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晓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那惊鸿一瞥才算是两人之间真正的初见。
第二次再见他,是在六年之后的芙蓉市。
她和陆灵犀都在芙蓉市念的大学,扶晓上的是五年制的医科大,陆灵犀因父母离世,高三休学一年,刚好两人同年毕业,陆灵犀进了Z行文华路支行任大堂经理。扶晓进了第五人民医院放射科。两人的友情从出生伊始,持续二十三年,处处心有灵犀,就连工作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陆灵犀一站就是一天,扶晓也差不多。
五院的X光片、CT和核磁共振的胶片和报告都用自动打印机器,有些病人不会使,尤其是年纪大的,科室便专门派个人守着几台机器,有不会用的患者便替他们取片子打印报告。扶晓刚进单位资历浅,便被领导派去负责此事。
放射科是一个单独的小楼,自动打印机设在一楼大厅。一大早就有不少人,有些是来拍片的,有些是来取昨天的胶片和报告。
扶晓站在机器前正替一位老太太取报告,忽然有人叫她名字。她扭过头,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旁边,好像已经看了她一会儿的样子。
扶晓和她视线碰上,她立刻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真的是你啊,你一点没变,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扶晓愣了一下,飞快的在脑子里回忆是否有这样的熟人,片刻之后,几乎可以肯定绝对不认识。
她客客气气笑了笑:“阿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又不是长着一张大众脸,我还能认错?我是陆鹏他妈张淑华啊!也是,一晃都六年了,你一点没变,我可是老多了,也难怪你认不出来。陆鹏前年考上蓉大,我不放心也跟着过来陪读。昨天他在学校和人打篮球扭到了脚,我带他来拍个片子,来得太晚,片子今天才能取。说来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中年妇女快人快语,连说带笑,没等扶晓搭话,已经自顾自说了一大长串儿。听得扶晓一头雾水。
张淑华继续说:“对了,费老师也搬到了芙蓉市,在芙蓉湖那里开了个青鸟私人钟表博物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扶晓随口接了句:“那位费老师啊?”
“费如海啊!你在他家住了半个月,你都忘了?”张淑华一副惊讶到难以置信的表情。
扶晓奇怪:“我在他家住了半个月?什么时候?”
“六年前啊,就是这时节。”
六年前她正准备升高三考大学,寒暑假都要补课,怎么会去一个陌生人家里住了半个月?扶晓只好再解释一遍:“阿姨你真的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和费老师是邻居,你给陆鹏当家教,天天来我家,我怎么会认错。我的天,你莫不是失忆了?”
扶晓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阿姨你韩剧看多了吧。”说完又敛了笑意,认真补一句:“我没失忆过。”
张淑华盯着她的胸牌,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奇怪,连名字都一样。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同名同姓啊?!”
刚好这时,片子和报告打印了出来。
扶晓递给张淑华,让她交给门诊大夫看结果。
张淑华还在嘀咕:“怎么可能呢?”
她坚信自己没错认,盯着扶晓使劲的看了几眼,才离开,还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话:“我一会儿让陆鹏过来看看。”
扶晓忍不住好笑,长这么大,被人认错了,还是第一次。
她的相貌算是非常有辨识度的那一种,皮肤白,眉毛浓,眼睫毛长密卷翘,五官很洋气,可是鬓角却很长,又有一种古典秀美的感觉,很少和人撞脸。
若是一个异性么,倒有可能是借机搭讪,可是这位是个同性的大妈,且振振有词说的像模像样。扶晓正想着,忽然听见大厅的过道里爆出一声叫骂,紧接着便是几声女高音尖叫。
扶晓离的最近,三步两步走到过道,便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挥拳追打和扶晓一起刚分来的新人李子安。旁边的人怕被拳头捎上,叫着往边上闪。
扶晓一直认为医患关系紧张上演全武行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放射科,万万没想到,入职没多久就亲眼见到一例。
扶晓也不及多想,拨开旁边的人上前扫起一脚,同时胳膊肘往中年男人肋下一击。旁边尖叫躲闪的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扶晓已经单膝跪压在中年男人的背上,扭着他的胳膊将他钉在了地上。动作快得像是武侠片。
顷刻之间,大厅里骤然一静,众人目瞪口呆,这个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清秀灵巧像个洋娃娃似的,竟然这么厉害。人群安静了短短一刻瞬即又是一片哄哄声,两个保安及时赶到,将闹事的人带了出去。
从办公室跑出来帮忙的几个同事,顾不得去关心李子安,哄一下都围住了扶晓,七嘴八舌的问:“你会跆拳道?”“你会武功啊?”……
扶晓不好意思的说:“不是跆拳道,就是家传的一点防身功夫。”
不是谦虚,真的就是跟着老爸扶广林学的家传功夫。扶家祖上是太极传人,习武的传统传了好几代到了扶晓这里,扶广林不舍得女儿吃苦,功夫在扶晓这里打了个折扣,所以扶晓从来都不好意思表露。
几个男同事笑嘻嘻的开玩笑要她赔偿精神损失费,纷纷表示被她的萌萌软软的外表给欺骗了。扶晓被大家围着,正觉得尴尬。李主任闻讯赶到了解情况,众人马上回归各自的岗位。大厅里重新恢复了次序。
李子安被主任叫进办公室。
扶晓刚站到机器前,不知道那里冒出来一个年轻高挑的小伙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猛看。
她长的好看,平素也没少碰见异性倾慕的目光,但是像眼前这位年轻人,直勾勾的端详,眼珠一动都不动的实在少见。
扶晓耐着性子问:“你有事吗?”
“我刚才在门诊楼,听我妈说看见你了,我还不信,竟然真的是你啊。”
原来他就是刚才那位张淑华的儿子。
扶晓耐心解释:“你们真的认错了人。”
“不可能,我不会认错。”陆鹏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手机里有照片为证。”
赶紧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扶晓看。
扶晓本来是坚决不信,但是又好奇心旺盛,眼睛不受控制的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吓一跳,不知不觉就接过来陆鹏的手机。
照片拍的是一个露台,面积很大,靠墙一溜儿种着许多玫瑰,争奇斗艳,开得热闹喧嚣,右边有一架丝瓜,绿莹莹的枝叶中,叮叮当当的垂着丝瓜,再往旁边是一个晾衣架。
有个女孩儿正在晾衣服,因为角度的问题,只拍出了侧身和侧脸,几乎和扶晓一模一样,就连发型也完全相同。
扶晓真是惊到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照片上的那件裙子,她有过一模一样的一条,是考上高中时舅舅从外地出差给她从北京捎回来的。她特别喜欢,可是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丢了。当时,家里的门窗没有任何破损,也没有丢一分钱,单单就是丢了她的几件衣服,还有内衣。这桩诡异的失窃事件,气得王雅兰在家里连着骂了一个月,小偷是个变态。
扶晓盯着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心里极度惊骇。
怪不得张淑华和陆鹏一口咬定是她,真的太像了。
陆鹏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副神探福尔摩斯要破案的架势,观察她的表情。看到她吃惊的看着照片,一言不发,不由得意的说:“这是我在我家阳台偷着拍的。这下你不能否认了吧。”
扶晓没有作声,停了会儿,偏头冲他一笑:“不好意思,我还是得否认。这个真的不是我。”
陆鹏瞪着眼珠盯着她,“明明就是你,不信你随便叫个人过来问问看。”
扶晓笑:“乍一看,我也差点觉得是我。不过,我高中一直剪的都是短发,而且也没在别人家住过。”
陆鹏一副不信的表情。
扶晓又问:“你家在那儿?”
“通海的东郊。”
“这就更加不对了,因为我从来没去过通海。”扶晓把手机还给陆鹏,“你真的认错了人,不好意思我还要工作。”
陆鹏还是没有放弃,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你当初突然离开,现在又假装不认识我们,是不是和季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生了他的气,所以不想让我们告诉他?”
这一对母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固执。
扶晓好笑:“我也不认识什么季大哥。”
“季修筠你不认识?”
“我真不认识,请你不要打扰我工作好吗?”
扶晓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可是陆鹏还是不肯放弃。
刚好这时,李子安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跟前,拍了一下扶晓的肩膀,“主任叫你进去。”
背对陆鹏对着扶晓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进去避一下。
扶晓心领神会的躲进了办公室,等陆鹏不甘心的离开了,她才出来。
李子安笑嘻嘻打趣:“我就说天秤座这个月桃花运特别旺,你还不信。”
“他认错了人。”
李子安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男孩儿认识女生的小伎俩。”
扶晓认真的说:“不是,连他妈妈也认错了。”
李子安想了想:“那就是他老妈在帮儿子追女孩儿。”
扶晓噗的笑了,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认错也就算了,怎么两人都笃定认识自己?
莫非通海真的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居然还有同样的一件裙子?这是要有多巧的巧合才能做到?扶晓深感不可思议,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后来一忙,不知不觉就把这事给忘了。
放射科小楼和门诊大楼隔着一道不宽也不窄的小道,再往后是停车场。扶晓刚来单位不久,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每天下班都比别人走得晚。
出了小楼,入目已是一片黄昏的景致。扶晓低着头,朝着门诊楼走去,一辆越野车从后面开了过来。本来是正常行驶,车速也不快,越过她之后,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她跟前二十米的距离,声音刺耳到让扶晓心里一惊,情不自禁的脚步一停,目光随之扫过去。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逆着光,一时没看清长相,大体上高高瘦瘦。
扶晓低了头继续走,路不甚宽敞,越野车停在路中,他站在车旁,扶晓只能从他身边走过。
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忽然横空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
扶晓立刻停步,下意识的抬头。
这一看,心里却是怦然一动。
眼前之人个子很高,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肤色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古铜色。现在流行的那些白白净净的美男子,在扶晓眼中都太过阴柔。眼前的这一位,却几乎从容貌到气质,甚至肤色眉形都严丝合缝的贴合了她心目中好看男人的所有标准,伟岸英武,气宇不凡。
容貌极为标致,表情却有点不善,皱着眉头,眼中仿佛蕴着一团火,随时都能烧起来。被笼罩在这样的眼神之下,若是陆灵犀,恐怕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扶晓是天生就比较胆大的人,有临危不乱的风度,仰着脸,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很淡定的问了句:“有事吗?”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扶晓上学时遇见过这样的高年级学渣混混,放学了拦着她想要交个朋友,嬉皮笑脸,动手动脚,话特别多。没见过他这样的,不说话,不让走,又不调戏,不知是几个意思。
看在百年难遇的碰见一个合眼缘的男人的份上,扶晓客客气气说了句:“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请让一让。”
“装不认识?”
嗯?什么意思?
扶晓看看他:“请问你是?”
他没有回答,眼眸的火焰越烧越旺,练武的人都比较敏感,扶晓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克制着一种情绪。
就在扶晓打算挥开他的手臂,他忽然转身上了车。
那团火气,发泄在了车门上,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声音大到把扶晓震得一哆嗦。
而后,车子轰一声开了出去。
扶晓:“……”
神经病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