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清凉的夏日清晨。没有往常的燥热和喧嚣,路况良好,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开回通海市,时近八点。
从周以檀发过来的信号看,回归日期就是今天,但是具体是几点几刻,他都没提。也或许,他用摩斯密码发来信号,压根就没想到扶晓能明白意思,毕竟懂摩斯密码的人很少。如果她没有认识季修筠,即便收到信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时钟被雨淋湿之后出现故障。
扶晓在费家附近的公园下了车。
沙漏时钟她一直随身携带,此刻就在周以檀的单肩包里,她拿出来看了看,很安静的走动着,没有任何异样。其实,直到此刻,扶晓依旧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会顺利回到六年后,虽然她做好了一切回去的准备。
她把时钟放进包里,朝着费家走去。临走之前,她想要和费如海道个别,谢谢老人家这半个多月来的关照,再在季修筠的房间里隐僻的地方留下几张卡片,提醒他六年后的约定。
走到陆家门口,她忽然感觉到包里有微微的震动,紧接着便是一阵细微的奇怪的声音。
这一段时间她每天都听摩斯密码,对密码十分熟悉,但此刻听到的绝对不是密码信号,因为没有时间长短的间隔。
莫非就是此刻?!
她激动的心脏怦怦直跳,立刻把沙漏时钟拿出来。
钟摆朝左摆动,停在了最边缘,仿佛被一股大力吸附住,卡在那里无法回摆,这情形和扶晓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上次是卡在右边,这次是左边,扶晓激动紧张,手指微颤,心脏仿佛都抽成了一小团。
她屏住呼吸去拨钟摆,瞬间感受到有股小小的电流通过手指,眼前的景物好似镜头晃动了一下。
所有的感觉都和上次相同,随即,钟摆回到正中的位置,停住。
几乎在同时,缓慢走动的时针和沙漏全都停了。
蓝色的沙漏全部落在下方,不再是诡异的脱离引力的那种状态。
难道说,这就是回来了?扶晓紧张到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吗?
她擡起头,激动欢喜的四处张望,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愕然不知所措。
费家不见了,陆家也不见了,包括附近的原有的一些小楼。
面前不是她住了将近二十天的地方,而是一个废弃的空地,空荡荡的一大片荒芜,堆放着很多建筑垃圾,被黑色的防尘罩盖着,边缘丛生野草。
这是哪儿?
扶晓像是坐过山车一样,还未来得及绽放的高兴,瞬间就被冻结了,难道说,她又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里?
她急忙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然而手机已经黑屏,莫名其妙的又坏了,和上次一样。
扶晓心惊肉跳的四下张望,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费如海经常带着跳跳去遛弯的公园。
她记得在公园入口处的墙上有一个大石英表。
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她背着包就朝着公园狂奔过去,看到石英表上的日期和时间,她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她真的回来了!
不仅仅是人回来了,伴随一起回归的,还有她的身份,这种身份所带给她自己的安全感归属感,那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都随之而归来。
这种感觉真的是无比美好而踏实。如果没有这趟逆时光之旅,她可能一直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她明明在六年前过了整整二十四天,而眼前的时间,却只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她在时间的夹缝里,发生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奇遇,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爱上一个永生难忘的人。
她背着包,眺望远处,这是六年后的通海。
可能是城市发展的太快,眼前的这片郊区也快要和城区融为一体,繁华程度几乎和市区差不多,所以,费家所在的这一片被拆迁了。
怪不得六年后,季修筠和费如海都去了芙蓉市,也怪不得青鸟博物馆建在芙蓉市。
此刻的季修筠,三十一岁。
弹指之间,已是六年,她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整整六年的时间,除了外貌,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职业,生活,婚姻状况……
扶晓恨不得马上就给他打个电话,解释一切,可是现在手机又坏了。而且他的手机号码也换了,她记得那天,快递上的电话和他现在用的手机号不同,遗憾的是,他的新号码她没记住,存在那个被小偷偷走的手机里。
扶晓走到大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去长途汽车站。
“师傅,您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手机坏了,想给朋友打个电话。”
司机说没问题,把手机递给她。
扶晓拨动了陆灵犀的电话,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电话里便是一声尖叫,然后是又哭又笑的声音:“你去哪儿浪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都打算过了二十四小时去报警的!你个死丫头。呜,吓死我了。”
扶晓忍不住笑:“不用报警,我人好好的,现在在通海。”
“通海!你怎么跑去通海了?”
“说来话长,电话里解释不清,我手机丢了,这是借用别人的手机,不方便多说,等我回去找你。”
扶晓在长途车站买了车票,回到芙蓉市,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下了车,打车前往陆灵犀的单位,刚好是午饭时间,陆灵犀正和同事在银行附近的小饭店里吃饭,扶晓过去后也要了一份炒面,边吃边说。
陆灵犀完全不了解扶晓经历了怎样的一天一夜,所以见到扶晓还有点吃惊,怎么一天没见,她都有点不一样了?但也具体说不出来那里有了变化。
境由心生。
“你去通海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从昨下午就一直给你打电话,要不是周以檀,我昨晚上都报警了,担心的一夜都没睡。”
扶晓愣了一下:“周以檀?你怎么知道他?”
“他来找我,要他的单肩包和那个表,我回去没找到,你猜怎么着,他当场昏了过去。要不是看过那个表,我还以为他丢了一个亿。”
扶晓笑:“比一个亿还贵的东西。”
“真的?古董啊?”
扶晓摇头:“不是,你接着说,然后呢?”
“他说你电话打不通是去了外地,让我先别着急,如果你明天,也就是今天早上九点之前没回来就让我去告诉他一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今天会告诉我,然后,摇摇晃晃的跟个纸片人似的走了。”
“他现在在哪?”
“还在那个喜鹊酒店啊,302房间。我今天值班,根本没时间去找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好你八点就跟我打了个电话。”
“我去找他,把东西还给他。我钥匙和手机都丢了,你钥匙先给我用一下我等会去配一把。”
“你怎么去通海了?”
“说来话长,等你下班了,我再告诉你。”旁边还有陆灵犀的一位同事,扶晓不方便说,吃完饭便离开银行,拿着周以檀的单肩包,径直来到喜鹊302,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以檀的样子让扶晓吃了一惊。脸色苍白,头上裹着一个头套,陆灵犀形容的还真是没错,纸片人似的。
周以檀的表情比她更吃惊,瞪着眼睛直直的望着她,然后还拍了一下脑门。
扶晓替他说:“不是做梦。”把单肩包递给他。
周以檀飞快的接过来,打开单肩包,拿出时钟。那种高兴地快要哭的表情扶晓很熟悉,心情也感同身受。她也经历了一场这样的惊吓。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周以檀明知故问:“解释什么?”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十几年都没变过样子?这个时钟是什么来历?”
扶晓一口气抛出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我暂时不想解释。我只能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骗子。我也没有想要害你,那天晚上我从超市回来,走到半道突然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
扶晓一愣:“谁把你打晕了?没报警?”说完想起来他身份不明,和自己在通海时一样,有什么事也不敢找警察。
“我怀疑是小卖部的老头跟人说我买彩票一直中奖,最近又中了二等奖,就被人惦记上了,因为我口袋里那张彩票没了。”
扶晓也不明白那个包怎么会被扔到了小树林里,但是看周以檀的表情也不像是说谎,至少他头上的伤还在。
周以檀又说:“我并不知道时钟落到你手里,我是回到喜鹊看到你给我留了电话才知道包被你捡到了。”
“摩斯密码是你发的?”
“是我。”周以檀反而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我其实没抱希望,你知道那是摩斯密码。”
“既然你没抱希望,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
周以檀指了指手腕上的那个像腕表一样的东西,很无奈的说:“这是唯一的方式,而且每次发信号都有时间限制,只能发那么多。”
扶晓忽然问他:“你是不是来自另一个时空?是不是因为改变了谢麟父母的命运,而无法回去?”
周以檀脸色一变,没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周以檀有点吃惊:“你为什么要帮我?”
扶晓笑笑:“因为我知道你的处境。”
离开喜鹊,扶晓回到师大附中家属院,拿了身份证去补办手机卡,顺便买了个新手机,然后又去配钥匙。
拿到新手机,她立刻给季修筠打电话。
他的新号码她没记住,快递纸箱上有,可惜也被她扔了,所以尝试着打六年前的那个旧号码。
她不知道这个号码季修筠是否已经弃用,如果弃用的话,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别人使用。但是这个号码打通之后,却一直没人接。
扶晓忽然想起,陆鹏曾经在五院看过病,肯定留有电话。于是立刻给同事打电话,拜托查一下陆鹏的电话。
在等同事回电时,扶晓又拨打了好多次季修筠的旧号码,依旧是没人接。
如果这个号码有别人用,也应该接电话啊,莫非,他还在用,认出是她的号码,所以不接?
那怎么没拉黑呢?
上次她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就被拉黑了。
正琢磨着,同事给她发来了陆鹏的电话。
扶晓迫不及待的打过去。陆鹏倒是很快就接听了电话。
“你好陆鹏,我是扶晓。”
陆鹏很意外,在电话里愣愣的啊了一声。
扶晓不好意思的解释:“那天医院有人闹事,和我同事打架,我上去帮忙,被打到头,脑子犯了迷糊。咱们又六年不见,所以我就没认出来你们,真是抱歉。”
陆鹏在电话里笑:“我就说不会认错。不过,六年不见,你就是真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扶晓忍不住笑:“你真的长大了,说话好懂事。”
陆鹏窘笑:“以前不懂事,天天气我妈。”
“我想问一下……季修筠他,现在……”她紧张到有点语不成声,想知道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哦,季哥调到了电视台,现在是新闻部主任。”
扶晓小心翼翼的问:“他结婚了吗?”
“没有。”
扶晓松口气,紧张的揪着桌布,“那他有女朋友吗?”
“好像有啊,我听堂哥说过。”
扶晓咬着唇,有点喘不上来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