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再坚持了一天,终于熬到了卫衍入京的日子了。
她大清早继续去蹲守秦书淮,这一次她带了许多人,分开蹲在淮安王府大门前,天色渐晚,王府后门出来一架看上去极为简朴的马车,然而那马车后又跟了好几辆马车,明显不是一人出行。
秦芃听到侍卫报的消息,笑了笑后便让马车堵在了王府后门连通的小巷门口,几辆马车被秦芃马车堵住,前方车夫恭敬道:“不知前面的主人可否让一让,我等有要事,劳驾。”
“公子说话很客气,应该是出身还不错的人,”秦芃坐在马车里,含笑卷起帘子,看向对面说话的人,被秦芃一眼扫过去,对方顿时警惕,秦芃将目光落到对方腰刀上,眯了眯眼:“一等侍卫却只是一个车夫,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听了秦芃的话,对面的侍卫坦坦荡荡笑起来:“四公主今日是来找事的?”
“非也非也,”秦芃抱着暖炉摇头:“我就是想来请王爷吃顿饭而已。”
说着,秦芃看向马车车帘,仿佛是能看到车帘后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深情款款道:“不知王爷可否赏脸?”
“不赏。”秦书淮果断开口,一点脸都没留给秦芃,直接开口:“让开。”
秦芃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她笑眯眯看着里面人,温和道:“我让开可以,但不知王爷想不想知道长孙皇后临去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芃话出口来,气氛骤冷。
长孙皇后是秦书淮的生母,当年靖帝昏庸,在秦书淮去了北燕后第三年,因不喜长孙皇后,在灭了长孙家三族之后,下令将她缢死。死后抛尸荒野,甚至连尸体都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秦书淮心里一道结,对于生母尸体的寻找、死亡原因的探索,是秦书淮人生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秦芃知道,所以她也清楚,这个人必然会为此留步。
过了许久,秦书淮撩起车帘,他端坐在马车中,神色冷漠:“你想怎样?”
“我?”秦芃笑了笑:“我说了,就想同王爷吃顿饭而已。”
“好。”
秦书淮放下车帘,同侍卫道:“回去。”
“王爷……”侍卫有些为难,里面人没有任何回应,侍卫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听了秦书淮的话,纷纷调头回了王府。
秦芃和秦书淮两人打正门而入,秦芃就跟在秦书淮身后。秦书淮走路很快,秦芃整个人走路就跟蛇一样的,又慢又妖娆,秦书淮走了几步后有些忍不住,回头皱眉:“走快些。”
“嗯?”秦芃愣了愣,随后嗤笑出声来。
她骤然想起,当年同秦书淮出门,秦书淮也是这样的,站在她前面,回头皱眉,只是当年他说的是——
别扭了。
如今不是自己妻子,这话都不一样的,从别扭变成走快些,语调都冰冷许多。
秦芃有些感慨,跟着秦书淮来了会客的地方,两人坐下来后,秦书淮直接道:“此刻用膳?”
“不急,”秦芃抬眼看向秦书淮,笑着道:“咱们先对弈一局吧。”
“好。”
秦书淮也不催促,让人上了棋盒来。同时又让人准备了晚饭。
春素跪坐在一旁给两人煮茶,两人猜子过后,秦芃拿着黑棋先行。
开局秦芃开得稳,两人不紧不慢的落着棋。
多年不见,秦书淮下棋的风格大变,以前他的棋风带着君子温和,如今的棋风又狠又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芃突然很好奇,这么多年,秦书淮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她偷偷看对方。
秦书淮是长得极其好看的一个人,如今比及少年,更加清瘦,棱角也更加分明。
他少年时只是因为不善交际而看似冷漠,但一双眼清澈温和,尤其是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就仿佛三月春光落在湖面,水波荡漾,光点斑驳。
而如今他却是带了一种发自内心拒人千里的高冷,一双眼看过来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半分暖意,似凛冽寒冬,高山冷雪。
那少年的柔软被他不知是尘封还是摧毁,他一个人如一把孤剑,一颗松柏,孤零零行走在这世间,却也没有半分埋怨。
秦芃看着他出了神,秦书淮抬起眼来,提醒她:“落子。”
秦芃收回神色,嘴角噙着笑,抬手落下棋子,放柔和了声音,也不知是带着什么心情,戏谑般道:“听闻王爷娶了三位妻子,倒不知道哪一位最受王爷喜欢?”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盯着棋盘,他这样正经拘谨的模样,到让秦芃有了兴致,追问道:“王爷,嗯?”
“我没有三任妻子。”秦书淮终于开口,说出一个让秦芃意想不到的答案,秦芃愣了愣后,随即笑出声来:“王爷说笑,王爷明媒正娶了三位妻子,北燕公主赵芃、姜将军姜漪、丞相小姐董婉怡,这事儿天下皆知,王爷莫要欺我妇道人家。”
“我曾以为你是个软弱温顺之人,”秦书淮面色不改,突然转了话题,秦芃含笑不语,等着秦书淮开口,秦书淮抬眼看她:“如今却才知道,原来公主足智多谋。”
“哦?”
“戌时了。”秦书淮落了棋子,秦芃跟着落下,秦书淮头也不抬,却是问:“公主觉得,卫衍回得来吗?”
秦芃面色不动,她眼神冷下来。
听秦书淮的话,秦芃便明白,秦书淮如今陪着她下棋,是先知道了她的意图的,他不仅仅是在陪她下棋,还是在同她一起等着。
秦书淮知道了她的意图,自然也就会有所防备,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但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胆怯。
“小叔回京探望家人,为何会回不来?”秦芃假作听不懂秦书淮的话。
秦书淮落下子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的局,在落子瞬间,局面大变,看似没有关联的棋子一片一片连起来,秦书淮喝了口茶,面色平稳:“还同我装傻?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今日去拦截卫衍的?”
秦书淮这话说得太清楚,秦芃看着棋盘,面色沉静。
秦书淮不由得高看了几分面前这个女人,被逼到这样的程度,却还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无论才智如何,至少这份心性比太多人强。
他抱着茶,等着秦芃的回答,秦芃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也很好奇,王爷是怎么知道我知道你拦截卫衍一事的?”
“我先问的问题。”
秦芃笑了笑,将棋子往棋盒里一扔,用手撑着下巴,像狐狸般仰头瞧着他,笑眯眯道:“王爷,你对卫衍下手,这才是应该的,你若不下手,这就奇怪了。”
“嗯。”秦书淮点头,他对卫衍的杀意显而易见:“继续。”
“五天前,我收到小叔来信,说他八日后到,还提及了婆婆病重一事,我从日子推算便知道,是王爷在宫变当日就发了信,诱他回京。如此时局,王爷让他回京,这意图太明显不过了。”
“于是我清点了人马,想要去救小叔,可是我并不清楚他回来的线路,也不知道王爷人手多少,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我就特意来盯着王爷。”
“你探听清楚了王府多少个房间,问了侍女洗多少件衣服,搞清楚了我的作息以及王府每道门进出往来是什么人。”秦书淮点头表示明白:“是为了推算我有多少府兵,一般府兵从什么地方出入。你为何猜测我会用府兵而不是军队?”
“因为军队动静太大,而且难保里面没有卫家的人。毕竟,卫家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卫家几乎是齐国军队中许多人的信仰。你杀卫衍的事如果传出来,对你影响太大。而卫衍被你误导匆忙上路,不可能带太多人,府兵,足以。”
“而我日日守着你,缠着你,也就清楚了解你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样,都会让我察觉。”
“所以,”秦书淮抬眼看她:“你发现了我今日要动手,然后让人准备好在官道上等着了?”
“王爷说得太麻烦,”秦芃歪着头:“我何必每一条官道都埋伏?我跟着王爷的人,不就好了?”
“王爷的人做得很精细,”秦芃低头喝茶:“化妆成小厮坐在马车里出入,根本看不出来派了许多人出去。可是王爷,我今天就盯着你家门口,今天你家买蔬菜瓜果丝绸等东西,拉了二十马车。我问过你们平日用度,你府中七天前才大量采购了一批,我就想知道,您吃得完用得完吗?”
秦书淮没说话,听着秦芃的话,思索着自己属下平时的做事风格,秦芃看着秦书淮吃瘪的样子很是开心,笑着起身:“走,吃饭去。”
秦书淮跟在秦芃身后,走出房间,朝着饭厅行去,他一路都在思索,秦芃瞧了他一眼,含着笑道:“我说了我的法子,王爷可以告诉我,您怎么看出我不对劲儿了吧?”
“你为卫炀守寡十年,必然深爱他。”
秦芃顿住脚步,有些疑惑,不大明白秦书淮的意思。秦书淮嫌弃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你近日来的行径,很像你爱上了我。”
秦芃:“……”
“最重要的是,”秦书淮语调不知道怎么的,就带了点温柔:“以前也有过一个人想骗我,说辞和你几乎一致。”
“被骗过一次,就不会被骗第二次了。”
秦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