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四十五分。
傅行知从车库上到一楼大堂,正准备换乘电梯,一擡眼看见旁边站着个人,手里的车钥匙差点掉到地上。
抱臂靠在花岗岩墙柱上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拍拍他的肩,“当老总就是好,快十点才来上班。”
傅行知又惊又喜的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聂修笑了笑:“今天。”
如果不说今天的话,这人会马上跳起来,妈的老子和你二十年交情你为什么不马上来找我,居然还隔夜!信不信以后老子天天请你吃隔夜饭隔夜茶。
傅行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两眼放光看着许久不见的好友。这位在国外从事尖端生物制药研究,是不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长途飞行居然没有一丝倦意。真不是人。
傅行知这种“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非常容易让过往行人产生歧义,聂修将他扯进了电梯。
秘书正在焦头烂额的接电话,乍然见到老总笑得一朵鲜花似的从电梯里出来,手里的话筒差点没吓掉。这位奇葩老总经常迟到早退也就算了,每天到公司都是一副老子不想来上班,老子挣钱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员工发工资的臭脸。
见惯了他板着一张脸,突然看他笑靥如花的样子,秘书惊吓之余,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仗着胆子看看让老板笑靥如花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傅行知脾气臭归臭,人也是真帅,然而他身边这位,比他更出挑,容貌忽略不说,单看气质,便让人侧目。
傅行知路过秘书办公桌,面色一板,扔了句“送两杯咖啡进来。”说完,转瞬又露出笑靥如花的笑脸,扭向了他身侧的聂修。两种面部形态的转换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秘书的目光一路尾随着两个英俊的男人进了办公室。嗯,今天的受气份额因为这份眼福也值了。
两年没见,傅行知正打算细细叙旧,聂修却跳过了这一步骤,开门见山说:“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锦程的房子给我留一套朝向好的。”
傅行知爽快的说:“行,要多大面积的?”
聂修说:“五六十平方吧。”
“你要这么小的干什么?”傅行知不解,聂家有钱,别墅也买得起。
“不是我住。”聂修接着说:“还有件事,香樟园有套房子,麻烦你找个人出面买下来,回头再转到我名下。”
傅行知更加不解:“什么意思?买房还绕一个弯儿?你钱多喜欢交税?”
聂修直说:“是佟夕家的房子,凶宅,卖了两年没卖掉,也没人敢租。我不想让她知道是我买的。”
傅行知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聂修的用意,他买下香樟园的房子,好让佟夕有钱去买新房。锦程是傅行知公司开发的楼盘,实验小学在小区里设了个分校,目前十分的抢手。佟桦再过两年也该到上小学的年纪了。
他啧啧一笑:“这么有情有义的前男友,我头回见。”
聂修默然片刻,平静的说:“把那个前字去了。”
傅行知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们复合了?”
“暂时还没有。”
傅行知那时在外地念书,不清楚两人分手的内情,只知道分手是聂修提出的,其中缘由,聂修闭口不谈。时隔三年,今日难得有机会,傅行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你们当年,怎么回事?”
聂修垂眸沉默片刻,很坦然的说:“我当时脑子进了水。”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导致失去理智,也失去智商,铸成大错。
要不是亲耳听见,傅行知打死也不会相信聂修会这么评价自己。他挖了下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聂修简单一句话,把什么都担了下来。但是具体原因,还是没说。
傅行知和他算是打小就一起的朋友,知道他心思不喜欢外露,也就不再打探,拍拍肩祝他好运,又问:“晚上一起吃饭?”
聂修起身说:“晚上有事,回头再约你。我回去休息,你忙你的,不用送。”
车子开到星辉大厦附近,刚好是个红灯。他看向那座楼顶支着一颗星辰造型的大厦,微微拧眉。其实对于复合,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迎难而上是他的强项。
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众人已无心工作,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股放假的气息,尤其是外地的员工,脸上全都写着四个字:归心似箭。
十一点钟。
佟夕茶水间碰见策划总监,问起春瞳的那篇《雪井》,老板究竟什么态度。作者投稿过来好几个月了,到了终审这一关卡了许久没有结果。
随着IP热的风潮,公司每天都接到雪片似的投稿,经过几轮挑选,送到魏总监这里的也不计其数。
不过,这篇稿子魏总监印象较深,佟夕一提,他就说:“稿子的内容和质量都是挺不错的,可惜数据不够,公司还是希望能做头部内容大IP。再者,现在提倡家庭和谐生二胎,这个稿子却讲女权,家暴,婚姻法二十四条这些比较敏感的东西。所以,老板比较犹豫。”
“您说得对,不过这样的题材,具有现实意义和批判精神,可以引起一些反响和反思,比如……”佟夕举了很有代表性的几部影片作为例子。
“这个,你也知道咱们的审核制度……”
佟夕看着总监为难的表情,干脆的说:“那我回绝掉算了。”
她一痛快,魏总监又犹豫了,“嗯,再考虑考虑。你就跟她说公司放假了,年后再说吧。”
佟夕只好笑笑说好的。回到办公桌前,她点开QQ,作者春瞳的图像是黑的,签名三年不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是红楼梦结尾的一句。
她在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却又一个一个消掉,然后将QQ最小化,挂在了右下角。
窗外天光灰暗,据说今日有雪。
她捧着杯子,有点走神。忽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有个来自远岫影业的添加好友申请。
因为工作关系,她的微信联系人几乎全是各个影视公司、播出平台,或是作者,出版社,经纪人。看到这个名字,她毫不设防的点了通过,奇怪的是对方加了她也不说话。等了半分钟不见动静,她把手机放在一边。
十分钟后,一无所获的“远岫影业”将手机扣在腿上,右手捏着眉心。佟夕的朋友圈全都是工作,公司新戏开拍,艺人宣传,平台播出……基本等于一张中国电视报。个人信息,滴水不漏。
十二点钟。
佟夕和同事一起去吃饭,餐厅里抽空给莫丹打了个电话,问她的失眠好点没有。
莫丹和沈希权离婚,她心里充满了歉疚。如果当初,聂修不是为了追她而提议莫丹去浠镇写生,莫丹也就不会认识沈希权。
许琳琅说我佩服你这种把什么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的勇气,但是你又不是包办了他们的婚姻,你内疚个毛线。道理没错,可佟夕还是忍不住内疚。
吃过饭,佟夕和同事从餐厅回来,又收到一束花,不过这次是花店送来的黄色玫瑰。
佟夕隐约记得黄玫瑰是道歉的意思,脑海中过了一遍,似乎最近没和什么人起冲突。花中有一张秋香色卡纸,显然和早上是同一人,纸上也写着一首俄文诗。
叶赛宁的《白桦》。
这首诗对她来说,有点特殊意义。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在安娜的肚皮里特别活泼好动,佟国安和安娜坚信这一胎是个男孩儿,早早想好了名字叫佟桦,取自《白桦》,谐音童话。
谁知道生下来个小姑娘,佟国安觉得佟桦这名字不适合女孩儿,便给小女儿重新取名叫佟夕,因是七夕那天生的,乳名叫七七。
多年后,佟春晓生下佟桦,佟夕升级当了小姨,喜不自胜的给聂修打电话报喜,顺便讲了佟桦名字的来历。
聂修听罢问她:若是你姐生的是个女儿呢?佟夕也没多想,冲口就说:那我留给我儿子用啊。
聂修握着话筒,默了一默,说,你儿子姓聂行不行?
难道送花的人是他?这个念头在佟夕脑海中一闪,转瞬便被推翻。
他此刻应该还在英国,即便是回国探亲,也绝对不会和她联系,更不会送花给她,毕竟当初是他提出的分手,而且态度很坚决。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我已经删除了你的所有联系方式,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
她记得特别清楚,他用的不是联系,而是骚扰。这个词仿佛一把剑扎在心里,以至于这一场分手,比她想象中要疼得多,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据说初恋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两人先是异地恋,后是异国恋,分手仿佛是情理之中。
她时常会想,如果分手的时候,他态度好一些,或许她此刻早就风淡云轻的释了怀,不至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