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事不关己道:“这把火的余温呗,领导们都还自顾不暇呢,你这会去找老孙就是往枪口撞。”
许圩坐下问:“怎么说?”
无锡晃着腿道:“你们师徒这会正招人厌,晚会我去老孙那探探风。”随即咂舌,“老巩以一人之力横扫整个学术…,”
许圩踢她腿,“你舌头带刺?整天没完没了的叨叨叨叨,我不想听你说。”
无锡往树荫底下挪了挪,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躺下,闭目养神道:“谁稀罕说,挪挪地,你挡着我太阳了。”
许圩脱下衬衣搭在头上,坐她脚边问:“你说,我瞒着老孙行不行?”
无锡睁开眼看她,“劝你别找事,瞒不住。”
许圩手拽着草坪不忿道:“我他妈憋屈,当初削尖了脑袋考进来,都撑到这时候了,我爸给找个事。”
无锡不疾不徐道:“你一五一十去跟老孙讲,你要是学会顺毛捋,他可比老胡好打交道。性子直的人捋着他脾气就行,老孙最大的忌讳就是学生们背着他玩小九九,你以为陈浩为什么到现在毕不了业?”
许圩讶异,“我就说嘛,陈浩跟他闹的水火不容。”
无锡漫不经心道:“我可没说这话。”
许圩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也不知道老孙愿不愿意带我。我吧,对他也不算满意,他人缘也太差了些…,”
无锡捏着腿上的蚂蚁,“老巩人缘好,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脱了?老孙人缘不行,可学术跟作风没什么好诟病的,你把姿态放低弄的可怜点,他肯定收你。”
许圩看着她,“你也正经点。多少人削了脑尖都留不了校,我要是跟老胡有这样的交…,”
无锡不轻不淡的打断,“我借我爷爷的光,我没说不留校。”
许圩道:“你爷爷是一方面主要你也有能耐,你虽没说不留校,但你也没说要留校,咱俩这么些年,我也没摸透你到底什么意思?”
无锡看着图书馆,眼神彷徨道:“无所谓,留不留都行。”
许圩“诶“了声:“什么意思啊你?这态度怎么像坨烂泥?你就没点梦想没点人生追求?”
无锡随手拽朵野花,“没有。”
“稀罕了,那你整天在学校瞎研究个啥玩意?回家挺床上当咸鱼算了。”
无锡嘴里叼着野花,“你以为我不想当咸鱼?”
许圩骂她,“我靠,我就看不过你这号人,他妈拽的欠揍!我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无锡耸耸肩,“送你好了。”
许圩拿衬衣抽她,“再跟你说话我就是条狗。”扭头就走。
无锡看着她生气背影,咂舌道:“没劲,都说送你了还生气。”手撑着草坪起身,拍拍屁股环视了圈学校,茫然的嘀咕道:“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
图书馆翻了会文献,双手揣兜的往老胡办公室晃悠,刚上楼,走廊里就传来京剧《空城记》的节选,“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接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
无锡倚在门口觉得火候到了,正擡手敲门,听到老孙清着嗓子接唱,“诸葛亮在敌楼…,”这破锣嗓子让无锡打了个寒颤,轻推开门探了头进去。
老孙唱的正来劲,看到无锡的脑袋戛然而止,摆着手道:“不唱了不唱了,没兴致。”
无锡拍手捧场道:“不错不错,孙老师…,”
老孙不买账,“我还以为这门上长了颗脑袋,老胡,你这学生的敲门方式怪蹊跷。”
无锡识相的站好,“孙老师好,胡老师好,我看你们开完会…,”
老孙问:“怎么,要跟你汇报?”
无锡看他一副挑事的姿态,索性脱掉外套,“孙老师,诸葛亮应该是老生腔,您捏的太尖太硬没起伏。”走到窗口吊了吊嗓子,接着把这段唱完,回头问老孙,“唱的怎么样?”
老孙面无表情道:“还行,不比我好到哪。”
无锡打个响指,“那就是夸了,我可是女音唱老生。”
老孙道:“城墙拐角都不及你脸皮厚。”
无锡给他泡了杯茶端过去,老孙接过道:“尾巴都扎出来了,有事说事。”
无锡摇头道:“我没事。”
老孙吹着茶叶说:“学校要对各专业以往的硕博论文进行排查,根据情节轻重作出处理。”随后补充,“论文要是出了问题,相关导师负直接责任,严重者取消导师资格。”
无锡点头道:“我还没写呢。”
老孙接着电话出去说:“跟你点个醒,省得牵连到老胡。”
老孙离开后,无锡凑到老胡面前,“老师,巩老师手下的学生呢?学校怎么安排?”
老胡做着会议摘要,擡头道:“能不能站好?一股子社会上的流里流气。”
无锡站好了问:“老巩手下一个拔尖生想跟老…,孙老师。您觉得孙老…,”
老胡打断她,“刚怎么不问老孙?”
无锡摸摸鼻梁,“他一身的火气,我怕适得其反。”
老胡扶扶眼镜道:“他怎么没火气?不管愿不愿意学校都会分配给他。”擡手指着门口,“这会正忙着,先去帮我打份饭,下午通知他们开个会。”
无锡低头给许圩发着微信,往门口走着问:“老师吃什么?”
老胡问:“能吃什么?不就那几样。”想起什么道:“怎么满学校的见你乱晃?”
无锡回头道:“老师,谁又跟您嚼舌根?我整天忙的找不着北。”指着眼圈道:“呐,黑眼圈都出来了。”
老胡放下笔问:“你上午在哪?”
无锡指着窗外,“图书馆查资料。”
“不是在综合楼后头晒太阳?”
无锡解释,“我就晒了一会。”
老胡喝口茶道:“至少一个钟头,你跟老巩那学生在那嘀嘀咕咕。”放下茶杯问:“没见你加班哪来的黑眼圈?有人反应你接私活。”
无锡算是服了,耸肩道:“那不是私活,给我们楼上一个孩子辅导,他说要考咱们学校…,”
老胡摆摆手,“帮我打份蛋花汤,谢谢。”
………
无锡蹲在梁灿卧室门口忙活,撕下块双面胶黏门上,把画角粘好,双手把画捋平,扶着门站了起来。
梁灿从书房过来看着门上的画,一脸懵逼的问:“老师在干嘛?”
无锡指着门,“文昌帝君,专管人间的功名禄位,早起晚睡拜三拜。”转身指着衣柜门上的门贴,“逢考必过,金榜题名。”梁灿走过去摸着剪纸,没话说。
无锡手指轻弹他脑门,“何大师亲手剪的,知足吧你。”
梁灿看着她眼睛,“老师,你不相信我能考上!”
无锡避开他眼,漫不经心道:“我信你不管用,你需要这样的氛围。”随手捏他脸,“笑笑。”
梁灿看了眼文昌帝君,又看看门贴,勉为其难道:“好吧,都是我的幸运色。”
无锡不满的“哼”了声:“这么勉强?”伸出蓝色的手给他看,“这破纸还掉色!”随手捧着他脸,把他嘴挤的噘起来道:“真可爱!”松开手看到他脸蛋上的蓝手印,大笑道:“蓝精灵!”
梁灿浅着酒窝看她,无锡戳下他酒窝问:“看什么?”梁灿逐渐红了脸。
无锡从兜里掏出支口香糖,拆着包装擡眼看他。梁灿红着脸,缓和了紧张说:“老师笑起来很美。”
无锡嚼着口香糖跟他对视,“嗯,然后呢?”
梁灿感到整个空间静止了,不自觉的张开嘴呼吸,试图缓解鼻息跟心跳的速度。无锡把手放到他嘴边,仰头笑道:“梁灿灿,你竟然在用嘴呼吸!哈哈哈哈。”
梁灿有股被揭穿的羞涩,只能挠着后脑勺傻笑,以化解那点不知所措。无锡笑着笑着眼圈无端发热,指着卫生间示意去洗手,拧开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低头打着香皂。
梁灿看无锡的眼神是珍视,是放在心上的珍视。似脱壳的幼虫,把最柔软致命的一面呈现。若对方是敌,他必死无疑,毫无招架之力。
无锡见过各种眼神,可怜的,心虚的,愧疚的,疼惜的,这些都因她是外孙女,侄女?外甥女,孙女。
无锡调整了情绪出去,梁灿打量着文昌帝君,回头问:“这是老师画的?”
无锡点头,“不然呢?”
梁灿笑道:“我喜欢!”
无锡坐在床边道:“梁灿灿,你过来。”
梁灿转过来看她,无锡跟他对视,“傻羊,你看着我眼睛。”
梁灿蹲她面前问:“怎么了?”
无锡谆谆善诱,“我教你如何不动声色的成为大人,这是人生的必修课,将来踏入社会的必备技能,算我课外赠送你的。”
梁灿不解,“学会了能怎么样?”
无锡说:“能不被一眼看穿,运用得当你不会吃亏。”
梁灿磕巴的辩解,“我…我脸红是…是遗传跟空气密度的事。”
无锡点头,“我知道,遗传的也能改变。”
“我早就是大人了,我也懂怎么跟人交流,我只是在你面前…,”止住不再说,垂着眼问:“戴面具有什么好。”
无锡直截了当道:“它能保护你。”想了想补充,“至少能避免或减少你受到的伤害。”
梁灿擡头问她:”老师也戴了?”
无锡点头,“人人都需要。”
梁灿看着她不说话,无锡跟他对视,梁灿准备别开眼,无锡阻止,“别动,十秒了。”梁灿脸上刚落下的红,在无锡的眼神下又弥漫了上来。
梁灿移开了眼,无锡伸着指头,“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