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终究还是收起了自己的疑惑,跟上了大部队,将对雪环的怀疑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他不过只是怀疑雪环,又没有什么证据。
更何况,比他聪明的大有人在,别人都没担心,自己担心什么?
有时候,实力弱,也是一种很奇怪的保护色。
唐时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攻击力能够达到多少,一路上还没有让自己试验的机会。他准备一直藏着掖着,如果自己有幸活到众人火拼的时候——应该能够捡大漏。
是非走在最前面,此刻的他格外沉默,兴许是因为印相的死吧?
人生无常,生死难测,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预料。
唐时忽然有些感慨起来,只是想起印相死之前,众人冷漠袖手旁观的模样,又觉得心寒,然而一转脸——他又有什么资格心寒呢?
那个时候,除了是非,似乎别人都是没有起到作用的。
唐时的善念,也只支撑着他做出了那么一点轻微的努力而已。
一路走,大家的话都很少,似乎忌讳着印相的事情,也害怕犯了是非的忌讳。
只不过是非刚刚回来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很奇怪,让人脑子里跟着冒出无数的想法来——什么阵法?能够抵御沙暴?那么是非为什么又要破掉这个阵法?之前跟是非斗法的黄土下面的到底是什么?
……
疑问太多,装在人的肚子里简直要将人逼疯。
所以在往里走了大概一刻钟之后,蒋继然终于忍不住了。
“是非师兄,方才你说了阵法,似乎是说这阵法原本是可以抵御沙暴的……可是……”蒋继然犹犹豫豫的,似乎想说,可是又不敢说的样子。
唐时瞧见秦溪一扯唇角,似乎对这蒋继然颇为看不起。
后面跟着走的齐雨田这个时候也是一挑眉,唐时顿时感觉出了几分微妙来。这蒋继然的修为虽然高,可是在这群人之中似乎不是很受欢迎。
方才抢灵晶碎片的时候,蒋继然可是非常霸道的,之前也是一副以领导者自居的模样,现在还装出这一副为难的样子来,怕是徒惹人反感。
是非毕竟是个涵养好的,脸上淡淡,“下面的阵法既能够抵御沙暴,也能够让整个城成为一座死城。方才诸位所见,都是阵法所导致的,包括雪环师妹看到的幻境,还有之后害了印相的流沙……那阵法已经被贫僧破掉,诸位不必再担心。”
——我们现在担心的不是阵法,是沙暴好么?
众人无言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跟着走过去,一路无话。
在进入这城池之后,沙暴感觉就小了许多,不过似乎只是从他们的头顶肆虐而过,并没有对城内造成影响。
从外城到内城,城墙,街道,民居,被黄沙掩埋的青石板地面,刻在墙壁上的古老字画,像是在对他们诉说着千百年的的故事。
有关于这一座城,想必是一个巨大的谜。
唐时相信这个在这一片大陆上,进入过千沟万壑这个小荒境的人一定不止他们这一拨,那么他就开始好奇了——到底有没有曾经发现过这个小荒境的秘密呢?
这里跟普通的城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没有人,和全部是黄土之外。
只是冰冷的古城而已,甚至已经快要被这漫漫的黄土掩埋。
如果不是他们人比较多,而是一两个人走在这里,估计怕是要吓晕了。
唐时觉得自己的胆子一向是比较肥的,可是在一路走来的过程之中,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尼玛的不说谁知道这里是修真界而不是鬼城?
喂喂,大神,是不是给错副本了啊……
就在唐时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很不寻常的一声——啪嗒。
多出来的脚步声。
所有人刷拉一下就停住了,雪环再次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众人:“……”
其实唐时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不是在这个小荒境之中遇到危险死去的,而是被这个女人给吓死的。
只不过,雪环叫了这一声之后,众人也都回过了神来,有武器的立刻拔出了武器,没武器的——比如,也只有唐时——也已经手上握好法诀准备好了。
方才那脚步声绝对不是任何正常人的,甚至不像是脚步声,但他们已经能够肯定那是脚步声了。
因为——看见了嘛……
唐时等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街道的正中间,在他们的右前方出现了一座泥塑像。
就在刚才,这东西往前走了一步。
是的,一步。
唐时觉得有些搞笑,可是现在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般异常,就意味着危险。
一阵佛光亮起来,却是是非手中的念珠,一圈一圈柔和的光,瞬间抚平所有人的恐惧。
蒋继然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非虽然是这里修为最高的,可是这个时候也摇了摇头,“看不透。”
原本是非看不透的东西,这里应该也没人能够看透了,可是现在唐时考虑一阵之后还是说话了:“这东西,大概是被黄土裹住的人尸。”
这话真是说的无比淡定,唐时似乎天生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他仔细地看着方才踏出来一步的东西,这轮廓和形态,绝对是一个人。
而且方才,唐时在给城墙抠泥板的时候就已经研究过那黄土的厚度了,如果将这人形塑像去掉那样的一层黄土之后,应当是一个人的形态。
唐时将自己的推断和分析过程说给众人听,听完了,蒋继然冷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唐时:“想不到你修为微末,脑子还很好使,竟然还研究过之前的泥板的厚度。”
正常人看到方才那人形塑像,怕都会以为是雕塑的,但其实也不是没有本身就是等人大小的雕塑的可能,只不过唐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
这种地方,最容易出现的其实还是死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小,“没力量,脑子好使也许死得慢一些……不过,秦溪师兄。”
秦溪忽然怔了一下,唐时干什么忽然之间喊他?他扭过头去看唐时,“怎么了?”
唐时手一指那人像,道:“这一位,大约是我们天海山的前辈。”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感觉——头皮发麻!
魏园、魏旭两兄弟几乎是同时喝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自在天的三个人没说话,只是一脸凝重地看着唐时。
是非第一次主动说话了,“不知道唐时师弟凭借什么来判断,这一个石像是天海山的前辈?”
在这种时候,遇到石像会走路这种神奇的事情,不该是大家一起来先解决了这威胁的吗?怎么一个二个都在听唐时废话?
雪环拿着剑,听了唐时的话之后,那手一直抖,似乎害怕极了。
唐时眼角余光一扫她,又将目光转回到是非的脸上,这玉面僧人凝视着自己,眼底平和一片。
这个时候的唐时,并不能确定是非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只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进入黄土城的时候,雪环就已经有些很异样的举动了,在刚才,唐时便发现她的眼神落在那个雕像一向的东西上,想必有什么古怪。
之前印相之死,多少都要归结到雪环的身上去,可以说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未必是她要主动去害人,可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别人的性命来拯救自己。
那也许只是一种人性之中的自觉,在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唐时并没有资格去指责雪环什么。
他现在看向那石像,道:“你们看着石像的手掌,只有这手掌很奇怪……”、
相当奇怪的手掌,如果说这是一个雕像,那么这雕像的右手,似乎是按照另一种规格制作的。
之前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唐时竟然发现,可见他观察力不一般。
正如之前蒋继然讽刺的那样,修为微末到极点,心思也跟他修为一样细微。
众人看向那石像的手掌,已经很自动地退开了几分,配合的默契很自动就出来了,所有人都对这东西抱着警惕。
“这手掌,像是没有被黄土遮掩的。”齐雨田终于说了一句。
他之所说,正是众人所想,当即就有人道:“见鬼了,先动手再说!”
唐时正想说不能这样莽撞,没有想到那人已经出手了,不是一脸阴冷的蒋继然又是何人?
飞仙派的大弟子,当真厉害。
秦溪不知道为什么冷笑了一声,竟然直接拔剑,扫向了刚刚出手的蒋继然,两剑相交,顿时便听得一声巨响,之前蒋继然发出的剑气,竟然直接化作长虹,斩向了那塑像。
“你!”秦溪只拦住了蒋继然的剑,却没有拦住他的剑气,顿时一阵脑极。
情况变化得太快,让人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时整个人都还是愣愣的,便感觉到自己身边一阵香风拂过,雪环竟然已经飞身出去,一剑斩向了那雕像的手掌。
整个过程之中,所有人竟然只能看着,不是无法动弹,而是雪环太快——
这个速度,完全超越了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极限!
“飞影符!”蒋继然寒声咬牙道,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雪环已经得手了。
也不知道雪环的剑到底是碰到了那雕像的哪里,只听得“叮”地一声轻响,便有一道幽蓝的微芒落入了雪环的手中,雪环凌空一转身,就已经站在了那雕像的头顶,冷视着众人,再没有了之前那害怕的模样。
唐时暗道一声好狠,这女人这一路根本就是装着过来的啊!
什么叫做装逼,这才是真的装逼好么!
唐时多多少少还是料到了一些的,可是别人就不一样了,脑子一瞬间短路,只知道愣愣地看向雪环。
雪环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时整个脑子里所有的细胞都开始疯狂运转,想到方才雪环握进掌中的东西,似乎是从那雕像的手中拿出来的,而之前蒋继然出要取那雕像的手掌,却被秦溪拦住了——秦溪!
忽然之间,亡魂大冒,唐时只觉得自己自己脸颊旁边一道冷光过来,他抬手一握,几乎被削掉半个手掌,然而转瞬之间,唐时身体之中那种狠辣的本性就被激发出来了,他眼神一冷,翻手一推,就有一把雪亮的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秦溪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当即“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而后道:“想不到!”
唐时简直能吐出一口血出来,这些二逼货为什么总是要针对自己!
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为什么第一剑就刺他?!
暴走的唐时,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像是在念诵着无声的咒语,其实他不过是在吟诵“大雪满弓刀”一句,唯一的攻击技能就这么一句,不用这句,死路一条!
大雪,满弓刀!
雪,六角的雪花出现在刀背上的时候,唐时的手就已经往前递去了,灵活的手腕一阵翻转,那柄不大的刀绕着秦溪的剑就是一阵转动,只听到一片尖锐刺耳的声音,而后却是极度的冰冷。
从唐时的刀开始,结冰!
秦溪立刻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冷得握不住,他在对唐时动手的时候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唐时这样的拖油瓶应该丢给别人,或者随便找个人搞死他。
秦溪本来的任务是掩护雪环走,顺便搞死这一群人之中的一个,可是如果攻击唐时之外的别人,他可能会被缠住,甚至是反攻,根本无法立刻逃走,也就成为了雪环的垫脚石,最适合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唐时。
更何况,唐时是正气宗想要杀的人,当初天海山答应了正气宗,要将唐时交给他们处置,如果现在秦溪杀了唐时的话……
秦溪已经能够猜到之后的结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天海山跟正气宗之间必定有这么一场冲突,而他……
只可惜,现在唐时太碍事了。
这个人的碍事程度已经让秦溪的杀心达到一种顶点,然而现在他没时间去杀唐时,更不知道唐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是练气期七层,怎么可能挡住他方才那出其不意的一剑?
带着这样的疑问,秦溪抽剑了。
因为一旁的雪环已经开始了大动作,那戒环一样的微芒从她的手中激射而出,撞在了地面上,紧接着一阵滔天的蓝光起来了!
蓝,碧海一样。
在这千沟万壑小荒境的黄土城之中,竟然大海一样的蓝光出现,他们的头顶还是肆虐的沙暴,现在却完全体会不到之前的那感觉。
无数的蓝光,像是无数从地上生长起来的树木,几乎将所有人笼罩在了一片蓝色的森林之中,抬眼看不到天,只有蓝,低头看不见地,依旧只有蓝。
这场景,让人心神为之震撼!
小荒境之中,在这样黄沙茫茫之处,竟然会出现这样奇丽壮阔之之景,即便是蕴藏了无数的危险,也让人不得不贪看。
秦溪的剑已经抽走了,唐时的刀也这样消失了。
都不见了,只有这铺天盖地的蓝。
众人无法自制地沉醉于这样漂亮纯粹的蓝之中,几乎要迷失自我,唐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迷迷糊糊,可是因为右手手掌刺痛,还有自己清醒的意识。
几乎只是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出现的无数蓝光有问题!
唐时一掐自己的手掌,鲜血落在地上,渗进下面的黄土之中,他一下清醒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响起了梵音。
飘飘渺渺,影影绰绰,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天边,像是蒙在纱里,又像是沉在水里,那种感觉极其美妙。
伴着这梵音,唐时看到自己眼前的蓝光逐渐地消退了,准确地说,不是消退,而是——被逼退。
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蓝光长鲸吸水一般回缩到了落在地上的那一枚戒指上,紧接着刚刚才醒悟过来的众人听到“咚”地一声巨响,却是方才那石像不知道为什么倒下了,正好砸在那戒指上,顿时齐齐四分五裂。
所有人无言了。
唐时正看得发愣,便感觉到手掌还在疼痛,流血不止,他低头看了一眼,随手一个止血法诀出去,竟然不管用。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手握念珠的是非身上一阵金光消退,只不过他脸色似乎更白了——这一点只有唐时注意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蒋继然的剑就已经横在了唐时的脖子上,“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们”指的,自然只能是已经在方才那一片蓝光之中无影无踪的雪环和秦溪。其实蒋继然第一个对唐时发难,是很正常的,因为现在天海山的人就剩下唐时一个,他们是一个门派的,若说是唐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才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蒋继然很想直接对唐时严刑逼供,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小自在天的和尚,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够做的。
按理说蒋继然不该有忌讳,毕竟现在他们的确面临一个很奇怪的困境。
他们根本就是摸不着头脑地乱走,可是雪环和秦溪却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也知道些别的。
兴许,唐时知道些什么呢?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真的是高看了唐时了。
齐雨田犹豫了很久,还是站出来给唐时说话了:“方才我看那秦溪竟然一剑刺过来要夺了唐师弟的命,若不是唐时兄弟见机得快,现在怕已经人头落地了,我想他们应该不是一伙儿的,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这话里的道理是相当浅显的,可是蒋继然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他已经发现了那雕像上面的戒指,正准备动手了,却被人拦住,被雪环抢先了。
想必秦溪雪环二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戒指,一开始没有,兴许只是想趁机找个没有人的时候动作吧?
现在秦溪和雪环手中握着怎样的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事情,或者根本是不是有宝藏的地图?
——这一路上,雪环的表现终于被众人慢慢地回想起来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雪环根本不简单。
跟众人不同的是,唐时虽然也对雪环的行踪很好奇,可是他更希望他永远不要遇到正气宗和天海山——遇到他们,就代表着自己很可能死。
唐时一脸的无所谓,现在他手上还滴着鲜血,身体之中的灵力几乎要被抽干了,连站着都很勉强,更不要说是还手了,他相当光棍地站在那里,任由蒋继然的剑搁在自己脖子前面,差一点就要隔断血管。
现在唐时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说身体之中的灵力枯竭,就是他现在是实力的全盛状态也未必能够抵挡蒋继然全力一击。方才能够从秦溪手下逃过性命,根本只是巧合。
秦溪没有想到自己反应很灵敏,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别的术法傍身吧?
“我并不知道雪环师姐和秦溪师兄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掌门给过他们什么消息,反正我是没有的。蒋师兄,你且看看我这手上的伤,要他们跟我一伙儿的,能差点削掉我整个手掌吗?”
唐时差点就成为残疾人了好么?
简直觉得蒋继然的智商一定是被人割了拿出去喂狗了,怎么能够蠢到这种地步?
唐时那一脸无语的表情显然深深地刺激了蒋继然,让他差点没握稳剑。
小自在天的印空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你们道门中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吗?人家跟那两个人根本没关系,还拿剑指着……”
印虚悄悄拉了拉印空的袖子,示意他声音小一些。
印空这声音瓮声瓮气的,感觉像是从胸腔之中出来,言语之中一副责怪的意味。
不过唐时觉得他这句话的威力其实很大——地图炮啊!
这货直接说“你们道门中人”,一句话直接无差别攻击了整个“道门”,也就是修道的,整个灵枢大陆大多都是道修,这攻击范围真是大了去了。
唐时心底一下就乐呵了,眼底也悄然溢出几分笑意来,不过没出声。
蒋继然郁闷得厉害,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剑,只道:“你最好与那两人没有关系。”
这一下,整个气氛才真正地缓和下来。
唐时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自己是很光棍的,根本不在乎生死,可是在蒋继然的撤开了之后,他才感觉出自己背后湿了一片。
“你们看头上……”
齐雨田忽然一指天,众人随着他动作一抬头,竟然看到之前还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沙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天空一下干净了,只不过还是灰色的,然而这样的铅灰色比起刚才那种混杂的土黄色已经好多了。
众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方才那蓝光上去,似乎将上面的沙暴冲散了。
这个时候,是非再次说话了——这人一般不说话,说话的时候都不一般
“千沟万壑之中有隐藏的小地方,方才那一只戒环,想必就是钥匙了。那沙暴,兴许只是幻象。”是非停顿了一下,而后走向那雕塑,众人都不敢靠近,生怕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是非又道:“唐师弟,你方才说这是天海山的前辈,可有什么推断?”
之前唐时说的这句话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打断了,现在才有机会继续说。
他手指还在滴血,不过没有理会,一脸镇定地说道:“我在掌门的手指上看到过一个与这碎了的指环一模一样的戒指,所以才这么想的……而且……雪环师姐,一路上似乎很不正常。”
岂止是很不正常,根本是不正常到了极点。
唐时解释了自己判断的原因之中,众人都开始思索起来,最先发表自己的见解的时候乃是印虚,就是那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和尚。
“之前在小土塬的时候,便是雪环女施主先发现了白骨,在我们看到白骨之前,她做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在印相师兄出事的时候,她也是看到了我们都没有看到的幻象,如果说那阵法能够让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那我们也应该看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可是我们没有看到,而雪环看到了,这就有作假的可能,她最后陷入了坑中,兴许只是为了别的目的;再有就是最后的这一节,大家都目睹了,她拿到了戒指,并且不知道以什么办法离开了这里。”
以上的分析可以说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已经离开的雪环只是在那小土塬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字句而已,秘密就在那些骨头上,只不过唐时来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明显是被雪环毁掉了,之后那流沙之中就有重要的提示信息,指引雪环找到了戒指,而后才发生了这一切。
众人推断之后,便决定去四处探看一下情况,毕竟这之中是不是还有什么诡异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蒋继然带着飞仙派的人往来路上查,而唐时却只能跟着小自在天的三个一起走了——人家飞仙派不愿意带唐时这么个拖油瓶,他就被丢下了。
这个时候,唐时忽然开始感谢起佛家的包容来,如果没有这三个和尚,估计他就被放单了。
是非回头对印虚和印空道:“你们二人往前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阵法,没有就直接回来。”
“是。”印虚、印空二人直接打了个稽首,转身结伴去了。
原地就只有唐时跟是非,是非目送了那二人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上,这才转身看向唐时,“唐师弟的手掌,被利刃所伤,贫僧为唐时师弟止一下血吧。”
唐时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鲜血竟然还没有停止,他有些奇怪。
是非走近了,手腕一收,那念珠被挂到了手腕上,唐时看着那月白色僧衣,已经不像是最开始那种有几分天空高远的意味,沾上了灰尘之中,是非整个人便像是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
唐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忆起在天海山上,是非站在那高高的九十九级台阶上的模样,那时候僧衣雪白,映着阳光很亮,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如神祇一般不可侵犯。
然而此刻,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唐时的手指,看着他掌心的伤口,唇边竟然挂上一抹浅笑:“刀藏得太深,怕会伤到自己。”
刀。
唐时的刀。
被唐时藏起来的刀。
唐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是非感觉到了,只是没有再说话。
他那话,大约是触动了唐时的内心。
看着是非手中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的草叶,唐时忽然说道:“不藏刀,早就死了。”
他清楚地知道——是非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尽管唐时的实力很弱,可是有的时候,那些小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伪装,却可以成为夺取别人性命的致命武器。
比如修为根本不入印相的雪环。
是非将那一片叶子握进掌中,而后轻轻一用力,这一片草叶便已经化作了粉末,落在了唐时的掌心的伤口上,“有的灵器会带着特殊的效果,流血不止,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唐时的手掌会一直流血。
唐时只是看着是非,这狭长的眼,菲薄的唇,还慈悲的面目——这样的人,怎么想不开去当了和尚?
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无事,他抽了回来,道了一声谢。
是非并不言语,只是从袖中将之前的一只袋子取出来,唐时还记得——昨晚,是非用这袋子收了许许多多的活物。
“是非师兄,并没有找到阵法。”
这黄土城并不大,印虚和印空去找了一阵,并没有找到,所以回来回复了。
是非随意地一点头,却道:“等等飞仙派的几位吧。”
说着,他却向着街道正中间走过去。
印虚小声问唐时道:“是非师兄刚才干了什么?”
唐时心说自己哪里知道,只一耸肩:“不清楚。”
他们都看着是非,却见他盘坐在地,也不顾这黄土城之中黄土遍地,将那袋子解开来,所有的蝎子如同潮水一样涌出,将刚刚回来的飞仙派四人吓了个半死,便是唐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蒋继然当即便骂道:“这和尚莫不是疯了?!”
唐时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这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大约是因为……此刻的是非,太过怜悯吧?
可是他觉得这样的慈悲,对比今日秘境之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讽刺到了极点。
因为不知道是非要干什么,所有人都进入了警备状态,除了印虚印空。
他们解释道:“不过是放生而已。”
放生?
放了这些蝎子难道要他们成为蝎子的口粮吗?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蝎子出来之后,竟然都想着是非的正前方跑了,一只一只的蝎子,很快地消失在街道之中,只不过它们全部是向着一个方向的。
这事情,初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蝎子已经变成了洪流一样的群体,齐刷刷地向着一个方向。
最后一只蝎子从那已经瘪下来的袋子里爬出来,竟然又爬到了是非的手掌之中。
是非低头一笑,却将自己的手掌贴到地面上,让这东西慢慢地爬走了。
这一个画面,只让唐时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佛与蚂蚁的图。
然而下一刻,他唇边就挂上了嘲讽的笑容,只不过也转瞬即逝了。
无数的蝎子顺着街道去了,却似乎一直是奔着一个方向。
“它们似乎是有目的地?”唐时一下发现了。
蒋继然也点头:“似乎的确是这样。”
——哥们儿,有种自己说一句囫囵话!
“跟上去看看吧。”双胞胎兄弟异口同声道。
是非却站在原地,微微一皱眉头,还没来得及摇头,便看到黄土城的远方,出现了一道漩涡,一座石碑从地上竖立了起来,像是要插上天际一般。
即便是隔得这么远,他们也能够看到,在那一道漩涡之中逐渐拔起来的石碑上刻着字——
小荒境:冰天雪地
“想必是另外一个小荒境的通道吧?”齐雨田喃喃了一声,“我们要过去吗?”
唐时心道这些小荒境的名字起得很见鬼,千沟万壑之后是冰天雪地,如果名字指示了一切的话,下面将是一个非常冷的小荒境。
“在这千沟万壑之中,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就这样走了,真是一点也不甘心的。”蒋继然说了这么多话,这个时候总算是正确了一句。
的确是很不甘心的——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
唐时本来就是打酱油的,作壁上观,无所谓。
“千沟万壑境即便是有什么东西,也轮不到我们这一行人了,与其继续留下去,诸位不如随同贫僧一起,早些到冰天雪地之境。”
只不过是非没有说出口的是,出了千沟万壑境,到下一个小荒境之后,他们不一定还是一组。
唐时大约是处境最艰难的人,没有实力造成的困境,让他进退两难。
众人已经向着前面去了,唐时自然也跟着,在那石碑之下,他们竟然看到了之前在进入小荒境之前,那个平台上看到的许多人。
唐时愣了一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身鲜血的洛远苍——那个点翠门的。
点翠门,只有一人参加,便是这很奇怪的洛远苍。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聚首了,前后时间相差无几。
只不过,秦溪与雪环不见了,正气宗原本是四个人,现在只有三个了,而还在的三个人,都用一种极其冷厉的目光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洛远苍。
洛远苍这一身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一片深深的血红。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之前这洛远苍跟正气宗选择了一个方向,怕是狭路相逢,正气宗的人无巧不巧少了一个,洛远苍又一身都血,怕是开了杀戒了。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不多,那正气宗的杨文走上来,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他们那一条道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到现在也没看到千厦门的人,恐怕是没有来的。”
是非也一看,果真没有千厦门的人,“这却是奇怪了。”
其实别人心底想的都是,千厦门的人不来正好,少了个竞争对手——只不过,对这种事情向来积极的千厦门竟然不出现,当真是无法理解的。
好在现在众人需要讨论的事情很多,比如这千沟万壑境的构造。
唐时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个地图,可是却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们选了四个方向,从一个地点出发,却沿着不同的道路到了同一个终点。
这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之中迷失的方向——这是一个可能。
然而唐时现在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他脸色顿时就微妙起来。
球体。
如果这千沟万壑境是个球体,他们从一个极点,到达另外一个极点,便是能够循着不同的方向,甚至不需要拐弯和走回头路,就能在一个地方碰头的。
这千沟万壑境之中,崎岖不平,他们走高走低都是凭着感觉,最后推想下来,反而是球体这个可能最大。
只不过,如果是球体的话,眼前这个漩涡,到底通向何处呢?
一个小荒境是球体,别的小荒境呢?
那漩涡逐渐扩大,开始有一点点暗金色的光芒,从天际漩涡的尽头传过来,很快这漩涡就变大了,唐时抬眼看着,不想这个时候,那一身血色的洛远苍竟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唐时的面前:“你便是跟正气宗有仇的唐时,我这一境,与你同路好了。”
还站在唐时身边的是非,闻见那浓重的血腥味,忽地抬眼看了洛远苍一眼。
洛远苍挑眉抬眼,看向是非,“是非大师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