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领着柳书彦进了院子,柳书彦跟在秦芃身后,含着笑道:“昨夜我与卫将军把酒言欢,不知道他今日回府未曾?”
秦芃一听这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好,这人莫不是来找卫衍寻仇的?
她不动声色道:“小叔怕是出去了,柳大人是来找小叔的,还是找我的?”
“自然是找殿下,”柳书彦和秦芃进了房间,两人各自坐在一边,秦芃亲自给柳书彦倒了茶,柳书彦低头接过,谢过后恭敬道:“在下前来寻找殿下,主要是为了说明一事,在下不是秦书淮的人。”
秦芃没说话。
现在她得了一种“全世界都是秦书淮的人”的病,她给自己倒了茶,听柳书彦继续道:“实不相瞒,摄政王会举荐下官,此事出乎下官意料之外,甚至于下官其实也是到昨日早朝后,才得到旨意知道自己是摄政王举荐之人,下官猜想,如今长公主必定疑心在下,所以特来说明,望公主知晓,柳家对陛下忠心不二,绝无二心。甚至于,若有需要,”柳书彦抬眼,目光带了些寒气:“在下可以成为陛下一把利刃。”
柳书彦说这话时,来了些读书人绝不会有的血腥气,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让秦芃忍不住呆了呆,然而柳书彦又微微一笑,旋即扫开了这扑面而来的阴寒。
秦芃点点头,却是转念明白了秦书淮的把戏。
秦书淮举荐了柳书彦,那就是在秦芃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尤其是在日后知晓王珂是秦书淮的人后,这个种子便会枝繁叶茂的生长。
连自己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人,那一个被秦书淮举荐的柳书彦又值得几分信任?
如今皇家在军队上的两大靠山,远的是在边境的卫衍,近的则是南城军柳书彦,不过是争个太傅的位置,秦书淮就轻而易举的离间了柳书彦如此重要的人物。
秦芃想明白后,简直想为秦书淮鼓掌。
在朝廷摸打滚爬这么多年,秦书淮果然成了一块老姜,死了这么多年再爬回来的她在秦书淮眼里,于政治上的确稍显幼稚。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当年她死之前,就一直只在后宫待着。她没有坐上镇国长公主的位置,甚至没有看到赵钰是如何登基。
虽然后宫前朝连着,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
秦芃思索着秦书淮的想法,柳书彦低头喝了口茶,静静等着秦芃的回应。
许久后,秦芃抬起头来,温和道:“柳将军愿意同本宫说这些,本宫十分欣慰。柳将军的意思本宫晓得,柳家的忠心,本宫绝不怀疑。”
柳书彦舒了口气,点头道:“公主明白就好,今日特意登门,也就只是为了此事,如今既然说清,那下官便先回去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秦芃眨了眨眼,颇为好奇道:“听闻当年柳将军和摄政王打过一架,是为什么?”
听了这话,柳书彦面色僵了僵,他明显不愿意回答,然而双方都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这件事,也就代表着他隐瞒了自己和秦书淮的部分关系。柳书彦深吸了口气,终于回答:“在下只是觉得,董小姐可惜了。”
秦芃愣了愣,不由得道:“你是为董婉怡去打抱不平的?”
“当年曾读过董小姐一篇闺中策论,”柳书彦眼中颇为遗憾:“深以为知音,但因佳人已嫁,世俗理法,无可奈何。谁知道最后董小姐居然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明不白?”秦芃终于找了个当年知道董婉怡之死的人:“你觉得董小姐不是患病去世的?”
柳书彦面上带了冷色,慢慢点了点头。
“她……”
“长公主,”柳书彦早一步截断了秦芃的话:“话已至此,殿下应该明白我和摄政王的关系,多余的也无需明白,下官的意思,”柳书彦抬眼看秦芃,眼中有了冷意:“殿下明白吗?”
秦芃看出柳书彦的警告。
这是一个很高傲的人。
哪怕他说着下官,哪怕他表着忠心,却有明确的领地意识,他的攻击是没有差别的,任何人,只要跨过了他所划下的线,都不被允许。
秦芃和他静静对视,许久后,她慢慢笑开:“明白。”
柳书彦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等柳书彦走后,白芷焦急进来:“听说你临时换下了王珂,为什么?”
秦芃闭着眼睛,慢慢道:“他是秦书淮的人。”
“秦书淮?”白芷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秦芃不说话,她总不能告诉白芷,因为王鹤这崽子就是她和秦书淮一起救的。
秦芃沉默,白芷便明白她是不想说,白芷心里有些难过,转过头去,掩住了自己的情绪道:“那如今怎么办?”
“柳书彦不是他的人,这已经够了。”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他的人?”
“我信我自己。”秦芃睁开眼睛,看向白芷,神色认真:“就像我能无条件信你,我也能无条件信他。”
白芷被那神色看着,也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那个人身边一般。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却还是要强装淡定:“你这样会害死自己。”
“我不怕死。”
她死了三次了,还怕什么死?
白芷没再说话,好久后,她终于道:“随你吧。”
说着,白芷就要走出去,秦芃突然叫住她:“去帮我找两个人。”
“嗯?”
“找一个案子,丈夫杀了妻子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有我的用处。”
有了这句话,白芷也没办法多问了,只能是点点头,而后她又想起一件事:“哦,过两天我请个假,可能要不在几天。”
“嗯?”秦芃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白芷请假做什么。白芷面色平静:“镇国长公主忌日,我要回去看看。”
秦芃一听白芷要回去,下意识就想让白芷给赵钰带信,但话没说出来,白芷就立刻道:“放心吧,我就去边境祭拜一下,不会真的回北燕的。要被人查到我作为你的侍女去北燕,你就完了。”
这话将秦芃的想法彻底抹杀,她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等白芷退下去后,她才恍惚想起来,原来是她的忌日要到了。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死在什么时候了,可是所有人都记得。
说不清该高兴还是悲伤,她只能默默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明明她或活着,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祭拜她呢?
这个问题太让人费解和伤心,以至于她想得心里都有些难过了。
过了两天后,白芷便走了,秦芃其实也不知道白芷指的忌日具体是什么日子,直到秦书淮带着一条白色的发带上了朝。
那天早朝秦书淮没有束冠,就是用白色的发带束了一般头发,看上去失去了平日那副尊贵威严的模样,反而有了几分高冷憔悴。
秦芃见他走进大殿时不由得愣了愣,转头同带着太傅职位上朝的柳书彦道:“摄政王上朝都不束冠了,怕是不太好吧?”
“这是先帝特许的。”柳书彦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今日是摄政王发妻的忌日,先帝念他一片深情,特许他在这一日可以不束冠上朝。”
秦芃有些诧异,不可置信道:“你说的发妻,是赵芃吗?”
柳书彦点点头,神色里有了敬重:“摄政王对玉阳公主的情谊,那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秦芃没说话了,她心里有了那么几分不忿。
虚伪。
做作。
秦芃在心里给秦书淮匹配了无数个不太好的词语,而后就有些好奇,秦书淮给自己这么深情的一个人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又要做些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等下朝之后,秦芃悄悄尾随着秦书淮出去,结果秦书淮戒心极强,七拐八拐,秦芃就被他甩开来。
秦芃有些无奈,只能自己找了些吃的,趁着少有的一个人的时光,到处逛了逛,而后就坐在素装阁的雅间里挑着东西。
没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虽然温和了许多,平缓了许多,秦芃却还是听出来,是秦书淮!
他熟悉点了几个脂粉唇膏的名字,都是秦芃当着赵芃时喜欢的色系。她躲在内间里,听着秦书淮说话,心里紧张又刺激。她决心这次绝对不能跟丢了,于是就压抑着自己,一直躲着不出去。
外面的店员似乎是很熟悉秦书淮的模样,但却完全不知道秦书淮的真实身份,还打笑道:“店里出了许多新款,这么多年了,公子也只卖这几个色,夫人不腻的吗?”
“不腻,”秦书淮声音温柔,仿佛是真的在为自己夫人添置胭脂水粉的公子哥儿:“她这个人啊,喜欢什么,便懒得再换了。”
“那好啊,”店员笑着道:“公子就不用担心夫人移情别恋了!”
“是啊,”秦书淮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欢喜:“她这一辈子,也就只喜欢我一个了。”
只是不是因为她不花心,而是因为,她的一辈子,早已经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