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道:“果然有人在背后陷害蓝大修,除去他,对付银兰山庄就容易多了。”
“可惜李庄主身有脉疾,否则天剑在手,也不会被这些无耻小人逼得……”颜飞秀叹道,“那幕后之人是冲天剑来的吧?怀璧其罪,得到天剑对李庄主未必就是好事。”
步水寒直接问顾平林:“要救么?”
万籁合拢扇子:“自然要救。”
任凭取笑他:“你不怕蓝大修打你了?”
“我先前冤枉了他,他都没计较,这就叫宽宏大量,我最佩服这种人,”万籁不以为耻,将扇子往腰间一插,“何况李庄主也是师父的朋友,见死不救,传出去多不好听。”
顾平林问甘立:“你认为呢?”
“我们不能去,也不必去,”甘立显然早有想法,“弟子以为,目前蓝大修的身份尚且不清楚,若是谣言,李庄主自会出面证明,若他真是蓝谷后人,那就确实有杀人的嫌疑,我们总不能与整个道门作对,去了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万籁忙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李庄主他们被冤枉,什么都不管了?”
顾平林也点头:“是啊,李庄主总是朋友。”
甘立知道师父故意考自己,心中早有主意,闻言莞尔:“上次在我们灵心观出过事,李庄主是聪明人,既已察觉,我料他此番定有准备。”
万籁连连摇头:“此事非同小可,当年围攻瞒天幻境的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蓝谷的后人,若他们不信李庄主的解释呢?”
步水寒冷笑:“不错,身份编造起来容易,他们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尤其是那些内心有鬼的,就像当初段……”他停住了。
颜飞秀忙接过来:“步师弟言之有理!如果那些人非要杀蓝大修,李庄主身为银兰山庄庄主,行事多有顾忌,面对那些人只怕也无能为力。我们去了,多少是个助力,还能帮着说两句好话,从中斡旋。”
甘立道:“倘若蓝大修真是蓝谷后人呢?”
“怎么可能!”万籁想也不想就反驳。
“怎么不可能?”甘立反问。
万籁道:“银兰山庄也曾参与围杀蓝谷,若他真是蓝谷后人,这些年跟着李庄主,为何不趁机报仇?”
甘立道:“围剿瞒天幻境的不止银兰山庄,眼下他实力不足,所以先骗取李庄主信任,再图其他。”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顾平林。
顾平林这才开口道:“很好,我们就不过去了。”
万籁还想劝:“可……”
“都回去吧,传我之令,灵心派所有人不得擅自外出。甘立,你检查一下万籁的功课,”顾平林吩咐完,回头问万籁,“嗯?你方才想要说什么?”
万籁拍拍额头,摸出折扇:“没什么了。”
事情议定,众人正待转身进行宫,突然,空中气流波动!
步水寒立即侧回身挡在顾平林前面,喝道:“谁?”
两道人影风遁而至,其中一个身形瘦削,步伐踉跄,应是受了伤,另一个扶着他,两人都戴着黑色幕篱,看不清面容。
“顾掌门!”没受伤那人掀起幕篱,露出一双弯弯的月牙眼。
“是你。”顾平林意外。
来人竟是昔年蓬莱岛灵沙使君慕之,因他在阴皇窟内无意中得到地缺剑气,由此拜入天残门,被老病真人收为亲传弟子,然而前日听老病真人说他和周异偷了东西叛出门派,顾平林也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
“惭愧,”君慕之神色焦急,深深弯腰,朝顾平林行了个大礼,“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望顾掌门念昔日之情,救我两人性命。”
顾平林看旁边那人:“这位是周兄?”
不待君慕之回答,旁边那人自己掀起幕篱,露出冷硬的脸与残缺的耳朵,果然是周异。只见他脸色灰白,气息不稳,情况十分不妙。
“你们为何叛出天残门?”面对叛门弟子,步水寒向来没好感。
君慕之重新扶住周异,看看四周:“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这……能否容我们进去解释?”
步水寒不客气:“蓬莱行宫离此不远,南岛主与阁下情同手足,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君慕之迟疑了下:“我也想过找少主,只是多有不便。”
步水寒冷笑:“你怕连累蓬莱,却不怕连累我们灵心派?”
君慕之噎住。
“走吧。”周异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周兄!”君慕之连忙追上前拉住他,“你的伤……”
“且慢。”顾平林叫住两人。
“此事不妥,”步水寒神色凝重,低声劝阻,“天残门不是好惹的,他二人既背离门派,便理当受门规处置,我们不应多管闲事。”
姜芜也道:“老病真人若知晓,事情就麻烦了。”
两人会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天残门凶名赫赫,为达目的不计代价,是谁都不想惹的,昔日真一派的教训还在。
“我自有道理,”顾平林制止两人,对君慕之道,“进去说话吧。”.
厅上,顾平林让颜飞秀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下步水寒与甘立。君慕之扶着周异坐到椅子上,顾平林也没有立即询问两人,先上前查看周异的伤势。甘立亲自奉茶,步水寒始终沉着脸。
“若非周兄的伤等不得,我也不想连累诸位,”君慕之羞惭地赔礼,“天残门行事众所周知,我们根本不敢求医买药,也没有药师敢救我们,是我突然想起来,少主曾提过顾掌门精通医术,所以我二人才冒昧前来打扰。”
步水寒冷声道:“蓬莱也有药师。”
君慕之忙道:“步兄误会,我并非怕连累蓬莱,而是老病真人知道我的出身,蓬莱那边时刻都有天残门的人盯着,我们一去,必然会被发现。”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而且这些年,我觉得少主有些奇怪……”
步水寒听了解释,脸色好转:“南岛主怎么了?”
君慕之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行事不像他。”
“道脉受损,修为已跌落一层,”顾平林直起身,“周兄的伤是被耽误了。”
修为跌落的事,周异显然是没有说的,君慕之闻言怔了片刻,语气苦涩:“会影响以后修炼么?”
顾平林不答。
步水寒也顾不得计较了:“你们为何不早些过来?”
君慕之叹道:“天残门发出了追杀令,外面谁不想拿我们去作人情?我们不敢轻易现身,眼下也是瞧着他们都被银兰山庄的事吸引过去,我们才敢上门求助。”
步水寒终于忍不住问:“你们究竟偷拿了什么,敢激怒老病真人?”
“说来怕你们不信,我们并没偷拿什么,”君慕之苦笑,看向顾平林,“当初我得到地缺剑气,拜入天残门,地缺剑气已经与我融为一体,真人非但没介意,反而对我诸多维护,收我为徒,尽心传授剑术,我原本十分感激他,然而半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停了停,露出后怕之色:“他并不是真的要栽培我,而是在等我结内丹,那时他便能炼化我,分离地缺剑气。”
“什么!”步水寒大惊。
“真人说我们偷拿的东西,就是那道地缺剑气,因为我走到哪里,剑气就在哪里,”君慕之别过脸,“当日我发现真相,没敢声张,等到合适的机会才逃出来,这一路幸亏有周兄,都是我连累了他。”
周异面无表情:“我既向南珠承诺保你无恙,自然会守信,与你无关。”
君慕之回头朝他笑了笑,又叹气。
众人心情都沉重起来。
顾平林吩咐甘立取来几种丹药,让周异服用、调息,随后道:“周兄的内伤不难治,但此地不宜久留,灵心派也不想惹麻烦。”
君慕之脸色一黯:“能治周兄的伤,我已感激不尽,多谢顾掌门赠药,我二人即刻便离开。”
步水寒已是十分敬服周异,闻言忍不住看顾平林,欲言又止。
顾平林问:“你二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君慕之情绪低落:“如今也无处可去,能躲几时是几时吧。”
“我倒知晓一个去处,”顾平林道,“能助你们摆脱天残门的追杀,但也十分危险。”
君慕之想了想,拱手道:“还望指点。”
顾平林道:“剑王阁。”
“剑王阁?”君慕之一愣,“血月瘴谷?”
“不错,而且据说剑王阁有办法治脉伤,”顾平林道,“传言难知真假,你二人也万不可提及是我说的。”
听到可治脉伤,君慕之不由大喜,正色道:“活命之恩尚且难报,岂敢再连累顾掌门。”
送君慕之两人出门离开,步水寒与甘立同时转向顾平林。甘立问:“剑王阁当真可以治脉伤?”
顾平林欣然道:“我也并不知晓。”
“那……”
“他们已无去处,剑王阁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血月瘴谷,天残门不敢擅闯,”甘立恍然,“而且剑王阁的人经常易容行走,天残门要报复也难。”
顾平林不予置评.
次日,道督姜芜带来银兰山庄的消息。蓝非雨身份虽未证实,但他的确与魔域勾结,所幸李墨青早有准备,拦下了前来接应的几个魔修,同时当着卫氏与各大门派、世家的面,亲手废去了蓝非雨的道脉,并将蓝非雨送去真水剑宗的水牢囚禁,即日启程。此事传开,震动修界。
“荒谬!”万籁道,“卫氏死于银兰剑术,不一定就是蓝大修做的,魔域来人更不能成为证据,蓝大修极可能是被陷害,你们忘了上次道观的事吗?他这些年为银兰山庄出力不少,李庄主竟然相信外人?”
任凭也道:“我看蓝大修对李庄主一片忠心,不像是装的,没有他,银兰山庄和天剑早就保不住了,其中怕是另有内情,他就没反抗?”
姜芜道:“听说是李庄主怀疑他,事先骗他服下了丹药。”
厅上陷入沉寂。
许久,颜飞秀叹道:“到底师徒一场,看不出李庄主那样的人,狠心起来也是半点不手软。”
步水寒猛地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出门。
众人想起什么,不约而同地看向顾平林。
顾平林面不改色。
李墨青毕竟是李墨青,面对道门压力,他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利用蓝非雨引出幕后魔域的势力,以此证明银兰山庄的立场,让人无可指责;废蓝非雨的道脉,是给卫氏的交代,也是让昔年围剿瞒天幻境的门派、世家放心,更是让幕后之人死心——对方要的不是天剑,是蓝非雨本人。蓝非雨的身份问题一日不解决,就永远危险,只有让他失去利用价值,才能让对方彻底放弃,大概那幕后之人也没想到这个结果。李墨青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保全了银兰山庄,也保住了蓝非雨的性命。
等众人散去,顾平林单独留下甘立,吩咐:“我有事要办,你与步师伯他们先回灵心派。”
甘立问:“此事危险么,师父还是带上姜道督吧?”
顾平林道:“不必。”
甘立知他谨慎,不再多问,应下。
云崖论道堪称精彩,先有飞剑宫阳昭初露锋芒,再有神秘的剑王阁阁主现身,接着又是李墨青师徒的事,论道会结束后几日,峰下众人才渐渐散去。甘立联系神工谷的人过来拆走行宫,带众人踏上归途.
时近九月,月有霜色,小小道观一片沉寂,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灯,门房值夜的小道们都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客院内,灯笼光暗,两名真水剑宗的弟子坐在阶前说话。
“陶长老怎么还没回来?这位跟魔域有勾结,万一……”
“你也太小心了,谁会救一个废人,魔域那边又不傻。”
“也是。”
……
房间里,蓝非雨独自坐在灯下,听着门外低低的议论声,神情莫辨。
忽然,一名弟子惊叫:“谁!”
“有人!”
“追!”
外面很快闹起来,须臾,门“砰”地打开,两名弟子执剑走进来,大概是奉命要看住罪人。蓝非雨抬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仍然坐着不动。
一名弟子见状怀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会有人来救?”见蓝非雨不答,他又冷笑:“别做梦了!等他们发现你是废物,你当他们还会救你?”
蓝非雨并不理会。
“你起来!跟我们到……”那弟子担心外面战况,看他越发不顺眼,正要过来推他,还没走两步,门口便涌入一团黑雾。
“小心!”另一名弟子离门近,刚叫出声,人就倒下了。
“师兄!”先前那弟子大惊,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无形的力量压得跪下,抬不起头。
魔域!内丹大修!昏迷之前,他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等黑雾消散,蓝非雨已经不见.
百里之外的山谷里,顾平林独自等候,直待天色渐明,才见李墨青带人疾奔而来。
见到他,李墨青松了口气,放开蓝非雨,朝他行大礼:“此番能救出小徒,多亏了顾兄弟。”
顾平林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李兄见外了。”
“若非你算到陶长老昨夜会去黄云道宗见老友,我冒然出手,只怕要惹麻烦。”李墨青叹道。陶余生乃内丹大修,他若在场,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成功。
蓝非雨问:“师父怎会有魔域的药?”
“药是我从一名魔修手里得到的,今日凑巧用得上,”毒术不是什么正道,顾平林随口编了个谎,“想来你师徒两人有话要说,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李墨青点头:“多谢。”
顾平林走到谷口处,抬首,看向天边一缕白。
李墨青利用蓝非雨引出魔域势力,就已经打定主意将此事彻底推到魔域头上,蓝非雨既然与魔域“勾结”,会被魔域救走也是理所当然,没人会怀疑银兰山庄。那幕后之人算计蓝非雨,终是落得一场空。
蓝非雨受伤不久,用灵石乳便能修复道脉。
李墨青不肯服用灵石乳治疗脉疾,就是在提防今日之祸。他早知蓝非雨的身份可能引出麻烦,为防万一,提早为他谋划了一条后路,不惜舍弃自身道途,可谓用心良苦。蓝非雨得他如此相待,必定感动,就算从此离开银兰山庄,也决不会再投魔域。
今世,这师徒两人不会再反目成仇,但……
晨光初现,顾平林这才转身回去。
与离开时不同,蓝非雨跪在地上,抱着昏迷的李墨青,见顾平林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李墨青放下,转而朝顾平林拜了一拜。
顾平林并不意外,看着他。
蓝非雨没有起身,低声道:“师父已服下灵石乳,一切拜托顾掌门了。”
顾平林道:“你觉得我可信?”
“灵石乳都能送出,顾掌门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蓝非雨道,“治好脉疾,师父就可修习《兰庭十三剑》,银兰山庄从此无忧了。”
顾平林道:“那你呢?今夜之事传出,定会激怒许多人,你已修为尽废,一旦被他们拿住,怕是凶多吉少。”
蓝非雨沉默了下:“不过一死而已。”
顾平林道:“那幕后之人呢?”
蓝非雨一愣。
“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他想逼你离开银兰山庄,”顾平林踱到他面前,“知晓你身世的人不多,会是谁泄露的呢?又是泄露给了谁?你若走投无路,被迫离开银兰山庄,最有可能投奔谁?你被怀疑时,魔域的人竟当众来救你,是巧合吗?倘若李庄主真的放弃你,你被救走,想必会对幕后之人感激涕零吧?这些,你就从没思考过?”
他越说,蓝非雨脸色越难看。
顾平林道:“你以为治好脉伤,李庄主就高枕无忧,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最重视的徒弟,他不惜放弃道途,将灵石乳留给你,如果他醒来就听到你的死讯,会是怎样的心情?道途一旦有心结,只会凶险万分。”
眼看蓝非雨握紧拳,控制不住地转脸看李墨青,顾平林才悠然开口:“我有一条明路指与你,你不但不必死,还能重归道途,他日再与李庄主师徒相会。”
蓝非雨猛地回头,看他:“当真?”
顾平林道:“我能治你的脉伤,但难以彻底修复,除非你去一个地方,而且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蓝非雨沉默许久,终于动摇:“去哪里?要办什么事?”
“据说剑王阁阁主的功法极其高明,可以温养你的道脉,助你恢复资质,虽不知真假,但你已无路可走,想来也不介意一试,”顾平林停了停,平静地道,“我要你办的事,就是见到剑王阁阁主,看清他的真面目。”
蓝非雨曾旁观论道,自然也知晓剑王阁,他想了想道:“我愿意去,只怕剑王阁未必肯收留。”
“这个容易,”顾平林道,“你只需拜上剑王阁云剑主,就说,灵心派顾平林,问故人安好。”
蓝非雨也有印象:“云剑主?你认识他?”
顾平林不答:“这是我的安排,至于如何接近那位阁主,就是你的事了。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旦失败,承受后果的也只有你。”
蓝非雨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顾平林冷笑,“你以为此事容易,是我看李庄主之面照顾你,那我就必须提醒你,剑王阁阁主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你在他手里,未必就比在外面活得更久,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收起心眼。”
蓝非雨面色微沉,忍耐脾气:“你并没见过他。”
“我确实没见过他,”顾平林突然侧身,锋利的目光扫向树林,“但那边偷听的小朋友,你跟着我找到这里,是否愿意出来证实一下呢?”
蓝非雨修为尽失,并没发现有人跟踪,闻言大惊,立刻戒备地看向树林。
半晌,树林里真的走出一名黑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