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灿一脸笃定道:“我能考上的!”埋头扒着碗底的饭,嚼着米看她。
许圩不解,“现在什么情况?差很多分?”
无锡不轻不淡道:“六百出头…,”
许圩咂舌,“埋汰谁呢?显得你跟750分考进来似的!你不比他高多少分,也没见你去学汽修啊?”鼓励着梁灿道:“还有50多天呢!临场发挥好的话,绝对没问题!”
梁灿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的!”
许圩清了声嗓子,拍着胸脯道:“姐姐我当年高二的分数五百出头。高考“嗖”的一下六百三十分!优不优秀!厉不厉害!”
梁灿目瞪口呆,“厉害!怎么做到的?”
许圩撸起袖子道:“哎,说来话长。那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高二那年刚分完文理,晚上就下了瓢泼大雨。我在教室上晚自习,老师突然进来递给我个饭盒,里面装的是热腾腾的饺子。那天中午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想吃饺子,晚上我爸顶着暴风雨就送来了。我站在楼道往外看,他的裤腿挽到了膝盖,穿着雨衣微驼着背站在门卫处避雨。尽管离得远,可我发誓,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满头白发,看到了他八十岁的样子。晚上我失眠了,我彻夜的在想我读书是为了什么?然后我就一路开挂到北京!”
无锡漱了口道:“别再叨叨这事了,耳朵起茧子了你给治?”
梁灿愣了片刻,挠着后脑勺说:“这文章老师当范文给我们读过,好像叫《生命至要的一刻》。”
无锡“呵”了声,扭头看她,“翻车了吧!”
许圩急声道:“对对对!我就是作者本人!我就是作者本人啊!”
无锡讶异,“什么玩意?”
梁灿犹豫道:“作者名字我忘了,但好像是石家庄的学生?读的是哪个高中…,”
许圩激动的热泪盈眶,“对对对,是我是我就是我!没错就是我!我就是石家庄的!太他妈感动了!居然被北京的学校拿来当范文,这也太…,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无锡晃着腿质疑,“别是弄错人了?白高兴一场!”
许圩不满道:“你心里扭曲!你就见不得我好!”回头看梁灿,“这真是我写的。”
梁灿笑道:“我相信许姐!”
许圩唏嘘道:“高考那年,我整个神经都错乱了,梦里都是在做题。平均每周要哭两次,我甚至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换一所好大学!”又拍着胸口道:“我过来人的切身体会!那些发自内心认为分数不重要,高考不重要的多半是高知家庭!他们确实有底气这么说,他们更注重孩子的品质培养。他们自身的人脉跟资源,丰富且优质。我们大部分人不行,我们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的文化程度有限…,”
无锡打断她,“照你这逻辑,挖个坑呗?双一流以下的统统活埋?”
“听懂我意思了么你?”
“听懂了。你在危言耸听。吓唬我学生。
许圩伸手打断她,朝着梁灿道:“别听你老师扯淡。圩姐这番话不会害了你,至少在高考的问题上,坚定了目标,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无锡挠着下巴问:“那你说,一个人只有二本的能力,他目标是清华怎么办?”
许圩怼她,“怎么办!死去!我他妈还想嫁给扎克伯格呢!”
无锡踢梁灿,“听着没有,认清自己很关键,不能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志愿要填…,”
许圩道:“嘛呢,你别说话了行不行?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回头看梁灿,“你老师的梦想是当咸鱼。她跟我们不同空间。我们是有理想有明天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无锡剥着口香糖,懒得搭理她。
梁灿想了下道:“我爸常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某种程度上我是认同这话的。有些人是方仲永,有些人年轻有为,有些人大器晚成,总之不尽相同。基本在所有学子心中清华跟北大,是国内仰之弥高的两所大学。但这两所大学才多少名额?双一流,985,211加起来才录取多少人?每年考生差不多900万左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考生竭尽所能也挤不进去。我就在想,接受平庸算不算一种能力?”
许圩摇头道:“不算,社会不接受!”
梁灿道:“我不这么认为。”
许圩看着无锡,无锡耸肩,“我再平庸不过了。”
许圩道:“啧啧啧,我算明白了。你们本地人骨子里…,”
无锡点头,“对,是的,整个地球村我们北京人最棒!”
许圩摆手,“我犯不着跟你说!”炮筒朝着梁灿,“既然你接受平庸,干嘛要复读两年?”
梁灿傻呵呵道:“如果我竭尽了全力,感受到了学习的痛苦还没考到理想的大学,我会就自己能力而言,选一所切合实际的学校。”说完怅然道:“我初中同学,高考那年不堪压力割腕了。救回来后上了所职校。”
许圩有一肚子的话要堵他,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泄气道:“我靠,我跟你们说的着么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一个家里有公司,一个有户口有房,不缺钱的主都甘心平庸。”又歪嘴道:“你们首都人牛逼,招生人数全国最牛!河南九十万考生抵不过你们几万!”
无锡摊手,“有什么办法?与身俱来的牛气!”
梁灿解释道:“那是因为全国的高知精英,基本都在北…,”
无锡摆手,“跟她这外地生说的着嘛?她那犄角旮旯地,永远都体会不到年级前十不是校长家孩子,就是教授家孙子,邻桌还坐个研究院的儿子。我这辈子最大的挫败,就没杀出重围进过年级前十!”
梁灿苦恼道:“对呀圩姐,我们生存环境很恶劣的!你体会不到左搘右捂的感受!我也没进过年级前十。”
无锡起身道:“起身起身咱们走,谁稀罕北京户口不是。爱拿拿去!”
许圩气死了,“拽死你们算了!”
无锡背着她挥了下手,胳膊搭在梁灿肩膀,边走边问:“还能使使劲不?要不咱往北大…,”
梁灿咋呼,“你想让我考北大!”
无锡拍他脑袋,“你就不能有点鸿鹄之志。“
梁灿磕巴道:“老…老师…,你对我有信心?”
无锡摇摇头,“没有,但人胜在敢想!谁花两块钱不都想中五百万?”看眼他额头的淤青,“往北大的方向使使劲,考不上也死不了人,万一…,万一今年的考题都会呢?”
梁灿犹豫道:“我还是想考你…,”
“人都往高处走。我们学校有什么好?”
梁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俩人出来学校,无锡示意地铁口道:“我不会留校。”
梁灿讶异,“为什么?”
顿了大片刻,无锡茫然道:“留校没那么容易的。以后你就懂了。”
刷了卡进站,梁灿追上来问:“老师,你觉得我能考北大?”
无锡回头,“问我?我觉得你能考河外星系。”
梁灿道:“我要考不上…,”
无锡顿步看他,“面对事实,接受自己是个蠢蛋!”
梁灿攥着背包带,扭头不想理她。大片刻噘着嘴道:“那你还鼓励我考北大?”
无锡看他,“要不你去学氩弧焊?”
梁灿生气了,越过她往前走。无锡喊道:“别呀,你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不学就屈才了。”
梁灿等在地铁门,无锡走过去排在他身后,手指戳戳他肩,“你历史拔尖,辅修就可惜了。要是将来转系会很难,你经济…,”止住了话头,剥了支口香糖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专业,就你这数学?读经济够你喝一壶了。”
梁灿转过身看着她傻乐。无锡纳闷了,“你乐什么?”
梁灿笑而不语,拉起她进车厢。无锡骂道:“傻蛋。”
梁灿看着她,“我不是傻蛋!”
无锡点头,“好吧,聪明蛋。”
梁灿伸手抓住扶手,低头说:“我可以自由的选择专业追求理想。但这自由权是父母赋予我的,我很难心安理得。我觉得读经济挺好的,我会平衡好责任跟理想。”
无锡嚼着口香糖问:“你理想是什么?”
梁灿抓着手环脸贴在胳膊上,神情忸怩的看着她,“很普通很普通,我怕你笑。”
无锡不屑,“我是那种人?我从不嘲笑别人的理想。”
梁灿羞赧道:“我跟我爸理想一样。”
无锡催促道:“说嘛,什么理想?”
梁灿红着脸看她,“娶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
无锡避开他眼,摸摸鼻梁道:“是个好理想!不过,就是没出息。”
梁灿不以为然,“怎么没出息?”
无锡谆谆善诱,“你想想看,你读了这么些年书,考到最高学府,占用国家稀有资源跟名额。正是撸袖子报效祖国造福社会的时候,你甩手回家娶媳妇?这是什么意思?”
梁灿问:“娶媳妇跟报效祖国有什么冲突?照老师的逻辑,高等学府的男人都应该独身?”
无锡擡眼看他,“我说不能娶媳妇了?”
梁灿点头,“对,你说娶媳妇的男人没出息。”
无锡翻脸道:“扯淡,我没这么说!”吹着泡泡不理他。
梁灿问:“老师的理想是什么?”
无锡敷衍道:“咸鱼干。”
梁灿笑出了声。无锡瞥他一眼,“嘲笑我?”
梁灿连连摇头,挠着眼皮道:“很可爱的理想!小黑最喜欢吃咸鱼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