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条有力的胳膊托住了我的腰身,唇上贴上一记微暖的气息。我莫名地感到心安,熟悉的感觉告诉我,抱着我的人,应该是容升。
我紧紧的抱住他,如同救命的稻草,不,世上没有这么英俊伟岸的稻草。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抱着我说:“别怕,有我。”
只是这一句沉稳的话,只是这一个镇定的眼神,我忽然就不怕了。生死一线间,我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我纠结于他的过去并无意义,只要他当下是真心待我,那么我不再要求更多。
容升一边托着我望小岛上游,一边冲着海面喊:“大家游到岛上去。”
众人纷纷朝着盛放珍宝的小岛游过去。
巨人已经将岛上的宝物取走,他们淌水阔步而去,行动间,海浪滔天,声震入云。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我焦急地寻找着眉妩的身影。
“眉妩,眉妩!”
“灵珑,我在这里!”
小岛的那一边,传来眉妩的回应。
我飞快地爬上小岛,朝着那一边跑过去。
元昭扶着她的胳膊,登上了小岛,原来她和他在一起。
“眉妩!”我紧紧地抱住她,喜极而泣,这一刻,能活着真好。
她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眼中闪过明媚幸福的光芒,羞赧而兴奋地说:“刚才是他救了我呢。”
元昭找到向钧,问“陛下呢?”
“陛下,陛下!”向钧朝着海面四处狂喊。
元昭返身便跳入了海中。
“元昭!”
眉妩情急之下,直呼了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看了眉妩一眼,对她点了点头,便游向海中。
眉妩急得跳脚,“干嘛要去寻那个坏皇帝,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向钧恶狠狠地抽出腰间宝剑:“闭嘴,你敢大逆不道!”
容升伸手弹开了向钧的剑,冷冷道:“向左使此刻还是寻找陛下要紧。”
向钧哼了一声,挥剑指着十几个爬上小岛的御林军和神威军,“快去寻找陛下,快!”
神威军无动于衷,几个御林军跟着向钧跳入了海中,向钧回头恨恨地看了看神威军。那几名神威军丝毫也没有惧色,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心里认同的首领从来都不是昶帝,而是元昭。
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容升也跟着向钧跳入了海中,他也是要去寻找昶帝么?
我大为疑惑。元昭一向忠诚,下海去救昶帝毫不奇怪,容升为何也要舍命去救他呢?难道因为昶帝长的像二十年前的师父,所以他也会爱屋及乌地施以援手?
一想到容貌相像这个问题,我便立刻想起了和我同名的那个她。于是,心里的那个结,又出现了。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眉妩拧着衣服上的水,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坏皇帝。今天这一切都是怨他,贪财不说,还不自量力。”
“今日也让他老人家尝尝什么叫命如蝼蚁的滋味。”
眉妩笑了,“所谓人贱有天收,希望老天将他收了去。”
相继又有不少神威军和御林军爬上了小岛,此刻,巨人已经消失在天际,阴霾如乌云散去,海面上光亮起来。
小岛上挤满了幸存的人。可是众人除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已经一无所有。所有的船,悉数被巨人掀翻在海里。死里逃生的喜悦转眼就消失了,大家绝望地看着一只一只沉下去的海船,谁都知道,这一刻的生,其实离死很近。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没有粮食,没有水,这一刻的幸存,不过是将死亡拖延了几日而已。
可怕的绝望让众人陷入了死寂。
容升和元昭游了回来,元昭的腋下夹着昶帝,容升托着他的腿。向钧筋疲力竭地爬上岸,趴在地上面色灰白。而昶帝,看上去像是死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发髻四散,面色青白。
元昭用掌心压他的胸膛,所有的人都盯着昶帝的脸。神色莫辨。
我不禁想,除了元昭容升,有几个人,是真心地想要他活下来?
若是一个人活着,可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了,这样的活着,可还有意义?
昶帝忽然动了一下,头一歪,吐出一大滩的水。接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然后剧烈的咳嗽,我竟然有些微微的失望,他还活着。
向钧惊喜万分:“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
昶帝慢慢睁开眼,看了看身边半跪半蹲的元昭。
“派人,打捞明慧的水晶棺。”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昶帝这是海水进了脑壳吗?
向钧一脸苦色,“陛下,水晶棺此刻已经沉入了海底,无法打捞。”
玄羽也道:“陛下,向左使说的是。这海水深不可测,我们又没有任何工具,如何打捞?”
昶帝瞪着眼睛看着天空,沉默无语。
我一直怀疑昶帝对明慧的感情,但此时此刻,我终于放下疑心。他的确是个暴君,对全天下的人都那么无情无义,独独对明慧的情意,却如此之深。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将头发盘了个发髻,又恢复了以往威严倨傲的模样。
“容升,那些巨人是什么人?”
容升道:“他们就是书中所说的龙伯人。根古书记载,归墟原本有五座神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最初,神山在海上漂来漂去,天帝便派了十五只神鳌下来,每队五只,轮番用头去撑住神山,不让它们漂走。龙伯人钓走了六只神鳌,于是,岱舆和员峤便随着海潮漂走了,现在只余三座神山,方壶、瀛洲和蓬莱。所以才有十洲三岛之说。”
昶帝默默听着,良久才嗯了一声。
“大家下水去捞东西,能捞到多少是多少。”
海面上飘起了一些包裹,众人来回往返了数回,打捞起了一些东西,可惜都是些衣物。所有人的脸色都随着西落的斜阳渐渐沉了下来。
眉妩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痴痴的看着元昭,眼中仿佛有万语千言。
我知道她此刻所想,以她至情至性的脾性,她会觉得能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遗憾。可是我呢?我为什么心里那么的纠结酸楚?
我默然看向容升。
他面朝大海,拿起了洞箫。碧绿色的箫管,衬着他清雅俊美的容颜,犹如一副画卷。
那支熟悉的曲子归去来在薄暮的海上飘了起来。
玄羽叹了口气:“此刻,容大人还有心情吹洞箫,倒真像世外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了。”
容升放下洞箫,淡淡一笑,转头对昶帝道:“陛下,一会儿鲛人若是出现,请陛下跪下恳求鲛人一件事。”
昶帝一愣:“什么意思?”
“陛下还记得寐生么?”
“自然记得。”
容升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极其稀奇古怪的话语,依依呀呀,语调婉转。
昶帝问道:“这是什么?”
“寐生懂得鸟兽之语,也听得懂鲛人的语言,臣曾学了几句,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请鲛人打捞一只船的意思。”
昶帝腾地一声坐了起来,面露狂喜之色。
“真的么?”
容升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
“再告诉鲛人,让他们捞些吃的上来。”
“对对,多捞些东西上来,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捞上来。”
容升微微叹了气:“陛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愿,鲛人还能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份情意,也但愿鲛人不记仇。”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与臣的一位故交相貌相像,而臣的那位故交,恰好曾救过鲛人的首领。那鲛人念旧,曾靠近龙舟看望故人,却被陛下捕捉到船上,险些杀掉。所以,臣担心,此次那些鲛人未必肯帮助陛下。”
昶帝一听,面露尴尬,良久才哼道:“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难道大家在岛上等死不成?”
我看见地上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珍珠,便开了句玩笑,“陛下若是饿了,不妨吃些珍珠,还有美白功效。”
昶帝一听,脸色更难看了。有句话我憋着没说,若不是您老人家起了贪念,又刚愎自负自不量力,哪有这样的一场劫难?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海面上突然亮起了光,一开始我以为是流星,随着那光点越来越多,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飘了过来。
容升站起了身。
那黑影停在海面上,一袭黑衣纹丝不动,像是风永远都吹不到他的身上。看着他手里的黑幡,我恍然想起,他就是鬼差焦离。瞬间,我后背升起一股凉气。
他看着容升,依旧是一句冷漠无情的问候:“好久不见。”
容升低叹:“见到你,只有一件事,所以,不见你,最好。”
焦离不言不语,迎着海面,张开了黑幡。岛上的人只有我和容升能看见他,众人只当容升自言自语,却不知道此刻,海中有无数的亡魂。
渐渐地,海面上浮起了无数的光点,如流萤一般,朝着那黑幡飘了过来。
焦离收起黑幡,对容升点了点头,便转身飘去。
容升低声道了句再见。
焦离停住,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过几日再见。”
此言一出,容升的脸色一变,我也反应过来,焦离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过几日还要死人。
我的心情骤然暗沉下来。如果鲛人不肯帮忙,没有船,没有水,没有粮食,我们的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容升俊美的脸上布满肃色,他吹起了洞箫,清幽的曲声在暮色中飘散,如一缕轻烟雾笼了这片海。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鲛人的出现。昶帝的忐忑不安,十分明显。若是鲛人真的不肯帮忙,只也能怨他自己当日的狠绝。
终于,海面上出现了鲛人的歌声,随着洞箫的声音一唱一和。月亮升了起来,白色的光盈盈地在海水上荡漾,星星跳跃着像是一个一个的精灵在随风起舞,清雅的洞箫声,低吟的歌声,在月光里缠绵徘徊。若不是腹中饥肠辘辘,若不是身上潮湿寒冷,此情此景堪如仙境。
玄羽低声道:“陛下,她们来了。”
昶帝低声地念叨着容升教给他的那一句鲛人之语。
渐渐地,那些鲛人聚到了小岛的周围。
那个鲛人首领,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昶帝,这一次,她没有靠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昶帝。
我心里忽然很难受。因为我知道,她看得不是昶帝,是一段无望的感情,一段凄美的回忆,一段不可能跨越的距离。
昶帝单膝跪下,冲着那鲛人首领大声地喊出了那句话,碧海上响起袅袅回声。
容升放下了洞箫,我看见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洞箫。他也很紧张,所有的人都很紧张,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鲛人首领并无反应,停了片刻,鲛人便散开了。
昶帝忙问容升:“她们答应了吗?”
容升摇了摇头:“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