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快马加鞭赶到了江州,此时江州正在备战,秦芃让人直接联系了卫衍的副官卫纯,而后暗中潜入了徐城。
徐城正是江州第一线,秦芃由卫纯引路,进了卫衍的府邸后,直接往卫衍房间赶去。
“小叔如今情况如何?”
秦芃问的急切,卫纯压着声音道:“将军中了两箭,其中一箭伤了肺腑,如今发了高烧,正在养着。”
秦芃皱起眉头,大步跨入房中。
房里丫鬟们忙忙碌碌给卫衍用湿帕子降着温,大夫在一旁诊治,秦芃走到卫衍旁边去,他如今还昏迷着,整个人发着烧,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夫正在给他扎针,秦芃打量了卫衍许久,大夫终于扎完针了。秦芃上前去,小心道:“大夫,将军状况如何?”
“王爷伤势……不好说。”边境大夫不比宫里,宫里就算小事儿往大了说,大事儿往小了说,边境的大夫,是怎样就是怎样。
这一点秦芃也是知道的,北燕尚武,虽然这些年向南齐学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个骑在马背上建国的国家。男女老少,无不能骑善射,民族混杂,诸侯鼎力,局势比南齐复杂许多。还是赵钰登基后力推汉化,将儒家那一套彻底推了下去,这些年才好了许多。
这样一个国家里,哪怕秦芃是深宫公主,对战场也是熟悉的。远的不说,她十三岁那年铜胡族暴乱,围攻都城,宫里的人几乎都上了前线,她也是陪着秦书淮,在宫城上守了一月有余。
听了大夫的话,秦芃心里有些沉重。卫家家臣统统等在一边,等着秦芃定夺。
卫衍一倒,边境高层其实早就乱了。南方军虽然几乎都是卫家嫡系,但二十多万的军队,多少有各方势力掺杂,如今那些人都围在卫府外面,天天等着参见卫衍,就等着看卫衍到底还行不行,只要卫衍一倒,他们必然立刻向朝廷递帖子,要求派新的主帅过来。
如今卫家家臣虽然都在军中任领要职,然而毕竟都是家臣,如今卫衍未死,谁都不敢出头当那个做主的人,就怕卫衍醒后猜忌。
这些弯弯道道秦芃明白,她就是怕卫衍倒下后边境的人都为了避嫌不站出来,等着朝廷里派了人来接任卫衍的位置,到时候上下清洗一换,那时候她再过来,就来不及了。
她心里将边境军中各大派系清洗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思量。
“城外是什么动静?”
“正在准备,怕是很快有第二波攻城。”
卫纯有些疑惑,不明白秦芃问这话什么意思。
秦芃点点头,留了人照顾卫衍,换了一身行头,便带人上了城楼。从城楼上看,城外西凉士兵正在集结,秦芃眺望远方,有些不明白:“西梁一直安分,为何突然就动了手?”
“我等也在想这个问题。”
卫纯手扶在剑上,皱着眉头:“西梁其实一直很想要徐城,因为徐城产盐,西梁国内无盐,一般从徐城交易,多年来大大小小战役也打了一些,但这样大规模进军,还是第一次。”
“不仅如此,”卫纯抬手,指着城楼下西梁士兵手中的剑道:“他们此次似乎换了新的武器,用了精铁,硬度比以前高出不少。”
“是有别人给的吧。”
秦芃老远看着西梁手中的武器,眼中慢慢冷了下来。
西梁不可能突然兵力大增还这样大规模骚扰,一定有后手在后面等着他们。
如今会这么阴齐国的,也就只有北燕了。
她和卫纯在城楼上看了一下,按照西梁如今布军的规模,怕是很快就要有第二场战役要打。
回去后,秦芃又同将卫家家臣叫过来,一一认识了一遍。不出秦芃所料,卫家家臣都是些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是不愿出头的人,秦芃给众人恭敬作了个揖,随后道:“本宫来此,其实也不过只是安诸位的心,战场诸事还是要依仗诸位,还望诸位多多指点。”
众人对秦芃的话颇为受用,纷纷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帮着秦芃。秦芃抬起头来,严肃下神色:“将军如今生死不知,此事也瞒不了多久,朝廷很快会派人来接应,若由张瑛或秦书淮派人过来,南方军日后想再回小叔手里就难了。”
听了这话,众人面面相觑,秦芃继续道:“所以在朝廷做下决定之前,我们得打一场胜仗,若是赢了,我便同朝廷说明,此战由我来管。这样一来,若小叔醒了,我将军队交还,也要容易些。”
秦芃长公主的身份够高贵,差的只是成绩。
若是在朝廷做决定前就赢下一场,秦芃也就有成绩去争抢这个位置,到时候秦书淮估计不会说什么,张瑛也不好说什么。
秦芃说了,大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卫纯点点头道:“公主说得是,此战我等必须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还有,”秦芃想起来,同卫纯道:“飞鸽传信回去,让卫德过来。他如今也十四岁了,该懂事了。”
卫纯点了头,秦芃留下谋士和副将,又将现在情况商议了一阵后,才让大家各自去睡了。
秦芃小歇了一会儿,有些睡不着,复又起来,去瞧了瞧卫衍后,便干脆上了城楼,看着远处。
此时已经夜深,大家都睡得极其安稳,
秦芃站在城楼上,看远处的敌营。
夜风有些冷,她披着袍子,发着呆,便就是这个时候,秦芃听到身后一声惊讶的询问:“公主?”
秦芃回过头去,发现是卫纯站在她后面。卫纯穿了白衫,披了泛黄的白色外套,用发带随意系了头发,眉目平和,仿佛一个教书先生。
秦芃笑了笑,点头道:“先生。”
“公主还没睡吗?”
卫纯走到城楼边上,眺望远处。秦芃摇了摇头:“心中焦躁,难以入眠,先生呢?”
“本是睡下了,噩梦连连,难以安寝,便干脆上城楼上来瞧瞧,刚好遇见公主。”
卫纯似乎是有些疲惫,秦芃抿了抿唇:“先生觉得,此战有几分把握?”
卫纯没说话,秦芃心里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后,卫纯却是反问:“公主觉得呢?”
“我猜想,只要我们能守住一战,西梁或许就要退走了。”
“何以见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西梁和我们耗太久了。”
卫纯轻笑起来:“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呢。”
“西梁这一战,或许并不在于赢,而在于和。”
卫纯瞧着远处,眯了眯眼:“我瞧见,他们手中那批精铁武器,怕是已经折损不少了。给他们提供武器的人也明显不想再给了。”
秦芃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觉得地上有微微的颤动感。
卫纯也明显感觉到了,他刚一张口,秦芃就变了脸色,大喊出声:“敌袭!!准备,敌袭!!”
秦芃喊完,地面震动感就明显起来,城楼上警戒的钟声响起,上下乱成一片,秦芃手中提剑,也来不及去换战袍,站在城楼上安排着人,看着士兵们被连夜叫起来,开了城门迅速赶出去,然后开始放置障碍物。
敌人不算近,然而这样远的距离都能有震动感,证明人数之多,而且极有可能是骑兵,秦芃看着士兵们布阵,听着远方传来若有似无的鼓声。
秦芃和卫纯召集了将领到城楼楼顶上的议事阁见面,几个将领悠悠赶了过来,见了秦芃和卫纯便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看都没看秦芃,同卫纯道:“卫副将,将军人呢?还没好呢?”
卫纯板着脸,冷声道:“崔将军,如今敌军来袭,我们先共同御敌吧。”
“共同御敌?主帅呢?”
另一个人笑出声来,嘲讽道:“卫纯,你不过一个副将,和我等平起平坐,凭什么命令我们?今日先叫主帅过来,主帅不在,我们不卖命!”
“你……”
卫纯气得发抖,秦芃在一旁静静听着,给旁边士兵一个眼神。
士兵悄悄关了门,秦芃站起身来,笑着道:“卫纯不足以让你们出战,本宫呢?”
“你是谁?”崔副将抬起头,看向秦芃,眼里带了些色意:“哟,卫纯你可以啊,在这地方还能找到这种……”
话没说完,秦芃一脚就踹了过去!
房间里顿时剑拔弩张,秦芃却是直接动了手,房中瞬间乱了起来,喊杀声成了一片。
此刻战场已经开打了,鼓声一下一下,传遍战场。
议事阁中却是乱成了一片,秦芃动作出其不意,又快又狠,一场暴乱迅速爆发,又迅速消散。
不过一刻钟,议事阁中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剩下没倒的被秦芃的人绑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瑟瑟发抖。
“陈前抗命,”秦芃提着剑,回身冷眼看着众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你……你们……”其中一个被捆着的将军颤抖着声:“你们滥杀长官……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廷?”秦芃挑起眉眼,从自己腰上拿出腰牌:“本宫在此,本宫代表的就是朝廷!”
“长……长公主?!”
秦芃也不和他们废话,让卫家和她的人上去,将这些人的令牌全都拿走之后,便让两个副将带着人出去,用令牌领着这些人的士兵上了战场。
如今秦芃和卫纯总算完全控制住了局面,两人松了一口气,再次上了城楼。
此时双方尚还出于焦灼状态,黎明之前,启明星正大放异彩。齐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此刻十分被动。
西梁国的部队训练有素,有条不紊推进,他们总是能第一时间跟对方向,找出齐国最薄弱的环节,集中攻击。
此刻天还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双方具体情况,只隐约可见两军轮廓。
卫纯在城楼上瞧着,心中不免有些心急:“这西梁是怎么回事?怎么军队素质一下这么好了?”
秦芃没说话,只听见鼓声在战场上回响,起起落落。
她听了一会儿,看着西梁军的阵型,猛地反应过来:“不好,是飞雁阵!”
“什么?”
卫纯有些不明白,秦芃迅速来到了战鼓旁边,手里拿起鼓槌。卫纯追上去,焦急道:“公主,什么飞雁阵?”
“北燕骑兵十阵之一,对方一定有北燕的军师在控阵。”
卫纯愣了愣,便就是这时候,鼓声又来,这次秦芃抓紧鼓槌,随着那鼓声一起落下!
秦芃在鼓槌上加了力,鼓声瞬间传遍了战场,对方槌一下,她就槌两下,对方轻,她就重。
两面鼓的鼓声交织在战场上,西梁军忽地就仿佛是没了方向一般。
“他们是用鼓声操控军队的方向的?!”
卫纯终于反应过来,秦芃点点头:“北燕军队里,鼓声有自己的含义。”
当年铜胡族围了宫城,鼓声操控军队,这是赵钰和秦书淮一起想的法子。
后来赵钰不信任秦书淮,自己改了一套,也告诉了秦芃。
如今秦芃完全肯定,对面一定有北燕的人。
如果确定有北燕的人,那么此次南方不是最需要戒备的,最需要的戒备的应该是北方。
秦芃抿着唇,急切希望此刻战争尽快结束,她好传消息回去,让秦书淮早做准备。
对方击鼓,秦芃就扰乱他。西梁军队分不清鼓声,一些人向左,一些人向右,顿时乱了起来。
赵钰坐在战车上,放下鼓槌,抬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茶。
“对面有国人啊。”
他嘴边带着笑意,侍女面色沉稳:“我替陛下杀了她!”
赵钰没有说话,他不再击鼓,就静静看着两方厮杀。
此刻天逐渐亮了起来,秦芃见对方不击鼓,她干脆将鼓槌握在手中,敲出一曲《阵前曲》。
曲调杀伐大气,伴随金戈铁马交响之声。赵钰握着茶的手顿了顿,朝阳升起来,一寸一寸落在城楼之上,然后露出了那个击鼓之人。
她身着白色底衫,外笼红色长袍,长发微束,如瀑散披在身后,是随风张扬。
她的手腕很细,握着鼓槌敲下去,却是铿锵有力。
鼓声让西凉军队不知所措,齐军却是备受鼓舞,从一开始压着打到现在,齐军调整好状态,反而反攻回去!
赵钰远远眺望着城楼上的人,眯了眯眼,忍不住感慨出声:“真美。”
“北帝,北帝!”
一个胖子冲到赵钰身边来,焦急道:“打不赢了,怎么办?!”
“嗯?”
赵钰回过头来,看在趴在战车旁的胖子,笑了笑道:“陛下莫慌,稍等。”
说着,他抬手,温和道:“箭来。”
侍女迅速给赵钰递了箭,赵钰开弓,对准了城楼上的女子。
他自幼聪慧,向来样样都想拿个第一。北燕重骑射武艺,当年赵芃为了讨陛下欢心,苦练许久。
赵芃练,他就跟着练,但一辈子也没赢过赵芃。
也许是因为不想赢,又或许是真的赢不了。
后来赵芃死了,他就一直练下去。
他拉着弓,对准了秦芃,而后骤然箭发!
秦芃感觉身后箭风袭来,一把抓住长箭,就直接朝着来的方向甩了回去!
赵钰终于在那一刻看见了那女子的容貌,那艳丽之色,仿佛花开燕都。
赵钰呼吸一窒,上一次有这样惊艳的感觉,应该是秦芃嫁给秦书淮那天。
那时候他才十三岁,还什么都不懂,清晨去接秦芃,看见秦芃穿着火红嫁衣,画了女子最流行的梅花妆,在晨光下朝着他仰起头来,翩然一笑。
“小钰,”她问他:“你看我,好不好看?”
那一刻他就是这样感觉,仿佛是看见牡丹开遍燕都,国色天香。
他知道秦书淮每年都会偷偷在花宴上送赵芃牡丹,却也是在那一刻才懂得,为什么要送这花给赵芃。
此时此刻西梁城楼上,当女子回眸那一瞬间,他便觉得,这女子如烈日朝阳,火凤涅槃,让人觉得心潮澎湃。
他呆愣的片刻,西凉国君焦急出声:“北帝?”
“嗯?”
赵钰回了神,转过头去:“陛下勿慌,我答应陛下的事,自然会做到。”
“北燕的人听着!”
赵钰刚说完,秦芃便跳上城楼,清亮的声音响彻战场:“回去告知你家国君,若是想开城通商,直接让人来谈,无需如此!”
秦芃了解赵钰,赵钰一直以来对齐国最大的敌意就在于齐国大范围禁止民间通商。
齐国虽然不比北燕军力强盛,但却极其发达,周边国家许多东西都要从齐国购买,齐国允许其他国家买他们的东西,却不允许其他国家随便到齐国卖东西。这样就造成了各国金银大量流入齐国。
赵钰并不喜战,但他却是个非常重视民生的皇帝。此次西梁能拿到这么多武器,必然是赵钰允许的结果。而赵钰之所以会开战,秦芃思索着,无非就是这样的理由。
赵钰闻言愣了愣,此刻战场上齐国优势已显,赵钰抿了抿唇,最后却是笑了。
“退兵吧。”
他转头同西凉国君道:“且先退兵,看后续如何说。”
西凉国也早已打得心疼了,赵钰说退兵,便赶紧鸣锣收兵。
秦芃见这话让西凉收了兵,终于舒了口气。让卫纯来清点了人,便自己去房间里休息。
秦书淮带着人赶到时,刚刚结束了战斗。他老远听见开战之声,心里焦急得不行。他是一路跟着秦芃过来的,徐城开了战,秦芃肯定不会坐着,谁知道她会干些什么?
当年铜胡族攻城的时候,她就敢上城楼上去和人火拼,敢替皇帝挡箭。
虽然也正是如此,她才一步一步成为了皇帝最疼爱的玉阳公主,可是秦书淮一想到她这脾气就头皮发麻,吓得快马加鞭赶进了城里。
此刻城中到处都是伤病,秦书淮先找到了卫纯,焦急道:“长公主呢?!”
卫纯骤然被秦书淮拉住,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诧异出声:“摄政王?!”
“长公主呢?”
秦书淮声音急促,卫纯明白了,秦书淮是追着秦芃来的。他一下有些转不过弯,呆道:“在卫府……”
秦书淮立刻扔了卫纯就往卫府奔去。
往卫府去的路上,就听见士兵在议论着,说秦芃城楼击鼓乱敌军的事儿,还说到赵钰那最后一箭,秦芃接得多准多漂亮。
秦书淮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到了卫府以后,根本顾不上下人的阻拦,问了秦芃的房间后,就直接冲了过去。
秦芃正在房间里洗澡,她肩上被赵钰箭气伤出了伤口,她打算自己随意涂抹包扎一下。如今到处是伤员,她这样的小伤,就不用大夫了。
她坐在浴池里,掏出药膏来,想够着背后上药。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门被人猛地推开,秦书淮带着怒火的声音传了进来:“秦芃!”
秦芃呆了呆,秦书淮一时也来不及多想秦芃为什么不回话,也不记得屏风后是什么,就是听见了房间里的药味,脑子一热就直接冲到了屏风后,怒道:“你不要……”
话没说完,他就带呆。
浴桶还带着些水雾,秦芃肩头落在水面上,手环过胸前搭在肩膀上,想要抹药。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呆呆看着秦书淮。秦书淮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片刻后,秦芃将手边的帕子朝着秦书淮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