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水。
一半烦恼抛却,一半西天极乐。
饮后发作本就极快,胜过旁的药十倍百倍,更不用说他此刻六合神诀已然反噬,两相夹击之下,内里暗潮,早已汹涌。
叹息一般说完那一番话之后,沈独只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僧人,看他原本松风水月不动的双眸,染上一抹异色。
很显然,忘忧水的效力,他已然体会到了。
只是出乎他意料,僧人注视着他的目光,在初时的惊怒之外,竟然更添了两分仁慈,三分悲悯。
就仿佛……
他方才说的那些只是废话。
沈独笑了起来:“都到这时候了,你该不会还想告诉我,其实并不后悔救我吧?”
僧人虽然不能说话,可他看着这眼神的意思,分明如此。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责怪自己一颗慈悲之心。
因为救人本身没有错,即便他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若是后来的发展不尽人意,错的也不会是救人之人,而是那被救之人心术不正。
农夫与蛇罢了。
原本沈独有一肚子的嘲讽要说,可在触到僧人这眼神的瞬间,又不知为什么全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闭了嘴,收了声,慢慢地俯身下来,低叹一声:“人善被人欺,所以我选择当个坏人,如此才能欺负你这样仁善的好人。”
药力上涌太快。
前半句的时候,他声线还透着几分不带烟火气的清冷,到得最末一句的时候,已经添上了暗暗的沙哑。
迷醉的眼微微眯缝着,却是伸出了手去,抚触着僧人的眉眼。
早在之前,他就这么想过了。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和尚,和尚又怎会有这般好看的眉眼?
想要描摹下来,用笔勾勒;也想,这么轻轻地触碰,让这不染半点尘埃、慈悲如许的眼角眉梢,添上几分人气,拉进三千丈红尘里。
如今,兴致上来,便手随心动了。
沈独的指尖,与他的唇瓣一样冰冷,透着一种阴阴的冷意。可和尚的体温,却因为忘忧水急剧地升高着,犹如一块滚烫的炭火。
从他的指尖,烧到心尖。
只不过就是这么略略的触碰,沈独的呼吸已不由急促了几分,心底某一种隐秘而羞耻的渴望,也因药力的浸染,而变得放荡和露骨。
他双眸好似燃了火。
欲望的烧灼,让他手下没了轻重,透明的指甲因为颤动,在僧人眉骨上方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沈独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真中,还是在幻中,又或者在亦真亦幻的迷局中。为六合神诀和忘忧水一齐激发的欲望所支配。
他凑了过去。
不再满足于只抚触僧人的眉眼,还想要更近一步,亲吻他,也勾引他……
唇与唇,再一次地贴在了一起。
冰冷与滚烫,彼此交换温度。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态绝不好看,因为僧人没有闭眼,他能从对方的眸底,看见自己的面容与眉眼。
没了素日震慑群侠的凌厉,就连身上那深重的戾气都消减下来,沾染在他身上的,竟是几分靡靡的艳色。
纵使因为他太冷,让这艳色也冷。
可此时那眼角飞红的迷醉姿态,哪里还有半点妖魔道道主的尊严?
心跳在加快。
血液的涌流也变得迅速。
沈独只觉得这一次忘忧水的效力,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更烈。药力迅速与六合神诀产生的阴冷交融在一起,很快便让他嘴唇青白,可额头上却密布了薄汗。
他有些生涩地亲吻着僧人的嘴唇。
一开始只是摸索一般的碾磨,片刻后便觉不够,探出了自己的舌尖,意图撬开僧人紧抿的唇,往更深处索取。
可僧人望着他的眼神,是冷冷的。
在他第三次亲吻而来的那一刻,眸底仅余五分的悲悯,已如退潮一般,慢慢地减却。且随着他行为举止的越发放肆,深藏于最暗、最底处的那些晦暗与冰冷,便渐渐浮了上来。
隐约了那么一点失望。
可一闪之后,又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惋惜,但没有半点的犹豫。
他抬了手起来。
沈独还吻得忘情。
可下一刻,那描摹着对方唇形与轮廓的唇舌,便一下停了下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伴随着脖颈上那滚烫的触感,从他脑后倏地腾起!
“你——”
声音只来得及吐出了一半,下一半在触到僧人眼底那隐约浮动着的杀机时,便自动隐没不见。
他要杀他!
这般的认知,忽然让沈独觉得窒息。
即便整个人已经被六合神诀和忘忧水的合力折腾得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可生死危机在前!
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心神,欲一掌拍向僧人头颅回敬!
可谁能料想?
就在他掌风将要落下的瞬间,那僧人清明的神色突地一变,面上陡然浮现出一层异样的潮红来!
瞳孔剧缩间,是一种始料未及的痛楚!
紧接着,竟是“噗”地一声,猛喷出了一口血来!
原本掐着沈独脖颈,便要使力拧断的手掌立时随着这突然的变化,委顿无力下来。仿佛他四肢百骸、心肺脏腑之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捣入,让他承受着堪称恐怖的苦痛!
如玉温润的一张脸,忽然便浮上了一层黑气。
暴戾,阴冷。
与他原本的中正平和格格不入!
那滚烫的鲜血洒溅出来,落在那月白的僧袍上,也落在了僧人手背上,手指间……
沈独一下就怔住了。
拍向僧人天灵盖的手掌停在了半道,本也是杀意汹涌,可此刻竟多了几分迷茫:这和尚,怎么了?
他只觉得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下又想不起来。
面前的僧人,显然也想到自己身上竟会出现这般的变故,素来古井不波的心绪,因此摇动几分,却又更加剧了那药力的反应。
忘忧水乃是沈独调制给自己用的,何等霸道?
他初时能保持清明,不过是因为多年来打下牢固根基的浑厚修为,还有这一份外魔不侵不扰的超凡定力。
可就在刚才,就在他对沈独动了杀心,要运功动手的刹那,五脏六腑间竟有一股极寒极阴之气针扎一般涌出。
他之所修,乃是至阳至刚。
这极寒极阴之力,与他种种功法,势同水火,而他又没有任何防备,只这片刻间已着了道。
全身上下,有多少浑厚的劲力,都奔着脏腑间这一股外来的气息去了。
僧人内里天人交战,苦不堪言。
即便还有杀沈独、除此害的心,也没了那一份力。更不用说,沈独此刻依旧有四成的功力在身,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击杀?
问题,就出在对方强行喂给他的那一口茶水中。
可讽刺的是,见着自己吐血,他面上的怔然,竟不似作假,好像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眼前这一出一般!
头一次,他后悔救了沈独。
似他这般天生的妖魔,即便唤来九天上的神佛,也未必能令其悔改。他一介肉体凡躯,如何能渡?
不如杀之!
目中悲悯重现,隐隐然之间更有一种莫大的悲哀;体内却偏偏是冰火交战,两重天对垒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二十年苦修尽毁,走火入魔!
僧人便这般看了他许久。
终究将那一只已无力支撑的手收了回来,唇瓣翕动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竟是双手合十,盘坐起来,缓缓垂了眼眸,犹如化作了一尊佛像。
可距离他极近的沈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看到他微颤的手指,紫青的嘴唇,薄汗的额头。
那汗滴淌下,划过了僧人修长的脖颈。
一闪之后,便悄无声息,克制又隐忍地没入了衣衽之中。
“嗤!”
这一瞬间,沈独竟一下冷笑了出来,先前为僧人那眼神所慑而一时离体的意识与神志,统统回来,犹如巨石投入了平湖!激起的,是他万丈怒火!
“死秃驴,你竟想杀我?!”
他都还没动要杀这僧人的念头呢,谁想一向慈悲的和尚,竟然先他一步动了凶杀之念!
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独是真真气笑了。
欲望让他迷失,怒火让他疯狂。
那冰冷的手指伸出去,一下便狠狠地掐住了那僧人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睁开眼来,用那一双渐渐为欲望所沾染的瞳孔注视着自己。
声音里盛怒不减,更多了尖锐的嘲讽!
“你以为自己是你那同门善哉吗?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对我动手!”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我,如今又想杀我!”
“碾死只蚂蚁,你都能生出慈悲之心;我一个大活人,你竟动杀机!是我沈独大梦一场,荒唐到了底,还是你这和尚六根不净,五蕴不空,太疯癫?”
僧人被迫地仰着头,目视着沈独。
那一双眼底的清明已经极为不稳,犹如置身红尘炼狱之中,不断遭受到来自身体各处那异样的啃噬,眸色渐渐变得晦涩。
听了他的话后,却依旧是那惹人火大的无动于衷。
“好,好,好!好一把硬骨头!”
沈独见了,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被那席卷来的怒火给冲断了,身体的忍耐也在这时候达到了一种极限。
好歹也是当世一流高手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正在关键时刻,怕是一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更何况本就没有什么武功?
所以,仿佛是故意要触及那僧人的底线,他冷着一张脸,重又埋下头去,竟再一次地覆上了僧人的口唇。
这一次,是野兽一般用力的啃噬。
他本来就不大会这些,此刻又是有心要折磨这僧人,是以尤其冰冷,尤其狠毒。
短短的一会儿,二人唇齿间便都弥漫了浓重的血腥气。
只是僧人注视着他的目光依旧是冷的。
冰刀雪剑一般,偏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而这,恰好是沈独最厌恶,也最不想看到的。
撬了半天也未撬开僧人的唇舌,他终于是放弃了,冰冷的手指,顺着他有温度的脖颈一路爬上,有恶毒的心思窜上来想干脆剜了他这一双眼。
可末了又舍不得。
他觉得自己怕是病了。又或者是六合神诀的反噬太狠,让他一时再无法往上抬那手指,于是只能停落在了他喉间,突出的喉结上。
“和尚……”
口中低低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有那么几许浅浅的怅然,可低眉时那尾音又都隐没了。
沈独半闭着眼,终于懒得再看僧人是什么神情。
看了糟心。
他凑过去,含了他喉结,以舌尖尝试着拨弄两下,用牙齿轻轻地啃咬。在听到那僧人的呼吸忽然浊了几分,也重了几分之后,便慢慢地往下。
窗半开,光微透。
他眉眼低垂,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映落浓重的阴影,有一种似有还无、似真还邪的煽情。
这一时的妖魔道道主,好看极了。
只是他浑不自知。
唇与手并用,一点一点扒开了僧人那月白的僧袍,让僧人那精壮的身躯袒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从胸膛到腰腹,再到下面那早已硬挺着的所在。
触到的瞬间,沈独竭力平稳下来的手指,便狠狠地颤了起来。
他从不亲吻谁。
眼下将要做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
即便是在忘忧水这幻梦一般的药力中,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尊严所能忍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