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怕失礼,就该老老实实!”顾影剑再次飞出。
“都在你眼底下,我又哪里不老实了?”段轻名旋身躲避,剑锋擦肩而过。
“你自己清楚!”顾平林手势一变,顾影剑轻盈绕回,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挽出一个又一个的紫色剑花,百千剑花连成片,甚是瑰丽。
这本是灵心派高级剑招,也是顾平林不擅长且鲜少使用的快剑,但他巧妙地在剑招中融入阵法,加以变化,终成新招,招名“乱花迷蝶”,乃顾平林前世的困锁绝技。
阵法加持,短时间内助长剑气,剑花催生速度竟丝毫不输于段轻名。
段轻名也意外:“有趣!”
阵内景象与阵外完全不同,所见唯有一片漆黑剑境与无数剑花组成的花海,剑意穿行,杀机四伏,不见出路。
段轻名避过突袭的意识剑,连续结出几道结界抵挡,等到结界都被摧毁,他突然停止动作,不再闪避了。
剑境消失,顾影现真形,平浮在面前。
顾平林挑眉:“认败了?”
段轻名动也不动,任凭剑尖指着咽喉:“招是好招,但窥破之后,也没什么出奇。”
“破不了就是破不了,”顾平林负手,踱到他面前,“无损你天才的颜面。”
“以阵入剑而已嘛,”段轻名笑起来,慢悠悠地道,“让我想起当初入门比试时那招‘风起南山’,原来你走的是阵剑之道。”
今世再次被他看透本质,顾平林抿了下唇,低哼:“阵剑又如何?”
段轻名道:“看来你很清楚,知道自己天赋平庸,不适合剑道。”见顾平林沉下脸,他反而笑得更愉快,随手拨开面前的剑尖,逼近:“你太倔强了,明知不得天意眷顾,却不服输,不甘心,偏要开一条路出来,用阵法弥补你剑术上的不足,如果真有前世,只此一招就足以耗费你半生精力,我猜对了吗?欸,生气就不用忍着,你忍耐怒火的模样真动人,让人着迷。”
顾平林侧过身去,冷声道:“我是来与你算账,不是来论剑的。”
“喔,我们有什么账吗?”
“你是故意。”
“我故意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少,不知你讲的是哪一件?”见他瞥来,段轻名似是恍然,“是说我们师兄弟过分友爱……”
“段轻名!”顾平林再扣剑诀。
“一点小事,何必动怒,”段轻名丝毫不在意颈间的剑锋,“我不过是看那位姚家兄台很有趣,顺便逗他一逗,你太小气。”
自从遇到寒英双剑,他就不安分了。顾平林冷笑:“逗他,你为何不找别人?”
段轻名慢声道:“配得上我的,只有你啊。”
早知此人是个疯子,什么都敢玩,这种话也能说得理所当然。顾平林闻言反而失笑:“那我是该说荣幸了?你不用想方设法地激怒我,我不是齐婉儿,不会放弃监视你。”
“我只是好奇,到什么程度你才会真的发怒,”段轻名用手指敲敲顾影剑锋,“你啊,不过是想借机试探我的进境,何必这么气势汹汹的,怎样,试出来没有?”
顾平林不语,收剑归鞘。
“没有啊——”段轻名朝他低头,“反而泄露一张底牌给我,为什么?”
顾平林平静地踱开:“强者从来不吝展示底牌。”
段轻名笑道:“强者也无所惧,你躲什么,你又怕什么?”
“我对这种无聊的游戏没兴趣,”顾平林道,“我说的故意,也不是指这件事。”
“哦?你竟不是因为这事生气?”
“你想让南珠对上郭逢。”
“他们迟早会有那天,我只是提前加一把火,”段轻名没有否认,“难道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南珠掌控蓬莱岛,凭你们的关系,灵心派在东海会获得不少好处。”
当初相助南珠,顾平林的确打过这主意,不过听他这么说,顾平林还是皱眉:“但他根基未稳,这么快与郭逢对上,不妥。”
“蓬莱内乱,同样是外部的机会。”
顾平林摆手:“偌大蓬莱岛,你们段家都吃不下,何况灵心派?”
段轻名漫不经心地踱了几步,果然道:“吃不吃,于我们又没损失。”
顾平林心一冷。
此人生来就有祸乱修界的天赋,将游戏当作消遣,别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算什么。因为那句“舍不得”,自己还以为今世多年交情,他真有所改变,下手能留几分情面,让这场胜负的局如愿了结,待执念破除,或许自己与他会做一场真正的师兄弟,却没想到,他这点所谓的师兄弟情谊,恐怕还不如自己顾念的多。
既然他早知道自己是有意接近,那确实谈不上交情,是自己差点将他的伪装当真了。
段轻名还是那个段轻名,没什么舍不得。
“南珠感恩于我,我不想害他,”顾平林警醒,语气也淡了,“况且时机不到,万一郭逢胜利,对灵心派只有坏处,我宁愿等待几年,还是先关注海境的事吧。”
段轻名微笑了,点头,温言道:“也是,我们的赌局还是需要专心一点。”
顾平林心念急转,立即道:“既要赌,就赌点有意思的,我与你现开一局,不论生死,勿牵连他人。”
“不论生死,”段轻名看了他半晌,问,“你要赌什么?”
“一封信。”顾平林抬手,指间赫然夹着一封信,正是自辛忌手中夺得的那封,魔域共主嵬风师的信。
段轻名目光微闪:“你确定赌这个?”
“当然,”顾平林道,“嵬风师在信上下了封印,我们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谁能破解信中秘密,谁就胜。”
“那你要输了。”
“何出此言?”
“当然是我看出了一些线索。”
“我也看出来,你在故弄玄虚,”顾平林不为所动,重新收起信,“只说看出一些线索,就证明你并不知道多少。”
段轻名收回视线,笑道:“算是,要知道也简单,他们约定交信的地方就在蓬莱岛。”
时间已过,辛忌迟迟不到,对方必会警惕,放了眼线守着。
顾平林道:“冒这个险,可以。”.
天黑时分,君慕之亲自过来请众人赴宴。这种场合齐婉儿更不愿露面,推说入定练功,让七名齐氏修者守在门外护法。君慕之明白缘故,没有勉强他。
辛忌也不想去,他清楚耽误送信的后果,对方约定在蓬莱岛碰头,说明与嵬风师勾结的很可能是岛上之人,就算他易了容,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顾平林看出他的心思,提醒:“不去,岂不更引人注意?”
君慕之不是简单人物,辛忌被点醒,只得咽下嘴边的话。
两人正说着,君慕之就走过来,客气地道:“顾修者请。”
顾平林却侧身:“段师兄先请。”
君慕之目光微动,转而看段轻名。
段轻名从容地走上前,朝君慕之拱手道:“我这师弟向来黏人,见笑。”
君慕之笑道:“同门师兄弟感情自然是更好。”
两人很快就说上了话,一个是蓬莱大族子弟,一个是南界世家公子,举止礼仪无可挑剔,且都擅长应酬,两人边走边谈,聊得极为投机,不时会心微笑。
将段轻名推出去吸引视线,顾平林甚是自在,慢步跟在后面。
君慕之将众人引到一座大殿外,里面隐隐传出乐声,几名蓬莱弟子站在两旁,手里都拿着拂尘,众人仰头看,只见牌匾上写着“观微殿”三个字。
“禀少主,贵客请来了。”君慕之恭敬地朝殿内作礼,提高声音禀报,随即侧身让路。
段轻名略略顿了脚步,顾平林走上前,两人并肩踏入大殿.
殿内十分宽敞,画梁巨柱,地面铺着蓬莱独有的白海石,入眼只觉大气。中间舞池里,几名美人正在奏乐,舞池两旁设着数张矮长几,上面放有果盘酒器,旁边铺着两张精美的席垫,座内已经有几个人,几名美姬跪坐着伺候,见众人进来,都恭敬地伏地行礼。
迎面三级台阶,南珠正从主位上站起来,笑道:“总算来了。”他亲自走下阶,把着顾平林的手臂向众人介绍:“这便是我常提起的顾兄弟,如今拜在陆界灵心派门下,乃岳掌门亲传弟子。”
众人早已跟着站起来,看清顾平林的相貌,都有些意外,纷纷朝这边作礼。
顾平林扫视了圈,心中大致了然,回礼。
这些人想来都是支持南珠的,身份不难猜测。
“总听少主念起小友,今日一见,不愧是岳掌门座下高徒。”说话的是右边第一位的老者,他穿着身白色绣铜钱图的长袍,须发银灰,长脸,双眸神光内敛。
顾平林早已留意到他,不等南珠介绍,便开口道:“这位莫非是平沧公?”
平沧公看向君慕之,君慕之摆手笑道:“可不是我告诉的,我什么也没说。”
“能一眼认出君老兄,小朋友好眼力。”左边那位青衣老者笑赞道。
“顺始公过奖,”顾平林转脸看他,客气道,“蓬莱三公谁人不知?今日亲眼见到两位前辈风采,晚辈就是猜也猜出来了。”
顺始公生得白胖,慈眉善目,手里拿着柄青玉如意,被顾平林认出来,他显然也很意外,笑着摇头:“老了,不过原地徘徊,如今都是你们后辈的天下。”
“小友十来岁便能结识少主,眼力自是非凡,”平沧公扫视四周,众人立即噤声。平沧公这才收回视线,整理衣袍上前,神情凝重地朝顾平林行了个大礼,“老岛主临终时将少主托付我等,顾修者救了少主,便是救了老夫,他日如有需要之处,尽可来寻老夫,老夫必定倾力相助。”
一句话就将对南珠的恩揽过去,是担心自己挟恩图报,果然是蓬莱忠臣。顾平林心中感慨,双手扶起他,笑了下:“平沧公言重,南兄吉人天相,不过一时龙困浅滩,就算没我,他也迟早有出头之日。”
顺始公笑着招呼道:“都坐下说话吧,君老兄,少主特地设宴款待贵客,哪有让贵客站着的道理。”
平沧公暗暗皱眉,口里“哈哈”一笑:“是老夫疏忽了,诸位请。”
他两个没有轻慢顾平林的意思,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南珠大喜,拉着顾平林要上阶:“来,过来坐我这里。”
平沧公瞟君慕之一眼,祖孙两人迅速对了个眼色,颇为无奈。
顾平林看在眼里,莞尔,婉拒:“小弟是客,怎能坐主人之位?”
南珠挥手:“你我何须分个彼此?我说坐得便坐得!”
既明白平沧公的顾虑,顾平林也不愿引蓬莱众臣猜忌,到底还是拒绝了南珠,走到段轻名身旁坐下。
顺始公早已注意到段轻名,和蔼地道:“这是段氏小六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当初你满月,我还代老岛主送了贺礼过去,你想必是不知道的。”
几个人的底细他们早就调查清楚了。顾平林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抿了口,听段轻名应付他。
酒宴没什么特别,江若虚、冷旭和步水寒、甘立几个都很熟悉这种场合,辛忌老练,心中惴惴不安,面上也很淡定,唯独姚枫有些不习惯,偏姚家名气最大,过去劝酒的人反而更多,他不善言辞,只默默地喝酒,喝到差不多就说声“不喝了”,然后再也不接。
这边顾平林偶尔隔空与南珠举杯对饮,说上两句话,多数时候都是自斟自酌,暗中留意身旁的段轻名,只见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言谈自若,礼数周到,周旋于所有人之间,游刃有余,不止平沧公若有所思,暗中示意南珠结交他,就连顺始公这种老人精都对他十分满意。
约摸半个时辰后,段轻名扶了额头,起身歉意地道:“在下有些不胜酒力,恐会失礼,扰了诸位兴致,惭愧,还请南少主与诸位前辈容我先离席。”
南珠正觉得他抢了顾平林风头,颇不是滋味,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吩咐侍女:“你们送段公子回房……”
话没说完,顾平林就跟着站起身:“时候不早,我送段师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