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极不婷婷袅袅地跑了过来。
翠绿色的纱裙提在手里,露出内里一长一短的桃红色裤脚。衣衫不整倒也罢了,那头发为嘛也不束?定是刚从被窝里被拿云叫起来。所幸,长发柔顺墨黑,飘在风里,盈盈起伏,倒也好看。
不料,突然一阵风来,哗
我扶额不忍多看,其实,师父的介绍倒也不失精准。
眉妩奔到跟前,突然停住了。
绿纱裙从她手中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盖住了她的脚踝,她恍然不觉,望着容琛像是被定住了心魂,眼里闪着我从没见过的光。
我拉了拉她的衣角,“眉妩,这位是容琛公子,师父信中的贵客。”
她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羞色。
那么多人惊艳于她的美貌,为她肝肠寸断,为她寻死觅活,我却从见过她在一个男子面前局促羞赧,原来,只是时机不到。就像是方寸灵台的朝颜,只在芳菲四月朝阳初升的那一刻盛开。
她手忙脚乱地将长发挽起一个发髻,屈身道了一个万福,柔软曼妙的身姿,像是等了一冬东风的柳。
我惊艳于眉妩的绽放,更惊讶于容琛的平静。他竟然没有眼中放光,嘴角微张,目光更没凝在她脸上。怔立失神的只是眉妩,她的眼眸熠熠生辉,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
我忽然想起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是这一场相逢,不知是劫是缘。但不管是劫是缘,能在年华最盛时遇见命定的那个人,已是三生有幸。
不知我的那个良人,又在何处?我很难得地思索起这个问题,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最唯美的某过于有一天突然不期而遇狭路相逢,他捏着我的脸颊,咬牙切齿道:死丫头,老子找了你二十年了。
最凄婉的莫过于,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死翘翘。
因容貌问题,我觉得凄婉的可能远远大于唯美的可能。而眼前的一双璧人,仙姿玉色,背衬一天霞光,无垠碧海,说不出的谐美动人。
我识相地先走了几步,捡起沙滩上的鞋子穿好。
包了脚丫子的丝帕此刻还他甚是不妥,我塞进了袖管,打算洗一洗再还给他。
走到杏林苑,旺财呼呼几下跑到了容琛的跟前,他弯下腰身摸了摸它的头,奇怪的是,旺财竟然不闪不避也不怯生。
穿过竹林,便是负雪楼,静幽雅致地藏在一片碧绿盈翠之后,这是师父仿照云南民居盖的一幢白色小楼。说起来,容琛倒是第一位客人。
他进了屋子并未四处打量,手指看似随意地抹了一把紫檀桌,仿佛是看看有无浮灰。显然是个有洁癖的人,这点倒是和师父很像,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把箧笥放在桌上,打开之后拿出一只红色锦盒,递给眉妩:“要在伽罗打扰数日,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玉白色的手指托着那只锦盒,衣袖间仿佛有丝丝缕缕的清淡梅香逸出。我觉得没有人能将一个姿势做出这般风流无涯的模样。
眉妩一怔之后露出惊喜羞涩之色,但却没有接那锦盒,只道:“公子太客气了,既是师父的贵客,我们欢迎之至,岂敢收礼,回头师父知道,定会不高兴。”
听到这话,我不由吃了一惊,她何时惧怕过师父不高兴?她恨不得天天惹他不高兴她才高兴。
转念一想,我明白了。我比她入门早了八年,虽比她小了半岁,按资历却是她师姐。师父不在,客人送礼应该送我这位“代理地主”才是。容琛却只送她不送我,想必是她怕我难堪,所以不好意思收下。
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些年来,每次跟随师父出门,男人对她惊若天人,对我避之不及,她跟前门庭若市,我跟前门可罗雀,被□裸地打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练就了一坨金刚不坏之心。
我淡定地替她接过礼物,放在她手上,“公子的一片好意,却之不恭,你就收下吧。快看看是什么?”
眉妩欢喜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精巧之极的刀具,各式各样,足有二十几种。
“听你师父说,你喜欢易容整容,这些想必用得上。”
“多谢公子。”
眉妩拿起那些精致的刀具爱不释手,笑得眉眼弯弯。
给她送礼物的男人没有一驴车也有一箩筐,但她从没这样高兴过,看来,关键是送东西的人是谁。若是不喜欢的,送倾城之财,亦是粪土。若是自己喜欢的人,送一捧月色便可醉了良宵。
眉妩的心事昭然若揭,于是我善解人意地说道:“眉妩,你陪公子说话,我去烧水泡茶。”
出了门,我突然有种感觉,师父邀请容琛上岛做客,大约是替她找了个如意郎君来上门相亲。
我慢悠悠地烧了一壶雪水,泡了杯昆仑雪菊,托着双螭白玉盏到了负雪楼。
没想到屋里只有眉妩一个人。
玉瓶里的桃花灼灼其华,她神思恍惚的坐在那里,眼中映着一束桃花。
我放下茶盘,四处看了看,“他呢?”
眉妩脸上飞红:“他在后面沐浴。”
果然是个有洁癖的人。
我甚是关心两人的进展,八卦地问:“你们刚才,聊了什么么?”
眉妩略有些惆怅:“你一走,他就去沐浴了。”
我怅然之余倒有些意外。一般男子见到眉妩通常都会惜时如命,恨不能将一句话拉皮筋一般拉到十句话长,我刻意留给两人的独处时光,他不解风情地去洗个什么澡?
我凑到她耳边:“你是不是喜欢他?”
眉妩一愣:“你怎么知道?”
“连旺财都看出来了。”
“哎呀讨厌,又取笑人家。”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眉妩,我并没取笑你,估计师父是给你寻个上门女婿来相亲。然后,嗯,你懂的。”
眉妩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却遗憾地一摊手:“可是,他并没有对我一见倾心。”
“你怎么知道?”
眉妩嗔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
这倒也是,俗话说久病成医,眉妩见多了那种一见钟情的目光,经验丰富。耳濡目染之下,连带着我也练出了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容琛双眸澄澈明净,深邃睿智,看着眉妩时的确没有那些男子的那股子激昂热烈,痴迷狷狂,端的是沉着从容,波澜不惊。
我拍了拍眉妩的肩头,“别担心,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你?除非他不是男人。”
“你胡说什么呢?他当然是男人。”
我指了指里间:“你看过?”
眉妩红着脸蛋嗔道:“讨厌!我可不是那种偷看男人洗澡的人,不像你。”
我淡定地说:“我也不偷看,都是正大光明的看。”
行医治病,难免要见到男人的身体,所以,像我这种金刚罩面皮的女人,委实不多。但是,见到眉妩跟见到一颗白菜样的男人,更是不多。
我不由心里寻思,他这般淡定,到底是千帆过尽,还是审美观扭曲,抑或是,不喜欢女人?想到后一种可能,我一阵义愤填膺,这样的男人若是断了袖去,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趴到眉妩耳边道:“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我期期艾艾道:“要不,你把茶水送进去?顺便,咳咳,你不用拿走他的衣服,只需脱掉你的衣服”
自从事了大夫这个行当,我便喜欢直来直去直接解决问题,就像遇见一个患者,甭管用什么药,只要能药到病除便行。
“啊呸呸呸,你个淫贼!”眉妩羞红了脸,一跺脚走了。
我羞愧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额头的淫汗,擦完才发现是包过脚丫子的那方丝帕
这时,屏风后响起脚步声。
容琛从后面走了出来,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衫,真真是晨如朝阳,暮如朗月。
我使了很大劲,才把眼珠子从他身上挪到茶盘上,挤出一坨笑:“公子请用。”
他端起茶水饮了两口放下,冲我笑了笑,笑容轻浅随意却极是生动撩人。
我初时以为他在看我眉间的黑印,后来发觉不是,每一寸肌肤好似都被一缕清幽的月光拂过。
我想世上没有一个女子能禁得起他的一记凝睇。那目光明澈通透,明净动人,像是深井之水,让人凭空生出一股要搅动起波澜的欲念。
渐渐有一股热力悄无声息地在耳廓涌生,我搓了搓面皮,挤出一丝干笑:“公子,我脸上有何不妥么?”我记得早起是洗过脸的,手指抹了下眼角,并无芝麻糊。
他笑盈盈望着我:“方才我听说,世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眉妩,除非他不是男人。”
我挤出一坨无辜的笑:“啊,我说过吗?公子听错了吧?”
他抿唇不语,闲闲地靠着紫檀桌,骨节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冲着我挑眉一笑:“要不,你来验看验看。”
那素色长衫样式简单,腰带也只是随意的系了个结,衣襟松松垮垮的好似随时要打开。
我心里噗通一跳,觉得鼻腔里热烘烘的激流涌动。
他作势拉了一下腰带,似笑非笑。
我一手捂着鼻子,腾出另一只手晃了晃:“啊,不不不、敬谢不敏、敬谢不敏。”
他紧上一步,笑容极是诚恳:“无妨无妨,医者父母心嘛。”
我忙退了两步,不想他又紧上两步。
我稳住步子,挤出一坨慈祥的笑:“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