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南芳主私奔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子洲那边都拖了多少年了,放着一朵鲜花不采,哪能怪得人家寂寞难耐呢。”
“我就一直觉得妖族混血的人阴气太重,没了男人不能活……”
“呸,不过是有个好出身,你瞧多少年轻女修要跟她学着抢男修的资源,光天化日之下赤足裸臂的,成何体统!”
茶馆中正热烈讨论着近日南芳主私奔的传闻,还有一个修为结丹的老妇人,听了半晌,冷哼道——
“寅洲能立住脚跟,不就靠她那副狐媚相吗?依我看也不怎么样,申洲的女子才是贤良淑德。老身说句肺腑之言,别看她现在风光,等到她找到夫家,她就知道在夫家会如何被人轻鄙如今做下的事,就算她及时悔改,后半生只怕也都要在赎罪中度过了。”
“嗯嗯,我觉得您说得挺有道理的,不知道您贵庚呢?”一个女子声音在老妇人身后响起。
那老妇人扭头一看,是个红衣女子,这女子分明穿着艳烈,坐在那里却好像被什么力量隔绝了一样,周围人都视而不见,直到她开口相询,老妇人才赫然发现这竟是个人间少有的倾城绝色。
老妇人一时哑然,无意识地回答道:“老身一百四十余岁。”
那绝色美人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起身朝酒馆外走去,坐她对面的剑修也提剑起身,眉间霜寒如雪,待出去后,皱眉问道:“你若不悦,我自可让这些人闭嘴。”
南娆洒然一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意思,一百四十余岁的人都够资格说教了,我这个两百多岁的人还觉得时年尚早。”
与南娆同行两个月,孟霄楼虽然面上总是板着脸,但不可否认南娆是那种让人极容易喜欢上的,你高兴了,她就跟你胡闹惹你生气,不高兴了,她又会逗你开心。
孟霄楼道:“他们口中所言,你……这些年都听惯了吗?”
南娆笑道:“风流风流,有人所见惟清风与流水,自然也有人所见乃风骚与流俗。我倒也不是脾气多好的人,早些年的时候,断人舌根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诶,不说这些无聊事了,听说你未洲的天鞘峰在冬初有霜萤,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吗?”
孟霄楼耳根微热,他求助了未洲的同侪多日,众剑修群策群力,最后说他们未洲清寒,只有天鞘峰的霜萤盛景适合情人互诉心意。
可天鞘峰能看到霜萤的地方谁都晓得是个情缘圣地,孟霄楼始终说不住口,是以连夜手写几份未洲美景指南,放在南娆看得见的地方,这才迂回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南娆倒是兴致勃勃的,可等到了天鞘峰,肠子都悔青了。
她的功体属火,虽不怕霜雪,但却畏寒,这天鞘峰在整个上洲中都属于极寒的所在,纵然修为不惧,但一路走来,仍不免冻得脸色微白。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南娆问。
孟霄楼从小在这种地方参习剑意,早就习惯了,和南娆走在一起,不止不冷,甚至还觉得面上有点热。
“我还好。”
南娆有点急得慌,道:“你也太冷淡了吧,就不能做点让姑娘家觉得温暖的事吗?”
随后她看见孟霄楼嗯了一声,脱下外衫,本来还以为他要给自己搭上,却见他跟自己擦肩而过,从一处山坳边刨出一只冬眠的雪□□裹在衣服里,努力证明自己是个爱护动物的温暖好男人。
孟霄楼:“你觉得暖了吗?”
被暖醒的雪□□:“呱。”
南娆:“暖了暖了,惹不起惹不起。”
南娆只能哆哆嗦嗦地跟他上了天鞘峰,不过好在霜萤如期而至,宛如天上的星子坠落在一方雪山之上。
抬手接住一只霜萤,但只在掌心抖了抖晶莹剔透的翅膀,便融化开去,南娆可惜道:“它们有灵智吗?”
“天鞘峰下镇压着一片鬼地,据说霜萤便是死者冤魂碎片结合寒气所化,应是有一些灵智的。”
南娆指了指那些附在自己发间的霜萤,道:“那它们这算是什么,霜萤扑火?”
“鬼者喜生人之气,它们应该是喜、喜欢你吧。”
南娆看他面红耳赤的,失笑道:“你约我来这儿,应该不是只想关心霜萤喜欢谁吧。”
孟霄楼微微垂首,道:“你喜欢应则唯吗?”
南娆侧首思索了片刻,道:“他是道尊和我父为我择定的良人,又救过我的命,我说不出什么不好,也曾试着喜欢他,可……”
孟霄楼看见南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怎么?”
“我总觉得看到他时,‘喜欢’这种情绪好像被挖走了,心尖上好像灌了冰一样,怎么也软不下来。”
孟霄楼沉默,说起来他的心思已经埋藏了很多年了,其实早年间,孟霄楼是听过南芳主的名号的,毕竟在道生天的礼法制约下,不是谁都能活得那般肆意妄为的。
她喝酒闯祸,无视礼法,偏偏上天赐予她无匹的容貌与出身,使得她总是能成为道生天的一片素白鸦青中最炽烈嚣张的一抹艳色。
他听那些人的嫉妒、羡慕、渴望,一直到那场荒诞的初见后,才晓得为什么世人都那般喜欢非议她。
南娆就像是这个世间所有欲望的核心——美貌、权力、力量,她甚至连灵魂都那么好。
孟霄楼索性闭上眼,用尽了力气,才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喜……喜欢娆娘。”
南娆终于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在孟霄楼灰暗地以为他失败了时,南娆却探过身子来,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为这句话准备了多久,虽然不会许你什么,但当下这份心情是值得珍惜的,你当是一场梦吧。”
后来孟霄楼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飘,直到很久以后偶然间支支吾吾说出这事,表达了会不会亲一下就亲出个孩子的担忧时,辰洲的龙主一边砸桌子一边骂道,世上绝大多数渣男都这么对下堂妻说过,老贼合该当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去未洲散了次心的南娆回到寅洲后,再也没有什么新的招惹对象,而是勤勤恳恳打理起了寅洲的庶务,铁腕手段与赤帝在时无二。
如是修界又平平静静地过了两百余年,老一些的枭雄们大多闭关,道生天玄宰、寅洲南芳主、辰洲龙主、巳洲狱邪侯、未洲剑雄彻底取代了当年伐界六尊的地位……直到,南娆渡过天人第二衰之后。
逢着云太妃千秋节,南娆虽然以前和庶母感情不太好,但看在她还有几十年寿元便尽了,这最后几次千秋节,也便用心操办起来,大致处理好后,几个熟悉的友人,则是由她亲自送寿宴的请柬。
到了道生天时,应则唯正好在为新收入门道徒讲课开蒙。
被侍从恭敬领到一处学堂前,南娆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拿着竹简、像个正经的私塾先生一样在一群奶娃娃中教书的应则唯。
南娆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些孩子是?”
“都今年新入门的弟子,是尤其是左起第一个那个,是玄宰亲自去接的。”
“哦?”南娆撩开竹帘向学堂中看去,堂中的小道徒们都不过六七岁,大多是些坐不住的,唯独侍从指的那个左起第一个的安静孩子,低眉垂首地看着面前的经卷,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翻过去,其他的孩子都还在苦读时,他就已经挥毫开始默写刚刚所默背的内容了。
“长得倒是不错,他是哪家出身的?竟劳得天下师亲自去接?”
“上个月玄宰夜梦道尊指命,在凡洲一处战场上把这孩子捡回来的,亲自教养识字开蒙。今年才七岁,还未选功法,已自行炼气修炼了。”
“七岁?”南娆回忆了一下,她七岁的时候,若不是赤帝拿灵药灌她,她只怕还在掏鸟窝玩儿呢。
“这孩子是妖怪吗?”
侍从仿佛面上有光,极力向南娆介绍:“连门中的道天上师都众口一致地说这孩子的资质比玄宰当年还要胜出许多,将来下一任天下师的位置也指日可待。”
南娆惊奇地望去,忽然看见那孩子旁边有一个额头佩玉的更小一些的娃儿起身朝着应则唯行了一礼,随后指着那孩子告状道:“师尊,师兄他又不听讲!他昨天就不听讲,写作业的时候还说我写的字丑逼我重写了五遍!”
“少苍。”应则唯拿书简敲了敲那孩子的案面,道,“聪明是好事,可行徵说的也没错,两个时辰的课,你若一个时辰就自学完了,余下一个时辰要做什么呢?”
那孩子规规矩矩地把毛笔放好,起身礼仪周全地行了一礼,方道:“回禀师尊,余下一个时辰,我会把今日的作业写了。”
应则唯又道:“你若现在就把课业写了,放课后又要做什么呢?”
那小孩不吭声,反倒是那个叫行徵小孩又举手告状道:“师尊我知道,少苍师兄捡了只小胖鸟藏在被窝里,他急着回去和胖鸟玩!都不跟我们玩!”
其他的小孩群情激奋:“就是!我们蹴鞠每次都因为他凑不齐人!”
一屋子小孩围着应则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南娆在外面笑得肚子疼,敲了敲窗框,道:“娃儿们,再闹下去,就该挨手板了。既然你们师兄这么厉害,不如我出个题,你们谁若比他做得好,就让他把那小鸟放生了,往后只陪师弟玩儿可好?”
应则唯微微一怔,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道:“娆娘怎来了?”
南娆晃了晃手里的请帖:“太妃千秋节,我来请你喝酒呀。”
看见这么一帮天真无邪的小娃娃,南娆也是玩心一起,直接从窗外翻进来,给每人发了一张纸,道:“不准用灵力,你们谁能让这张纸飞得最远谁就算赢,最远的那个,我奖励他一片凤凰翎。”
说着,南娆拿出一片金黄色的长翎,这长翎一出现,整个学堂内都幻华流光,窗外更引来百鸟清鸣。
小孩子们登时兴奋起来,拿着手上的白纸,绝大多数在折各种各样的飞虫,丢出去的距离大多在一两丈内,只有那个告状的小孩一脸高冷道:“笨蛋。”
南娆笑道:“小娃娃,你是有什么好法子吗?”
“他们笨笨,我这样才能飞得最远。”告状的小孩说完,把白纸抛飞起来,随后鼓起腮帮子在白纸落地前把它吹了起来,让其一直不落地,一直到五六丈外,实在没力气了,才让纸落下来,随后看向应则唯,一脸求褒奖的表情。
“行徵巧思,倒是不错。”应则唯姑且称赞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最重视的弟子,“少苍,你放弃了吗?”
刚刚其他小孩在折纸的时候,少苍则是趁这段时间又提笔把作业补完,道:“师尊,我若胜了行徵,以后可以养鸟吗?”
“自然。”
“好。”
他点点头,在南娆诧异的目光下,将手中的白纸揉成团,攒足了力气扔了出去。
揉成团的纸一飞便飞出去七八丈,徒留墨行徵在原地笑容逐渐消失。
“师尊,少苍做到了,告辞。”他说完,收拾好书本,踏出学堂的一瞬间,正好放课的时间到了。
南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收的这孩子,连时辰都掐得这般准,真可怕。”
“性子固执了一些,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守着。”应则唯收回目光,见南娆看得出神,“娆娘?”
南娆唇角微微扬起,道:“你说,那年我们要是真的成亲了,莫说孩子了,孙子会不会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