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瓜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我会做各种奇怪的梦，那些梦让我恐惧，我试着克服这种恐惧，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
仲宛擡起他头，捧着他脸看着他眼睛，“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现在正面对什么？但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自己抗衡，你很棒，超厉害！你睡不着我陪你，振作不起来我养你，不想坚强我们就不坚强，都听你的好吗？”随即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背，低声细语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源自于一部伊朗电影。故事中有一位眼神疲惫的中年男人，他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他找啊找啊找，原来他在棵樱桃树下挖了个墓坑，他要找一位自杀后能埋葬自己的人。他遇到了一个人，两个人，大家都不愿意帮他，直到他遇到了第三个人。”
“对方是一位经济窘迫的老者，他答应了这男人的请求，并给这男人讲述了段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仲宛低头看他，“你要不要听这老者说了什么？”栾江点点头。
老者说：事情发生在我刚结婚不久
我们遇到各种困难
我觉得我已经受够了
所以决定结束这一切
一天清晨黎明时分
我放了根绳子在车上
我慢慢理清头绪，我想要自杀
我出发去Mianeh。那是在1960年
途中路过桑椹树的种植园
我在那里停车
天还很黑
我把绳子扔上一棵树
可是怎么也挂不上去
我试了一次，两次
依然无济于事
后来我干脆爬上去
把绳子紧紧地系在上面
接着我掌心里有一些软软的东西
是桑椹果
如此美味的桑椹果
我吃了一颗
水分很足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突然我意识到
太阳已升过了山头
多美的太阳，多美的景色
多美的树木！
突然，我听到孩子们去上学的声响
他们停下来看看我
求我摇一下树
桑椹果纷纷坠下而他们就忙着吃
我觉得快乐
于是我拣了些桑椹果带回家
我妻子还在睡觉
当她醒来，她也吃了桑椹果
而且非常喜欢
我带着自杀的念头出门
又带着桑椹果回家
一颗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桑椹果。
仲宛起身站在床上，双手举在头顶比了个大爱心，然后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睛笑道：“江江，我知道故事很鸡汤，甚至很无力，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桑葚果，好不好？”
栾江双手环头身体颤动，仲宛拉下他手，把他抱在怀里。栾江双臂紧攥她腰，像一只悲鸣的小兽，趴她怀里呜呼痛哭，那些眼泪滴滴灼心。
……
秋风渐起。
清晨跑完步，随着大爷大妈们耍了套拳，回家的路上汗落尽后有了丝凉意，秋风吹过，胳膊上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随即就打了两个喷嚏。手机在腰包震动，仲宛拿出来笑着接通，“早上好呀，栾先生！”边聊边把一条腿搭在辆“接孩子专用”的老年车上压腿拉伸。
电话里传来低笑，仲宛轻问：“昨晚上睡得好吗？”
栾江回，“嗯哼，中途醒了会儿，没大片刻就又睡了，想不想知道怎么睡着的？”
仲宛摇头，“怎么睡着的？”
栾江笑着回，“想起了桑葚果，就翻开了某人照片，想着看着就睡着了。”
仲宛捏着嗓子，明知故问道：“某人是谁呀？”
栾江回，“你猜？”
大早上的，在一条无人的胡同里，一个身穿运动背心跟短裤的姑娘，长腿翘在辆老年车顶上，笑的花枝乱颤。身后站着对爷孙，这情景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站在身后的孙子，手里拿着个鸡蛋走到仲宛面前，扯扯她衣服，“阿姨，我上学要迟到了！”
仲宛看这西瓜太郎长的挺可爱，没想到一张嘴这么“讨厌”。挂了电话，换条腿又翘上去，一手摸着脚尖继续拉伸，不紧不慢道：“小鬼头，下次要叫姐姐，我是姐姐哟！”揉揉他那西瓜头，“赶紧上学去吧，不是要迟到了？”
一道洪厚的大爷声：“丫头喂，我站你后头老半天了，大清早的你可真能唠，要不是送我孙子上学，我愿意搬个凳子泡杯茶听你唠，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仲宛被那声音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腿放下来。
那大爷拉开车门问：“丫头，住哪条胡同？顺路稍你一截？”仲宛脑抽的说了胡同名字，大爷说：“得咧，咱这就是缘分，刚好经过那。”仲宛压根没想坐，架不住大爷太热情，随着小鬼头就坐了上去。
……
马上国庆了，马谡在群里宣布十月一当天去扯证。仲宛觉得这日子太内个俗，马谡一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语气，“你们懂什么？举国共庆，世界同贺，这日子再没那么妥帖了！我们计划凌晨就搬着小板凳过去民政局排队！”
仲宛感觉哪不对，又说不上来哪不对。
赵易阳带着小美回来上班了，小美气色还算不错，谁也没提及结婚当天发生的事。苏敏跟仲宛商量让小美来前台跟她锻炼锻炼，若以后她有个事，小美也能撑起前台这块。
苏敏在跟之前的相亲男约会，用她的话说：“像我们这种情况的人，说起结婚风一阵儿，不会跟小年轻一般，谈谈恋爱拉拉手，看看电影喝咖啡。我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搭伙过日子，不需要春花雪月的点缀。”
仲宛问：“依依跟他相处的怎么样？”
“还好吧，依依没明显排斥，不过这才接触几天哪会看得出来？至少要过个一年半载。我对他感觉也只是处于好感，至于你们那些情啊爱啊的，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这居家过日子的，也消耗不起。”
张师傅这几天走路带风，到哪都哼着小曲儿，见谁都抓一把糖递过去，逢人就笑眯眯的说孙女要结婚了。那脸上的褶子，更加层次分明了。
仲宛闲着没事往厨房溜达了圈，张师傅哼着京剧，手里掂着个勺子挖调料。赵易阳在麻利的切菜，配菜，自从结婚后整个人像定性了般，不在是我行我素的愣头青。侯峰拿着笊篱，站在油锅边炸小酥肉，仲宛过去捏了块，“不错，火候刚刚好。”
侯峰冲她一笑，“主要师傅跟宛姐教导有方！”恋爱后，侯峰整个精神头也变了，说话办事也稍微稳妥了，一些简单的菜也能上手烧，毕竟是张师傅的徒弟，三两分的本事还是有的。
仲宛转了圈出来，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他妈魔幻！又想到自己，不免抿着嘴偷笑。
苏敏撇她，“笑的可真□□！”仲宛好心情的不理她。
苏敏把帐簿撂桌面上，“这是上半年业绩，下面这本是具体明细，哪些菜口碑好，哪些菜一般，哪些菜还有上升空间等。客人意见我也列了出来。别整天跟个傻大姐样，两手一背真像个甩手掌柜。”
又补充道：“我后面有写总结，需要淘汰掉哪些菜，需要再研发哪些口味的，你也仔细的看了。厨房跟包厢都要再招人，小美以后提到前台，厨房那块张师傅想锻炼侯峰当二厨，赵易阳顶替侯峰原来那一角。你要是没意见，我可传达下去了。”想起什么又趴在她耳边，“张师傅有意收赵易阳为徒。”
仲宛讶异，“真的假的？”苏敏不理她。
不怪仲宛惊讶，实在是张师傅极少收徒。侯峰还是他老伙计家的孙子。张师傅看侯峰除了毛躁些，秉性还不错，暗自观察好一阵才收的。
张师傅年轻时曾收过一位徒弟，十五岁就跟着他学，跟了整整十二年，张师傅完全把他当自家孩子，能传授的没什么保留的都传授了。张师傅开饭馆初期那生意叫一个红火，谁提起“张善水”这三个字都竖大拇指，业界也是有口皆碑。
开张第一年，他那徒弟就勾搭上前台的妹子，在张师傅对面也开了家同样规模的饭馆，打着“张善水关门弟子”的称号。同样的饭菜他比张师傅都要便宜，加上能言会道，有手段会应酬，才几个月功夫，张师傅的食客基本被挖个干净。
张师傅懊悔自己是东郭先生，养了头中山狼，他知道总有天这徒弟要另立山头，可没想会针对性的在他对面开饭馆。张师傅伤心透了，关了店面，才去了菜市口开菜馆。
苏敏问：“那中山狼呢？”
仲宛八卦道：“我后来也打听了，人生意至今红红火火，还开了几家分店，现由他儿子接手，虽说近两年口碑褒贬不一，不过还是很厉害的！”
苏敏失望道：“不会吧，老天这么不开眼？”
仲宛意味深长道：“就看站哪个角度了，如果说事业成就方面，那他确实比较成功。若说其他方面，这需要见仁见智了！”
苏敏道：“怎么说？”
仲宛不阴不阳道：“四十四岁得了胃症，四十六岁死在了病床上！”
苏敏唏嘘，“还是张师傅更成功些，身体健康家庭和谐，儿子媳妇工作体面，虽说张婶身体不好，可没见张师傅抱怨过，依然每天哼着小曲乐呵呵。”深叹口气，“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生啊！”
仲宛言不由衷道：“我们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然怎么办呢？到底是意难平。”
·
作话：【伊朗电影《樱桃的滋味》曾获金棕榈奖。导演：阿巴斯·基亚洛斯塔米】
【顺便推荐他的作品《橄榄树下的情人》，《生生不息》或又名《生活在继续》等等，强烈推荐。请原谅我的絮絮叨，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