十分悦耳。她和许生辉走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听到的是杨树叶的哗哗声;走在去公园的路上听到的是法桐树叶的飒飒声;在公园玩滑板听到的是国槐树叶的簌簌声。
这些声音轻快而欢愉,让人听了禁不住地想要快乐。
暑假很快就过完了。开学后孔多娜参与了体育委员的竞选。也为了让这个体育委员更名副其实,她在大家的撺掇下报了秋运会的女子组五项全能:100米栏、跳高、铅球、跳远、800米跑。
原本就是闹着玩儿,她那个100米栏就不行。且班主任和体育老师都让她别逞能,她莫名就来劲了,找到邻班擅长跨栏的同学,我辅导你学习,你教我跨栏。她不求成绩,能把这几个栏跨过去就行。她还找了许生辉教她推铅球,这也是她薄弱的项目。(班主任对此很是焦躁,多次在操场上喊孔多娜快回来,有这时间多刷题)
秋运会结束都十月了,她也开始收心上每周的补习班。孔妈也在想方设法地要把这姐俩改成少数民族。起因是她参加许爸家的满月酒,酒席上坐了位儿子在斯坦福读研究生的妈妈,且她自己还是一位在职场小有成就的什么总。她被人问到教育心得,问怎么把儿子培养到斯坦福的同时、也能在职场发展地这么好?
孔妈就总结了别人的经验:给予孩子足够的耐心,认真聆听她们的话,关心她们的内心世界。她学着做一位优秀的母亲,她开始早起用心煮早餐,轻声细语地同她们聊天,问她们是否有学习上的困扰?这姐俩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们没有学习上的困扰。
行,既然没学习上的困扰那你们目前在年级排名是多少?多莉你先说。
孔多莉改口,我有,我的困扰就是年级排名一直停滞不前。
孔妈按耐着自己的性子,问多娜你呢?你能踊跃参加女子五项全能说明精力充沛,你年级排名肯定在前五?
孔多娜说我会向前五努力。
孔妈问你怎么努力?
孔多娜说我不玩电脑了。
孔妈转头看向多莉。
多莉忙说我也不玩儿电脑了!
孔妈很满意,双手握拳伸展双臂:加油!
只需要三天,最多三天,她这种优秀母亲的人设和母慈子孝的场面将全面瓦解。她们将继续回到各自熟悉的相处模式中。孔妈是每隔一段总会这么心血来潮一次,每次都是受他人刺激。毋庸置疑她是希望孩子能有好的前途,能有她认为正确的道路。可有时看她们耷着肩辗转各科补习班,她也会于心不忍,会犹疑,什么才是她认为的正确的道路?
她找不到有效解决的方法,只能每回由着自己的情绪来,被人刺激了她就回来督促姐俩的学习,等三两天后情绪过了也就过了。如此反反复复、犹犹疑疑,既不能下狠心逼她们,又不能心安理得地放任自流。
这天她带着姐俩坐公交去民宗局,回头能加几分是几分。她坐在那儿看抓着手环听mp3的多娜,问你这mp3是谁的?多娜扯下一条耳机,说是许生辉的。
孔多莉也站在一旁说她老跟许生辉交换mp3。
孔妈防范于未然,说你绝对不能早恋。
孔多莉好奇,那我可以早恋吗?
孔妈斜了她一眼,继续问孔多娜,他成绩还那样儿?
孔多娜说我也不清楚。但我认为他很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孔妈说聪明不能为自己所用,不能为自己带来个人价值,那都不叫聪明。
孔多娜没做声。
孔妈又问,你们经常玩儿?
孔多娜说差不多。
孔妈问你还没有交到别的朋友?
孔多娜说玩不到一块儿。
孔妈柔声说交朋友得主动大方,不能等着别人找你。接着问你还跟你堂哥联系吗?
孔多娜说联系呀。
孔妈一直仰着头细细端量她,心里抑制不住的骄傲,温声跟她说,这一两年是紧要期,你们一块玩儿没问题,但绝不能生旁的心思。你将来要是有能力考去清北复交,那里都是国家筛选出来的绝对人才,至少在智识层面跟你是同类。你要牢记,永远不要满足于鹤立鸡群,要到鹤群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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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俩通常不是周五住奶奶家,就是周六住奶奶家。孔奶奶也不多问,他们老两口在家也寂寞,这姐俩过来时她就弄些好吃的,再喊上毓真毓凡一块来热闹热闹。
孔爷爷也会领着她们去街上转一圈,从街这头转到那头,有时买块豌豆黄或烤红薯,有时啥也不买。等睡一觉她们隔天回去,他就掏出钱袋抽两张十块,一人一张,说好好学习!
这回来奶奶跟姐俩闲唠,问你妈还喝着中药呢?
孔妈夏天时候查出有子宫肌瘤,中医院给开了中药让煎着喝。奶奶找出了一张信纸,说这是谁谁谁给的偏方,让你爸照着抓就行。那人就是子宫肌瘤喝这个给喝好的。她也不打电话,就朝着姐俩仔细交待。回头有啥不懂的,她们爹会打过来的。
这姐俩以前还会问,你怎么不直接跟我爸打电话说?
奶奶不打。她不爱打电话。她觉得朝着话筒里说话很可笑(除去喊姐俩来吃饭的时候)。另一方面他们老两口也不跟子女沟通。俩儿子来了就来,不来他们也绝不会去电话。
她在厨房张罗着,那姐俩早跑了。一个去了楼上老许家,一个去了孔玲家。自从孔玲带着多莉去殡仪馆回来后,多莉只要每周来奶奶家就会先往姑姑家跑。有时孔玲下工在家她就跟孔玲聊天,啥都聊,也会搭把手干活。
孔玲揽了些装笔芯和组装笔的手工活,就是把笔芯一根根装去外包装膜、和把笔芯一根根穿去笔杆里。笔芯往外包装膜里装稍费神,要先撕开包装膜,一根根装进去后再封上。笔芯往笔杆里穿就简单多了。
这些都是计件结算的,手头越麻利赚得越多。孔玲一般装笔芯,撕膜装笔芯封膜一气呵成;毓真毓凡穿笔芯,笔芯笔杆全摊开在桌面上,只要有空姐弟俩就见缝插针的组装。他们经常一面听着连续剧或动画片一面组装。装好孔玲就骑着自行车送去工厂,工费当天结算,结算完她再装一批待组装的回来。
多莉坐在桌前组装笔,毓真在厨房烧饭。表姐俩各干各的,也不耽误嘴上聊天。聊到饭菜烧好盖严实,然后一块去奶奶家吃晚饭。
多娜是在许生辉房间往mp3里下载歌曲。她坐在电脑桌前托着腮看下载列表里的一首首英文歌。其实她也很想听孙燕姿,听梁静茹,听萧亚轩……听那些脍炙人口的流行曲。前天她经过音像店,店里放着首《痴心绝对》。
她很羡慕。羡慕老板那份雅俗共赏的坦然。
她微微扭头看坐在床沿的许生辉,俩人目光对视那一刻都滑开了。
许生辉找话,说他开始弹吉他了。上个月他在吉他店买了把吉他,老板说包教会。
孔多娜问你喜欢弹吗?
许生辉说喜欢。然后问她,你吃石榴吗?
孔多娜说吃。
许生辉去厨房洗了个石榴,用水果刀划开口子,端了个盘回来房间。他把石榴籽一粒粒地剥到盘子里,然后推给她。
孔多娜舀了一勺到嘴里,慢慢地嚼,嚼好准备吐籽,许生辉伸了手过来,手心摊着一张纸,吐吧。
孔多娜没吐,拿过他手心那张纸放在嘴边,包好扔了垃圾桶。
许生辉拿着鼠标拉电脑界面,问她还要不要下载别的?
孔多娜摇头。
许生辉又问她有书籍推荐吗?晚上睡不着看。
孔多娜说你又不爱看书。
许生辉揉着眼睛,说我一看书就犯困。
孔多娜问,晚上为什么睡不着?
许生辉说被蚊子咬的。
孔多娜说信你,现在哪儿有蚊子?
许生辉撸袖子给她看,看那一个小红点点儿,说现在的秋蚊子毒着呢。
孔多娜说怎么不毒死你!
许生辉笑得荡漾,朝空中抛了粒石榴籽,给她表演一个吃石榴。
孔多娜往mp3上绕着耳机线,说她要回去吃饭了。
许生辉轻轻地问她,你们补习班旁边新开了家冷饮店,下周你上完课我们去吃吧?
孔多娜嗯了声。
许生辉又捏了一粒石榴籽,非要再给她表演一个吃石榴不可。
孔多娜笑他,你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