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江跨进屋,仲妈妈从桶里捞出个西瓜来,递给仲宛让她切,又交待她注意火上的锅,水开了把饺子倒进去,再剥几掰蒜在蒜臼子里捣捣,弄点芝麻油陈醋嚯拌些蘸酱,把冰箱里那两个小菜也给调拌了。
仲宛拿着蒜头,没好气的问:“我是下饺子?切西瓜?调制蘸酱?还是凉拌菜?”
仲妈妈像看白痴似的看她,吼道:“同时都做!”指着她对栾江说:“就是个讨债的,谁家愿意娶我白送还倒贴!”
栾江转头看仲宛,这是俩人今天第一次对视。
又听仲妈妈念叨,“这都吃上二十九岁的饭了,马上小三十了,还打算让我养活一辈子?”
“我可没让您养活,我都是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仲宛在厨房回道:“我二十七岁红包还没收,你不要逢人就说我小三十了。”
“你虚岁就快三十了!”
“我不讲虚岁,身份证年龄多大我就多大,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岁。”
仲妈妈朝栾江比划,“你看,你看,主意大的,就这样,整天尽跟你扯嘴皮子了。”说完摇摇头。
栾江看厨房一眼,“仲宛一直很有想法跟主意,说不定是想等稳定了再告诉您。”
仲宛听这话像鱼刺卡了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干刺嗓子,随口就回,“对!等时机到了我就带回来。”
仲妈妈立刻朝厨房走来,喜上眉梢的问:“谈多久了?哪人啊?多大了?你这孩子怎么能瞒着我,尽看着我干着急!”
仲宛说完就后悔了,就知道仲妈妈会蚊子见血似的追问。她把切好的西瓜递给过去含糊道:“北京人,大学同学。”
仲妈妈把西瓜端到栾江面前,继续追问:“大学同学?那你俩都谈了五六年呗?你见过他家人了?”仲宛正走神,压根没听清仲妈妈说的啥,搪塞的“嗯”了声。
仲妈妈又追进厨房,自顾自的问:“你们俩跑社会这么久还聊得来,那肯定八九不离十了。找个日子带回来看看,合适的话你们俩这年纪也是时候了,趁着我身子骨还行,搭把手给你们带带孩子!”
仲宛听到孩子就回了神,朝着仲妈妈抱怨道:“您想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捞起锅里的饺子装盘里,赶紧走了出来。
仲宛把饺子放到餐桌,冲着沙发上的栾江喊道:“饺子好了。”
栾江满身倦意的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鸟都不鸟她。
……
傍晚,叫嚣了一天的太阳终于偃旗息鼓。
仲宛拐着妈妈的胳膊去了田里,放眼望去一片片透明色的蔬菜大棚,仲宛霸气的指着横扫一圈,“走,给您摘点我的有机蔬菜!”
仲宛带着妈妈穿过一个个大棚,来到最右边一块没有棚的地里,指着满地的西红柿,黄瓜,茄子等,“随便摘!”
仲妈妈拍着她脑门,“就你能!”手里摘着粉嫩粉嫩的番茄道:“多摘点,回去给你栾姨送点,现在市面上的番茄都是催熟的,硬的跟石头样没一点番茄味。小时候栾江跟着你可没少干鸡鸣狗盗的事。”
“大夏天的热死了,你们大晌午跑到人菜地里摘人家的番茄跟黄瓜,拿回来拌糖吃。你说你们偷番茄是为了吃,你们手欠的祸害人豆角跟辣椒干啥?你说说你,从小就是个祸害精,尽带坏栾江。”
仲宛拍着胳膊上的蚊子,“这陈芝麻碎谷子的事就不能不提?”
仲宛初中之前都是在镇里读的书,她跟栾江都是缺爹少娘管,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暑假大中午,她领头带着一帮同样缺爹少娘管的往菜园跑。但他们做事很有原则,一家每样果蔬只摘一个,如果照着一家偷肯定要遭骂的。茄子胡萝卜花生红薯等等,他们都偷了个遍。
她带着六岁的栾江站在地头把风,晚上到家仲奶奶挨个给他们涂痱子粉。边涂边吓唬他们,不要往玉米地里钻,玉米叶子上不但有毛毛虫,里面还藏了各种坏人,有全国通缉的杀人狂,有专门挖人肾的恶人。
那段时间确实有几个风靡全国的杀人狂,每到夜里镇上就门户紧闭,闹的人心惶惶。仲宛老远看见玉米地,扯着栾江就早早绕道,老害怕里面伸出条胳膊把他们拖进去,掏心卖肾。说她带坏栾江也不算冤枉她。
仲妈妈摘了不少的菜,有两样明显是栾江爱吃的。仲宛都快被蚊子咬死了,临走时遇上过来浇水的陈师傅,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过去,“这天怪热的,您老买点好吃的,抽两包烟。”
陈师傅也不推辞直接就收下了,对着仲妈妈说:“宛宛就是个有出息的,我家那俩孙子一个没一个。”说着把车上的有机肥,尿素等卸了下来。
仲家统共也就一亩二分地,还是仲家迁来时,仲宛姥爷托熟人让仲爷爷置下的。二十多年前的地是很难买的,主要卖地的人少,那时候的土地就是农村人的命根。三年前她那读研的表哥,承包了十几亩地开始种植有机蔬菜,他还特地去学习了一阵,请了位懂技术的人指导管理。
他承包的地恰好就挨着仲宛家这块,仲妈妈就把自家荒废的地也给了仲宛表哥。仲宛表哥就给仲宛留了几分,让自己这里的技术人员也帮衬着管理,丰收的菜可以用到仲宛的菜馆。技术销售各方面稳定后,仲宛表哥就出国了,把这十几亩地完全交给了舅舅打理,也算是给舅舅找个消磨的事干。
仲宛过意不去,执意要自己种植这块地,肥料什么的都自己买。后来陈师傅帮她打理,她每个月给个小红包。自家菜园里有的用,就用自家菜园的,没的用就买舅舅家的。菜馆的菜好吃,除了张师傅高超的手艺外,还来自于这些有机菜。
仲宛提着菜推开栾家门,栾江光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站在院里。仲宛赶紧背过身。栾江轻“嗤”了声。栾妈妈拍他一巴掌,仲宛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随扭过头看。
栾妈妈红着眼圈往栾江的背上涂膏药,仲宛提着菜走过去,栾江的整个背都是面目狰狞的疤,栾爸爸躺在摇椅上吹着落地扇,“男人身上留点疤有什么?没必要特意买什么祛疤霜,那东西都骗人的。”
栾妈妈不愿听栾爸的风凉话,接过仲宛手里的菜,把祛疤霜递到仲宛手里,声音哽咽道:“宛宛,你帮我给他涂。”话落,转身进了屋。栾爸也没趣的站起来,跟着回了屋。
仲宛看了眼栾江,栾江伸手拿她手上的祛疤霜,仲宛避过,朝着屋檐下的灯光示意,“往那边站。”栾江背着她站过去。
仲宛把药膏挤他背上,围着伤疤轻轻的打圈,栾江身体颤了下,仲宛立刻拿开手,“是不是疼了?”说完觉得这话很白痴。
仲宛摸着这些疤,有微凸出来的,有轻凹进去的,有些能看出是轻伤,有些就比较严重。仲宛会在比较严重的地方多涂几遍。尽管有风扇吹着,可栾江身上还是起了汗,仲宛涂一圈就会低头离近了吹干,让它在岀汗前赶紧吸收了。
仲宛专注的涂着,栾江低声说:“不疼。”仲宛怔了下,继续涂。
从背部到肩膀,从肩膀到胸前,仲宛数了数,大小十三道疤。胸前两道,肩上三道,背上七道,腰上一道。
栾江僵直了身体,低头看着她,“看着很吓人,其实伤得都不重。这些疤都是唬人的。”仲宛没接他话,继续涂他胸前的那道,又挤了药膏上去转着圈的打磨,然后低头吹干。栾江一把握住她手腕,仲宛擡头莫名其妙的看他。
栾江直勾勾的定住她,仲宛猛然醒悟过来,脸色瞬间通红,看他胸前疤痕的位置,又瞄到他下身,把药膏往他身上一掷,踩下他脚骂道:“你个臭流氓!”转身跑掉了。
栾江把药膏放下,拿起栾爸爸放在摇椅扶手上的烟,站在了院里最角落的暗处,吸着烟看隔壁二楼最左侧的卧室亮起的灯。
仲宛躺床上来回翻滚,好丢脸!
仲宛隔天出来就碰到骑着摩托准备出去的栾江,扭头朝他“哼”了声。
栾江双脚支地,胳膊里夹着头盔漫不经心的问:“哼什么?我比你更委屈。”
仲宛气死了,指了他半天……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恬不知耻,你流氓,你……”
“你有妄想症,还当自己十八呢?”说完带上头盔打着火,车尾对着她轰鸣两声,留下一道尾烟。
仲宛朝自己车轱辘上踹了脚,气死了!他妈的气死了!讽刺自己年龄大。
……
仲宛停好车,抱着泡沫箱往菜馆走,边走边唾弃自己的战斗力,在脑海组织了一箩筐的词汇,想好了下次怎么怼回去,并且怼的他心服口服最好能当场认输。就算他执意求饶自己也绝不原谅,还要当着他的面像女王般高贵冷艳的扬长而去,留他在原地哭去吧!
仲宛越想越过瘾,恨不能栾江立刻马上出现在她面前,好让她把这一幕实现。想的太入神,丝毫没留意到已经红灯了,自己却还在斑马线上走。
右侧驶过来一辆车,对方并没有放缓速度,他大概以为仲宛会加快脚步离开斑马线,没想过仲宛可能会压根没留意到他。他紧贴着仲宛驶过去,倒车镜勾住仲宛的胳膊把她挂倒,泡沫箱里面的蔬菜滚落满地。
仲宛毫无防备的摔倒在地,手跟胳膊划破了皮,她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忍着痛,不屈不挠的站了起来,因为路面太它妈烫了,再高个几度,沥青都能融了。
脚踝处一阵刺痛,擡头四下张望,试图找到肇事者。前边司机赶紧停车过来。
仲宛胳膊上的伤口鲜血直流,看着老吓人了。肇事司机不知如何下手,只能连安慰带道歉,搀着仲宛的另一条胳膊把她扶上车,再把满地的蔬菜捡到后备箱,带着直接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