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门楼下,神威镖局的总镖头沈威带着手下的镖师等了半个时辰。
四弟子商虎有些不耐烦,对沈威道:“师父,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也不见人来送货?”
沈威虎目一瞪,斥道:“你急什么,定钱都下了,人会不来?一千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这护送的东西,必定贵重的很,你们一路上当心。”
众位弟子齐声应是,继续耐心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人群中走过来一个少年,手中牵着一匹马,大约十六七的年纪,相貌十分俊秀。
他走到众人跟前,抱拳一笑:“请问诸位可是神威镖局的镖师?”
“正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苏归,前些日子有位名叫丁香的姑娘曾在贵镖局交了一千两定钱,护送一份东西回苏州。在下便是来送这份东西的人。”
一身男装打扮的慕容雪,帽子直盖住耳下,脖子里系着围巾,将耳孔和喉结这种明显暴露性别的部分遮挡的严严实实。又因为嗓子稍哑,谁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个姑娘。
沈威当即笑道:“不知护送何物?”
慕容雪擡起手中包袱,对沈威道:“便是此物。”
沈威一怔,这包袱看上去轻飘飘的,里面包裹的恐怕非金非玉,因为这单薄少年一只手便拎的起来。
慕容雪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的心头至宝,所以命我跟随诸位镖师一起回苏州,以免有失。到苏州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
沈威点了点头,将手下的几位弟子一一介绍给慕容雪。此行以他幼子沈鹏为首,商虎为辅,加上其余八位镖师,一共十人。
慕容雪将包袱负在肩上,对沈威道:“我们即刻上路吧。”
顺利出城之后,慕容雪心里不由感喟万千,这已是她第三次离开京城,但愿此次成功,从此京城只为繁华一梦。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怨江在暮色中如一条墨黑色的带子,席卷着鸿恩寺里无数后宫嫔妃的眼泪奔涌而去,将无限的幽怨掩埋在时光的尽头。
耶律彦如礁石般站在山崖边已经两个时辰,手里紧紧地握着慕容雪的风氅。被江水浸湿的风氅,原本娇俏的嫣红色变得黯无生气,触手冰凉。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面。
江边布满了王府的暗卫,还有张拢新调来的卫兵。
时光一点点的流逝,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知道她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却不肯承认,不肯相信。
他心里残留着一丝奢望,她会水,或许能在这湍急刺骨的江水中保住性命,他不信她那样活泼旺盛的生命会湮灭。
风寒刺骨,很快,夜色笼罩了归坡。
不知不觉,夜空飘起了雪,这已经是今冬的第六场雪。
她说她出生那天,便是下了一场大雪。
生于雪中,殁于雪中,这便是她的宿命么?
他心里一阵阵的钝痛,如同有一把刀,慢慢地慢慢地切着心头的血肉。
张拢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殿下,天黑路滑,不如”
话未说完,只听耶律彦一字一顿道:“继续找。”
黎明,雪霁,日升。
江面出奇的平静。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连那山崖上的几处血迹都被掩盖的了无痕迹。
耶律彦在江边站了一夜,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仿佛已成雕像。手里的风氅早已结了冰,他握着冰渣犹自不觉,仿佛只要握着它,便能找回它的主人。
张拢看着他红肿的手指,小心翼翼道:“殿下已经站了一夜,还是回府歇歇吧,等小人有了消息,立刻便回去禀告。”
耶律彦恍若未闻,凝睇着江面。日头斜照,水波上如浮着无数亮点,仿佛是她眼眸中的光芒,她有那样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里面仿佛融进了天幕的星光。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眸来看他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柄利剑,径直刺进他早已血肉模糊,脆弱不堪的心脏,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张拢急忙伸手去扶,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寒冰一般彻骨。
他急忙喊道:“来人,快送殿下回府。”
玉娉婷得知耶律彦病倒并暂居在别院的消息,震惊又生气。从昨日起,她便在府中备好了丰盛的酒宴等着为他庆贺,谁知道他竟然一夜未归。
素来身体强健的他,怎么会突然病倒?而且不回王府,要住在别院,这是为何?
一想到别院里住着慕容雪,她便按捺不住,对关氏道:“去叫陈安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过了半个时辰,陈安过来回话。
“娘娘,太子殿下昨日从宫里出来,直接去了木兰围场,在怨江边站了一夜。”
玉娉婷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急问:“他为何去木兰围场?又为何在江边站了一夜?”
“别院的慕容侧妃,昨日去木兰围场打猎,要猎雪狐送与殿下,不幸失足跌落怨江,殿下派人打捞寻找了一夜。哀伤过甚加受了风寒,所以病倒。”
啪的一色,玉娉婷掌心拍在了案几上。
陈安小心翼翼退下。
玉娉婷气得浑身哆嗦,原来他是骗她的,说什么只给慕容雪一个名分,只为了不叫人说他薄情,原来只是为了麻痹她,叫她不去防备那个乡下丫头。这般隐晦的心思,若不是慕容雪出事,恐怕不知道要瞒她到几时。
她恨声道:“去别院叫殿下回来,说我身体不适。”
关氏连忙扶着她道:“小姐你有了身孕,万万不可动气伤身。那丫头已经被江水卷走,一天一夜,不可能生还。小姐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而去得罪殿下。”
玉娉婷咬牙切齿道:“我气的是,他居然这样骗我。”
“小姐,那丫头是为了给殿下猎杀雪狐才送命的,殿下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小姐应该高兴,殿下宅心仁厚,只要小姐对他好,他定然不会辜负小姐,一个乡下丫头他都如此看重,何况小姐。”
“难道我就这样忍了不成?”
“小姐应该去请太医院的御医去给殿下看病,这个时候,小姐的关心体贴,最能打动殿下的心。”
玉娉婷想想关氏说的有理,如今自己肚子里还空着,万万不能得罪了耶律彦,于是,便起身去太医院请了汪全,带人到了华盛别院。
刘氏听说玉娉婷驾临,急忙带人迎接,将她领到了殊华阁。
张拢带人守在外面,一见玉娉婷来了,急忙见礼。
玉娉婷急问:“殿下呢?”
“殿下在里面歇下了,吩咐小人,任何人不得进去。”
玉娉婷忍着不悦,冷冷道:“听说殿□体有恙,我特意请了汪太医来给殿下看病,怎么,连我也不能进去?”
“小人一回来就请了大夫来,药已侍候殿下服下。殿下如今正在休息,”话未说完,玉娉婷擡手便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大胆的狗奴。”
张拢急忙跪下,“娘娘恕罪,殿下昨夜一夜未眠,如今刚刚睡下,请娘娘体谅。”
玉娉婷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恹恹无力的声音。
“叫她进来。”
玉娉婷对张拢哼了一声,擡步进了房间。举目一看,她眉头一蹙,这明明是个女子闺房的模样,莫非,这是那慕容雪的房间?
她不悦地走到床前,见到耶律彦,更是一怔。
短短两日,他竟像是变了个人。
素日英气俊美的面庞憔悴不堪,剑眉下的星眸黯淡无光。
“殿下你怎么病成这样?”玉娉婷急忙握住了他的手,烫的她一个激灵。
耶律彦将手指从她掌下抽离,淡淡道:“别过了病气给你。”
“殿下如今已是储君,不日便要入主东宫,住在别院如何妥当,妾身也无法照顾,不如先回到王府。”
“你如今有孕,我不能过了病气给你,等病好便即刻回去。”
玉娉婷还想再说,耶律彦无力地闭上眼睛,道:“你回去吧。”
“殿下保重。”玉娉婷只好悻悻起身离去。
耶律彦这一病便是三日,直到雪化,他方痊愈。
丁香见到他,恍然觉得他清瘦了许多。
她这几日哭的昏天地黑,两只眼睛肿的像个桃子。
耶律彦见到她,不由想起慕容雪,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他目光哀恸,声音暗哑:“此间屋子除了你与佩兰进来打扫,任何人不得进入。”
“是。”
丁香垂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耶律彦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屋子,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丁香目送他寂寥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檐下,心里十分酸楚,竟然开始同情他。她原先一直认为耶律彦对慕容雪不够好,不够深情,然而这一次,却叫她见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只可惜,慕容雪再也不会看见。
丁香抹了抹眼泪,先去将床上的被褥叠好。看到鸳鸯戏水的枕头,她更加的伤心。
因为出去打猎,慕容雪头上没有带任何发钗珠花,所有的首饰也都没有带,临行前,还将耳环摘了下来,随手放在妆台上。
丁香伤心地将那一对儿翡翠耳环收起,放进屉里。
打开抽屉,她发现里面有一只锦盒,正是那一日,慕容雪说要送回到苏州给慕容麟的锦盒。
丁香拿出锦盒,轻轻打开,让她惊诧不已的是,里面只是一条打了一半的宫绦。
这就是慕容麟千金难买的心头之宝?要费一千两银子护送回苏州的宝贝?
丁香拿着锦盒,半晌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想起来那一千两银子。
既然锦盒没有送回去,那么那一千两银子的定钱也应该要回来才是。
将来她和佩兰回宜县,亲自将锦盒交给老爷便是,那一千两银子可以要回来还给老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