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冲着周小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显然十分受用这个称呼。
周小山心里虽然极度不爽,可当着师父的面也不敢辩驳,乖乖巧巧的说:“师父,阁主急等着去见卓掌门,你老人家先带他去揽月楼吧。等会儿我再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对了,我和阁主都没吃晚饭。”
晏听潮道:“不急,我先去拜会掌门。”
谢云深笑道:“师父那里的伙食比我这里好得多,晏师弟还是去师父那儿吃饭吧。师弟和师父多年不见,又远道而来,师父肯定要拉着你喝上几杯的。”
说罢又交代白一麟去厨房给周小山找点吃的,然后领着晏听潮先去拜会掌门。
神剑庄在云起山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门规森严,江湖名望极高。掌门卓青峰年岁已高,独居揽月楼清修,山庄的各项杂务都交给几位大弟子去打理。谢云深年岁最轻,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他管事,于是便一门心思的研习武功,教授弟子。
周小山在清风苑住了六年,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熟悉,对师父的几位徒弟也依稀还有印象,白一麟虽然比周小山大一岁,却来得比她晚,幼时一直叫她师姐。只是时隔六年不见,大家都有脱胎换骨的变化,骤然重逢,一时也没认出来。
等白一麟端了晚饭过来,周小山按照小时候的称呼,叫了他一声“小白”。
白一麟当即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叫了声“师姐”。
周小山问他:“其他几位师兄呢?”
“他们被师父派出去找师姐了。”
周小山愣了,“找我?”
白一麟点头,“师父说师姐五日前就该到了神剑庄,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师父不放心,就让师兄们去泉城看看。”
奇怪,师父怎么算到她五日前就该到,难道是干娘给他写了信?
周小山端起碗筷,吃了两口就忍不住皱眉,“清风苑做饭的还是王老催?”
白一麟笑道:“是他。”
王老催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孤寡老汉,因独眼瘸腿时常被人欺辱,谢云深便留他在清风苑里做饭,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周小山叹气,“师父就知道当菩萨,也不替徒弟们着想,天天练功那么辛苦,还吃这么难吃的饭。”
白一麟忍不住笑,“师姐说得也对,可是师父都能吃,我们也不好嫌弃,只好忍了。”
“我记得你当初被你家人送来的时候,一边吃一边哭的稀里哗啦的往外吐,说这是猪食。”
白一麟的脸又红了。
“师父说你是福窝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肯定吃不了神剑庄的苦,早晚要回家找阿娘。没想到你一直待到现在。”
白一麟不好意思的笑:“习惯了就好。我如今反倒吃不惯大鱼大肉了,师姐这几年过的可好?”
周小山笑眯眯点头,“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钱赚。”
“师父经常念叨你,说你练功最刻苦,天资也最高。”
周小山美滋滋道:“真的么?我还以为师父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原来还夸我来着。”
“食不言寝不语。你又忘了规矩。”门外传来谢云深的声音。
周小山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师父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急等着回来问你话呢。”谢云深阔步踏进屋子,一瞧桌上的饭菜周小山只吃了一半,便轻哼了一声,“挑食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
“不是我挑食,师弟也说王老催做的饭菜难吃。丹华铺的伙食可比你这里强多了。”
谢云深摇头叹气:“天底下不知还有多少乞儿忍饥挨饿,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娃娃。有饭吃就该感谢老天,岂能挑三拣四。小白,把碗筷收了,去收拾一间客房给你师姐住。”
白一麟麻溜的撤了碗筷,还很体贴的把房门带上,留给师徒两人叙话。
谢云深拉开椅子,正襟危坐的开始问话。
“我接到你干娘的信,算着日子,你五天前就该来神剑庄,为何拖延这么久?”
“我和晏听潮去了一趟梅州,在那里耽误了几天。”
谢云深嗔道:“没大没小的,虽然师祖没有正式收他为徒,但他毕竟跟随你师祖学了两年剑法,以后要记得叫师叔。”
周小山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你可知你干娘为何让你来神剑庄找我?”
“不知道。”
谢云深忍耐不住的开心,“你已年满十七,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父母不在,干娘不便出面,自然要由师父来替你操心终身大事。所以,你干娘让我在徒弟中替你选个中意的夫君。”
周小山头顶像是轰了一个响雷,被震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谢云深一脸慈爱的介绍,“这些弟子之中,师父最喜欢小白,他为人端方,善良仁义,只可惜,他是怀善堂二堂主的儿子,这亲事他做不得主,家里必定替他选择门当户对的大户之女,你一介孤女,白家必定不会接受。
除了小白,其他六位师兄都不错,你们从小一起练武,虽然这些年没有往来,但幼年情分还在,他们也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人品为人都极好,你看你喜欢那个,师父都可以替你做主。”
“师父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全给你做嫁妆。你干娘说你有嫁妆,用不着我给,但毕竟是为师的心意,你且收着。”
谢云深絮絮叨叨的越说越高兴,一副慈父嫁女的表情,眉眼都含着笑。
周小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声道:“我不信干娘会这么做,我才十七岁就让我嫁人。”
“你不信?你干娘亲自给我写的信,交代的清清楚楚,难道为师会骗你不成?”
“我不信,干娘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事啊。”
“好你等着,我拿你干娘的信给你看。”
周小山嘴上不认,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干娘只让她来神剑庄找师父,却没说原因,显然就是怕她知道了目的,绝对不肯乖乖听话,所以先把她诓过来再说。而师父素来不会撒谎。
谢云深跑到隔壁书房,找出一封信递给周小山,气哼哼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干娘的字。为师有没有骗你。”
周小山打开书信,先是被称呼惊了一下,大哥?等看到落款名字,再次一惊,小水!
“我干娘叫小水?她不是叫纪柔嘉么?”
谢云深道:“小水是她小时候的名字。”
“奇怪,丹华铺有个和我一起买回去的小丫头,也叫小水。”
“你干娘的意思,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谢云深指着上面的字,“你好好看清楚。”
“师父,干娘怎么叫你大哥?你是她兄长?”
谢云深把信折好,正色道:“你别问那么多了。信是真的,你听干娘和为师的话,看那个师兄最合心意,就把亲事定下来。”
干娘本就藏了无数的秘密,这封信里更是透露出她从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师父守口如瓶,一个字不肯说。
周小山一气之下也不讲道理了,“你和干娘都没成亲,凭什么叫我成亲!”
“……”
谢菩萨捂胸口,吸气,告诉自己冷静。自己的徒弟,自己惯得。
小山哼道:“再说了,我离开神剑庄还不到十二岁,早忘了师兄们长什么样。我们的幼年情谊就是去烤野兔子野鸡打牙祭,因为清风苑的饭太难吃了!”
谢菩萨继续吸气:“……”
小山擡手一挥,“反正师兄们我一个也不喜欢,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谢菩萨急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几位师伯门下也有未婚的弟子。我就不信一个神剑庄都找不到一个你满意的。”
呵,这是不找到一个死活不罢休啊。
周小山一气之下和师父对着来了,“我满意小白!”
“我刚刚说了,小白家中必定不会同意。除了他。”
小山蛮不讲理的一噘嘴,“那我不管,我就要小白。除了小白,别的师兄我不要。”
谢菩萨捂着胸口,“……”
周小山忍不住笑了,“师父,咱们每年才见一次面,应当倍加珍惜师徒情谊,不要一见面就吵架伤了和气。师父我累了一天了,先去睡觉。咱们改天再谈吧。”
说着,擡腿就往外跑。
谢云深追到院子里,“你要造反了么,师父和干娘的话你都不听了?”
小山捂着耳朵,笑嘻嘻答:“听呀听呀,我不是说了要小白吗。”
白一麟一头雾水的问:“要我做什么?”
小山噗嗤笑了,“要你收拾房间啊。”
“师姐,房间收拾好了。”
周小山笑嘻嘻道了声谢,把门一关,就听见外面师父气得跺脚的声音。
担心师父再来扣门没完没了的唠叨,她也没敢点灯,和衣而卧躺在床上装睡。
奇怪了,这么多年来,干娘从来没提过嫁人这档事,怎么忽然心血来潮的给师父写信,让师父给她定亲呢?这有点不对劲啊。
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许夫人,心里一颤。
干娘让她来找师父,给她安排婚事,仿佛也有一种托孤的味道。
她越想越觉得不妙,一跃而起,悄悄打开房门。
师父真是替她操碎了心,居然当真叫了小白过去,询问他的亲事。
周小山心里又酸又暖,悄悄的跃上院墙,展开轻功跑出了清风苑。
揽月楼是掌门的居处,外面有弟子守夜,她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墙上,正想怎么把晏听潮叫出来。
突然身后飘来一股清冽的酒香。
她转过头,见树上坐着一人。
尺八横卧膝头,手里提着一壶酒,眉眼间有着无双的风华和微醺的醉意。
不是别人,真是她要找的晏貔貅。
月华如水,他懒懒的一勾手指,“过来,陪师叔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