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夕悄悄离开,去厨房准备晚饭。她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又被感动了一把,所以想熬粥给他喝。用的还是当年姐姐坐月子时,婶婶拿来的工具,老式的砂锅,用非常传统的方式,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
锅开之后,她站在灶台前,用勺子慢慢的搅动。不知不觉又想起来那天在沈希权的家里,那没做完的皮蛋瘦肉粥,和那说出口的伤人话语。为了让他死心放弃,话说的那么重,导致这些天每次被他照顾的时候,都倍感尴尬和羞愧。
她明天就带着佟桦回浠镇过年,年后才回来,大约今夜就是和他最后相处的时光。欠了他的人情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还他,不过也可能永远都没机会,如无意外他应该会留在英国。
“好香。”身后忽然传来聂修的声音,佟夕一转过身,他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刚刚睡醒,头发有点凌乱,眼神有点迷茫,嗓音有点黯哑,她一眼看去,竟然心头怦的一跳。他刚起床的样子,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是这第一眼看去,便觉出了不同。他比二十二岁的时候更加英俊迷人,举手投足有成熟性感的味道,慵懒的眉眼和动作,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心慌意乱的荷尔蒙。
“被香气给勾醒了,你做的什么?”他走到她身后,自然而然的越过她的肩头去看砂锅里的粥。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脸颊后面传过来,佟夕转脸低头看着砂锅,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怕后背碰到他。
聂修隔着她的肩头,弯腰深深嗅了一口气,明明是闻粥的香气,佟夕却诡异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让她的肩头有触电的感觉。
她飞快的说:“有四个电话找你。你去看一下。”
聂修嗯了声,转身离开去看手机。佟夕悄然松口气,听见他在客厅里给人回电话。过了会儿,他打完电话端着茶杯走过来,添了杯水,就站在佟夕身边慢慢的喝完,也没说话。佟夕关了火,转身便对上他的凝视。
他睡了整个下午,养足精神,眼睛尤显清亮深邃,仿若海上寒星。
“抱歉,我睡了一下午。”
那是因为太累。
佟夕心里的歉疚升了级,低声说:“那天,对不起啊。”
聂修问:“那天?什么对不起?”
“就是在沈希权家里那天。”
聂修笑着放下杯子,毫不介意的说:“没什么。我做错了被你骂几句很正常。师兄的女朋友动不动罚他跪键盘呢。”
这话显然听着不对劲,她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
佟夕有点不自在,说:“我们快点吃饭吧,我一会儿要去许琳琅家,把佟桦接过来。”
聂修问:“你过年要回浠镇吗?”
佟夕点头,问他:“你呢?”
“我爸妈去瑞士度假。难得他们同时都有假期,去过二人世界了。”
佟夕随口说了句真好。
“不好,我一个人。”聂修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包含着求收留三个字,呼之欲出的明显。
可是佟夕选择无视,避开他的眼神,假装看不懂他没说出口的意愿,冷漠无情的说:“你可以回爷爷奶奶家过年。”
她知道在聂家老爷子的跟前,聂修是最小的孙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
聂修说:“他们和大伯一起去堂哥那边了,我堂哥的妻子刚生了对双胞胎。”
佟夕彻底避开了这个话题。吃了晚饭,便催着聂修出门。单独相处的每一刻都显得时光漫长,她不想受煎熬。
聂修坚持把厨房收拾好才走,说她的手最好不要见水。
佟夕再一次无法忽略心里涌起的感动。
到了许家附近,佟夕让聂修把自己放到路边,叮嘱他早点回家休息。聂修道:“我送你们回去了我再回家。”
“不用,我一会打车。你先回去吧。”
聂修柔声说:“不急。我回家也没什么事,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你做事。”
佟夕有点难以招架,飞快的下了车。
不多时,佟夕牵着佟桦出来,看见聂修站在车旁等她,忍不住说:“你怎么不在车里等,你穿的这么少,小心感冒。”
聂修看玩笑说:“你这么关心我,感冒也值得啊。”
佟夕:“……”
聂修低头去和佟桦打招呼:“佟桦你好。”
佟桦仰着脸看着聂修:“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见过你啊?”
聂修蹲下来,笑吟吟说:“因为你小姨总是提起你,我以前见过你的照片。你小姨的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还有□□。”
佟桦啊的捂住了嘴巴,震惊的表情可爱之极。
佟夕:“……”
聂修继续说:“不管没关系,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小姨的男朋友。”
佟夕急忙说:“你别胡说八道。”
聂修笑着补充:“以前的。”
佟夕气道:“你说这个干嘛?”
聂修扬起脸,一本正经的说:“和小朋友不能说谎。再说,我也没胡说八道,我说的全是事实。”
佟夕很无语的上了车,陪着佟桦坐在后排,问起他这几天在许家过得怎么样,和许延都玩了些什么游戏。佟桦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什么机器人大战,捉迷藏,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脆生生的童音在车里回响。
聂修在前面时不时的插话,居然和佟桦谈的很“投机”。佟夕心里挺感慨,大约男孩子还是更喜欢和男人打交道,比如她和沈希权在一起的时候,佟桦明显就更喜欢和沈希权一起玩。
两人越说越随便,佟桦羡慕的说:“叔叔你长的好高啊。”
“因为我小时候经常游泳打篮球。”
佟桦十分郁闷的说:“我两样都不会。”
“叔叔可以教你。”
佟夕因为他刚才的自我介绍,十分不满,泼冷水说:“远程视频教学吗聂老师?”
聂修笑:“以前也远程教学,带过一个学生,成绩还不错,比较有经验。”
佟夕:“……”
终于到了星园小区,佟夕牵着佟桦下了车,佟桦特别有礼貌的和聂修再见。
聂修说:“明天见。”
佟夕一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什么意思?”
“我明天来送你们回浠镇。”
佟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坐车回去。你这几天很累了,剩下的假期好好休息。”
聂修默然看看她,居然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佟夕如释重负,带着佟桦上了楼。太好了,今晚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她在浠镇待到上班前再回市里,那时候他已经回了英国。
回到家里,佟夕便催着佟桦去洗澡,早点休息。
佟桦很听话的抱着自己的浴袍去了卫生间,关门的时候,突然很认真的说:“小姨,我要关门了。许延的妈妈说,我们都是大男生了,不能再让女生看见身体,她还给我们讲了很多生……生化知识。”
“是生理知识,大男生。”
佟夕笑着去收拾行李,刚走进卧室,门铃响了,她愣了一下,问谁啊?
门外是聂修的声音。佟夕打开门,果然是他。
“走的时候你一直催我快点,手机忘了拿。”
佟夕怕他进来一坐不走,忙说:“我拿给你,在哪儿?”
“好像是在沙发上。”
佟夕过去一找,果然是在沙发靠垫下。
聂修接过手机,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佟夕心里一跳,急忙往后抽。
聂修说:“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佟夕不好再挣扎。聂修翻过她的手掌,仔细看了看:“好的差不多了,药膏接着抹。回浠镇了,记得别抢着干活儿,嗯?”
佟夕心里乱的一塌糊涂,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说:“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聂修松开她的手,低声问:“你在浠镇一直住到假期结束?”
佟夕点头。
“那,我回英国之前你能回来吗?”
佟夕摇头。就是能,也不会赶回来,能避开就避开。
“所以,今天晚上给我熬那么好喝的粥,就是送别的意思?”
佟夕尴尬的低了头,不吭声,算是默认。
“我走的时候,你肯定也不会送我吧?”
佟夕更为尴尬,继续用沉默表示默认。
聂修叹了口气,轻声问:“临别前,可以拥抱一下吗?”
佟夕被他伤感失望的眼神和语气感染到根本无法拒绝,被他照顾这么多天,她真的做不到那么绝情。
聂修抱住她,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上,很干净很温柔的一个拥抱。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对我别这么严肃。”
可能是分别情绪在作怪,佟夕有点心软,也有点感动,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她无法拒绝,只好胡乱的应了声好。
“那我走了,再见。”
佟夕关上门,呆呆的站在那里,寂静的楼道里,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无声。
“小姨,我洗好了。”佟桦站在门口,穿着小浴袍,惊讶的问:“你怎么哭了?”
佟夕飞快的摸了一下眼睛:“可能是被门缝里的灰给迷住眼睛了吧。”
佟桦很懂事的说:“那我明天帮你打扫卫生。”
“好啊,我的大男生。”佟夕走过去,抱起佟桦,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
第二天上午,佟夕带着佟桦先去商场给叔叔婶婶买了礼物,然后直接打车去长途车站,买了票回浠镇。
佟鑫新婚不到半年便调到下面的一个县城当行长,不久和许琳琅离婚。佟建文盛怒之下逼问离婚原因,佟鑫不得不说出真相。自此,父子关系降到冰点。去年佟鑫回家过年,两人又大吵一架,今年春节佟鑫借口单位值班,没有回来,给周余芳的□□上打了几万块钱。
佟夕过去三年都和陆宽一起去芦山乡,没回浠镇过年。今年算是佟家最热闹的一年。
佟建文特别高兴,一见到佟桦便举起来,骑到自己脖子上。佟鑫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并坚定不肯再婚。佟建文对儿子彻底绝望,在佟桦学说话的时候,就让孩子叫自己爷爷,当亲孙子疼爱着。
当初佟桦被送回浠镇,一直住到三岁才被佟夕接回市里去上幼儿园,对老家特别熟悉,一回来就生龙活虎的楼上楼下到处跑,玩得不亦乐乎。
周余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炸莲夹,佟夕上前帮忙,挽起袖子的时候,忽然想到聂修的话。其实手上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他给她擦的药膏,对于伤口愈合真是有奇效。
大病初愈,佟夕忙完了觉得有点吃不消,上楼去睡一会儿。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钟。她穿好衣服下楼,忽然听见院子里佟桦欢喜若狂的声音,“谢谢聂叔叔!”
佟夕脚下一闪,差点崴了脚。
她怔怔的站在楼梯上,看着庭院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