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送走南王,又经萧齐刻意提醒,雁初匆匆逃离现场,边走边脱下黑衣和面纱弃了,直奔回王府,侍卫们并不拦阻,萧齐第二日回来,也并未追究半个字,好像事情根本从未发生过。
南王兵反,一切才又重新变得真实。
萧炎一死,焰国上下流言不止,焰皇管得了人命,哪里管得住人心,听到越军四部叛离的消息,更迁怒雁初,无奈萧齐打定主意袒护她,焰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将萧齐骂了顿,命他调越军前去镇压。
永恒之间,狭窄的小径旁,雁初执刀等候来人。
扶帘婉玉远远地停住了轮椅,看着她道:“发现真相了?”
雁初直接问:“凝雪石是你送与南王的?”
扶帘婉玉愣了下:“凝雪石?”
上次听她和使女说起凝雪石,而后萧炎被制,雁初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她捣鬼,此刻见她表情不像有假,一颗心顿时凉了。
“你忘了这是永恒之间,没有人能杀我。”扶帘婉玉轻笑了声,玉指轻弹,一粒东西向空中飞出。
雁初早有准备,翻身跃起,将此物收入袖内。
扶帘婉玉脸色微变。
“雁初专程在此等候公主,如何能让外人打扰?”弯刀贯注真气,雁初毫不留情出手,一式绝杀。
扶帘婉玉也不惊慌,带着轮椅后退两丈避开:“你以为你真能杀我?”
话音刚落,雁初刀势骤然一变!刀锋出现小火焰,随势被拖开,如剑亦如鞭,加上这道焰光,弯刀凭空长了数尺,令人措手不及。闷闷的声音里,轮椅的扶手被削掉半边,一缕青丝飞落,扶帘婉玉面色剧变,方才若非她反应得快,半条手臂难免都要被削掉!
“隐藏实力的,不只公主一个人。”
曾留在永恒之间百年,一心复仇的女人又岂会真的只修习火疗之术?小径狭窄,刀风凌厉,不留丝毫空隙,扶帘婉玉也招招凶狠,无奈终究是吃了行动不便的亏,再往后,轮椅已无落脚处,这才明白是小瞧了她。
虽然截了信号,但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雁初逼近她:“公主,你打算几时站起来呢?”
扶帘婉玉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西聆君应该也很想看见公主站起来吧?”雁初说完,狠狠劈出最后一刀。
再多算计,终究是性命为重,扶帘婉玉眼神骤冷,双掌在扶手上一撑,眼看就要动作——
刀风忽止,有人轻轻拈住了刀锋。
雁初没再继续逞强,收刀,冷眼看着来人。
双手陡然放松,扶帘婉玉似乎吓得不轻,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总算来了。”
西聆君放开雁初,身后跟来的使女立即上来推轮椅。
扶帘婉玉奋力推开使女,红着眼眶望着他:“我死了更好是不是?你究竟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
“送公主回去。”西聆君吩咐使女。
“西聆凤歧,你……很好!”扶帘婉玉低泣,任由使女推着离开。
“她如今还是永恒之间的人,”西聆君看着她的背影道,“过些时候我会将她送离永恒之间。”
乍听到这句话,雁初愣住。
这句话的意思太清楚了,扶帘族已在冰国失势,扶帘婉玉一旦被逐出永恒之间,还有什么可倚仗呢?她方才那般装模作样,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转眼就将她送到了自己手上,永恒之间的公主在他眼里不过如此。
西聆君道;“我说过会让你如愿。”
应该感谢吧,雁初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意,喃喃道:“凝雪石是你给南王的,用来对付萧炎,当初我放出他,你说所幸尚能补救,指的就是今日结果?”
西聆君道:“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雁初白着脸问:“你不解释?”
“你怎么想不重要,因为结果都一样。”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她的想法不重要,她永远属于他,纵然转世,他也能在五灵界找到她。
雁初在使者护送下回到府中,发现萧齐不在,找侍卫打听,才知是焰皇急急派侍者来将他叫进宫去了,见那侍卫神色焦急,雁初大略也猜到了缘故,装作不知,正要进枫园,忽然又有一名侍者过来,悄悄交了封信给他。
雁初看信中内容,萧齐邀她戌时在晨光寺见。
那侍者道:“王上有些事要与姑娘说个分明,车在后门外等,姑娘莫要误了时候。”
雁初“嗯”了声:“我知道了。”
侍者闻言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就离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吗?雁初在原地站了片刻,侧身望向后园,凤眸里笑意越来越浓.
酉时末,天快黑了,萧齐果然没回来,一道身影快步走出后门,由于天冷,她特意披了件连帽的大氅,后门处几个侍卫明显是知情的,都不曾拦阻,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待她上车便立即前行,拐过不知道多少条偏僻的街巷,顺利地出了城。
古寺座落在半山处,不见晨光,惟有稀薄夜色与数点灯光。
马车在山脚林荫道上停住,车夫先下车,恭声道:“请姑娘下车吧。”
车内的女人应声走下来,也不管车夫,抢过灯笼就急急地顺着石板径往山上走。
看着她的背影,车夫眼底浮上阴霭。
林中静得极不寻常,灯笼影摇晃,气氛有点阴森,女人本就胆小,走了段路也开始不安,发现车夫没有跟上来,她慢慢地停住脚步,回转身去看。
迎接她的,竟是无数飞箭!
女人万万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萧齐,而是这样可怕的陷阱,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身中数十箭,惨呼着倒在地上。
灯笼落地,燃烧,映照车夫冷笑的脸。
“萧齐!救我——”女人伏在地上疼得颤抖,绝望又不解,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萧齐不是在这里吗?
“有人来了!”车夫察觉动静,想人反正是死定了,任务已经完成,于是挥手喝道,“走!”
飕飕数声,林中数条人影掠起,朝着相同的方向撤离,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发现陷入了更多人的包围,对方个个身着黑衣,行动矫捷,无一不是顶尖高手。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安静的树林刹那间变作了残酷的战场!惨叫声里,不断有血溅洒,不断有人倒地。
黑暗的角落竟亮起了一点灯光,一个年轻的女人提着灯笼,缓步自树林深处走出来,
如云长发堆起优雅的高髻,戴着金灿灿的、焰国王族主妇特有的双凤挂珠钗,身穿最华美的、王族主妇才能穿的红黑二色锦裙,她对周围混乱的厮杀视若无睹,悠闲得如同在散步,径直走到地上的女人面前,停住。
昏昏的灯笼光映照着她的脸,赫然竟是雁初。
地上中箭的女人并没有死,她吃力地抬起脸,看清来人之后,目中有恍然,更多则是怨毒之色:“是……是你!”
“是我,”雁初微笑,混乱的背景衬得容颜更加美丽,“秦川琉羽,我真是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死的,但你太蠢了,你那么爱萧齐,却连他的字迹都不认得。”
那封信乃是焰皇设计,她不过借计使计,琉羽就中了圈套,做了她的替死鬼。
“你……你好狠毒!”琉羽挣扎着,狠命抓住她的锦裙下摆,口角溢出鲜血,“萧齐他不会放过你!”
说话声中,周围战斗结束了。
众黑衣人上前作礼:“姑娘,已无活口。”
南王虽回封地,却将京城的暗卫全数交给了她指挥。
雁初颔首,暗卫们立即训练有素地退走,雁初看着地上的琉羽道:“活过来那一刻,我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你尝到这种滋味,我失去父亲和大哥,你也失去兄长,我的丈夫因为你而放弃我,你的萧齐终也因为我而放弃你,我身中刑风箭受尽苦楚,如今便十箭百箭地还你!”
她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脚踢开琉羽:“这是你应得的下场,秦川琉羽!”
“应得的下场,”十指掐进泥土,琉羽慢慢地重复了遍,“不,不!此生见到萧齐,我就注定要做这些事……”
注定的吧?迷离双眼竟也逐渐散发出憧憬的光芒。
“那年踏青,我第一次见到他,云泽家的嫡长公子,年轻有为,翩翩人才,那天看着他独自站在船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多少姑娘将扇坠丢上船,我也丢了,可惜他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接近他,让他留意到我,他不知道,为了陪在他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狠声道:“我毕竟得到他的心了,他爱我,越夕落,我不后悔!”
雁初静静地听她说完,低声笑了:“秦川琉羽,你太傻太相信他了,他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倘若爱你,又怎会利用你?”
“随你怎么说,”琉羽尽力抬起脸,掩饰不住骄傲之色,“随你,我不会信的。”
“你还是不了解他,”雁初道,“当年你入营调换密信,又让你哥哥派人截下求援信,致使我父兄身亡。”她停了片刻,语气陡然放缓,一字字极清晰:“可是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没发现,有谁能轻易从萧齐身边换走一件公文?”
琉羽神情微滞。
雁初道:“公文信件重地,外人岂能随意进出?单论书房,你又私下进去过几次?何况事关军情,密信岂是你想换就能换的?”
“不,是他没有防备我!”话喊出口,琉羽也察觉自己太激动,尽力镇定了点,“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没什么奇怪。”
“因为那是他默许的,”雁初的眼神越发怜悯,“所以你蠢,太相信他了,你爱的男人早已受命要除去越家人,正好你想那么做,他索性就顺水推舟让你背了这个黑锅,怎么样,害过人,你这些年过得不□□心吧?”
“不是……不是这样!他不会那么对我!”琉羽面色煞白,喃喃道,“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而已……”
雁初打断她:“没有你,萧齐也会那么做的,他不忍心亲自下手,因为我,他不想伤害我,所以宁肯借你之手,你本来可以无辜的,他却将鲜血抹在了你的手上,听他骂你毒妇,你又是什么滋味呢?在他心里你我谁轻谁重,你如今明白了吗?他舍我而救你,只是因为你救过他的命,又算是他的女人,他念着恩情与责任不愿负你,这些年他对你的好,是因为你替他背了黑锅,是他愧对你的补偿而已。”
有心夸大的描述,听在琉羽耳朵里偏偏真实无比。
他说受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时的她就像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仙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他知道她做过的一切,知道她竭力掩藏的恶毒与嫉妒,知道她怎样去陷害越夕落!他全都清楚,可是仍然放任她去做了,他选择了亲眼看她变成一个真正的恶女人!
目的顺利达到,雁初俯身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恶毒地笑:“你只是当了他的工具,秦川琉羽你记住,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云泽萧齐。”
“不可能!”琉羽猛然激动起来,疯了般挣开她,“不可能,你胡说!我知道你是在嫉妒,嫉妒我得到了他!”
雁初竖起食指放到唇边:“错,你没有得到他。”她微笑着直起身:“焰国之制,未经主妇认可的女人一律不能归夫族,就算陛下赐婚也无用,我是萧齐的妻子,你的侧妃之位未得我认可,所以你永远不能姓云泽,你还是秦川琉羽。”
一心恋着萧齐,爱着萧齐,到头来却连死都不能相伴,这个消息对琉羽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面前女人身着主妇正装,通身高贵,是她永远也及不上的。
比不上,比不上啊!萧齐对越夕落从来都那么迁就,专程建造枫园,甚至为了越夕落要与她斩断情丝,萧齐新婚那夜,她几欲寻死,萧齐终于赶出来安慰她,她也是利用旧情打动他,加上那特殊的香才如愿以偿,让他从此专属于她,她知道他是个负责的男人,可是纵然如此,他每次提到越夕落,眼里仍会有异样的温情,越夕落“死”后百年,他从未去看灵位,她以为他忘记了,可是越夕落一回来,他就变了,明知道越夕落要报复,他还是一次次的纵容!
她和越夕落谁轻谁重,怕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吧,他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对越夕落的迁就却也远远超出了内疚的范围。
事实已经让她崩溃,而如今,她竟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她只是他外面的女人,永远不能姓云泽,永远不能进云泽家的祠堂!
不能接受,苦苦的追逐,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琉羽身受重伤,再受打击,渐渐地变得失魂落魄,神智已近崩溃:“不!我姓云泽,萧齐说过会让我陪在他身边,谁也不能赶我走……他答应过的,你不能!”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焦急地寻找那个人:“萧齐!萧齐呢?我要问他!”
没有回应。
她拼尽全力挪动身体往前爬,想要去找心上人,全不顾箭伤迸裂,地上血越流越多。
“不必叫萧齐,越军反了,他已是自顾不暇,”雁初冷眼看她,“秦川琉羽,你明明这么蠢,我真怀疑自己当年怎会栽在你手上,你还想说什么?”
“想说?想说什么?”四处寻不见萧齐,琉羽越发绝望,视线移回雁初身上,喃喃地重复了两遍,仿佛真的想起了什么,瞬间目光清明了些,“越夕落,你以为有西聆君维护,你就得意?”
雁初道:“没错,我失去了父亲、兄长与丈夫,可是我尚且有人维护,而你,你的萧齐呢?”
“维护?”琉羽笑起来,“越夕落啊越夕落,萧齐当年受伤落崖,我怎会那么凑巧赶到他身边救了他的?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出得关去到边境?你可知道是谁在帮我?”
雁初沉默。
“没错,是他,就是他!”琉羽仿佛也猜到她在想什么,兴奋地大笑,“没有他,我怎有机会接近萧齐?又怎会因妒生恨害你父兄?萧齐又怎会选择我而辜负你?你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却不想是他叫人将我要自尽的消息告诉萧齐的吧?萧齐才会抛下你来找我,没有他给的那种香,萧齐怎会属于我……哈哈……害你的不只是我,哈哈……越夕落!”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咳嗽一阵,吐出大滩的血,气息渐渐地弱了下去。
黑暗中灯笼光明灭,周围再无动静,比先前更加沉寂,无边夜寒席卷而来,冰冷噬骨。
雁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萧齐自黑暗中走出来,看着琉羽的尸体,神色也是一片木然。
许久,雁初轻声叹道:“夫人错看了我的信,不慎中计,我已经尽快找来了,想不到……始终是迟了一步,只能替她报仇。”
“为什么,”萧齐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雁初道:“为什么?这还需要问么?我可没动手,因为我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萧齐道:“当年是她一时糊涂,如今她已经赎了罪,进云泽家的祠堂是她的心愿。”
“被你利用的另一个女人,我可怜她,”雁初道,“但要进祠堂嘛,你觉得我会答应?越将军父子战死,越夕落几成冰流亡魂,一切都是她直接插手,越夕落,无时无刻不希望她死,更恨不能让整个秦川族陪葬,好在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越军已经反了对不对?秦川族那群废物现在还跟着陛下闹,能有活路?”
萧齐无力:“夕落,对不住你的是我……”
“除非——”雁初话锋一转,“除非没有王妃,就由定王作主了,定王可以作主休弃王妃,让她入家祠。”
萧齐缓缓摇头:“不。”
从来没想过要休她,当年他甚至想,她死了也好,至少她的灵位还在家祠,冠着云泽姓,她再恨他,始终还是他的王妃,他也只会有这一个王妃,因为他知道,只要她活着,面对他和琉羽的事,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肯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那你就将她送回秦川家安葬吧,”雁初道,“云泽萧齐,站在用血与仇恨铺成的路上,你以为越夕落还会与你有关系?”
萧齐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俯身抱起琉羽的尸体就走。
雁初恶意地笑:“定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女人算计的滋味如何呢?”
萧齐停住脚步:“是她胡言乱语。”
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独身赴战场,又凑巧救了他?能让他受伤,外围定有牧风国重兵,凭她自己又如何进得去?那一夜他自制力变得奇差,他一直以为是太爱她的缘故,原来那香……
雁初含笑道:“定王尽可以骗自己。”
早就怀疑了,她怎么可能是输在秦川琉羽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时已开春,霰白山依旧奇寒无比,雪洞里,一片长长的绿叶卓然而立,叶段中央结着个蓝色的果子,已经成熟,梦幻般的、纯净的蓝色,带着光泽,散发着果香,言语难以形容尽。
穿越轮回之门的了因果,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五灵界外又将是怎样一个世界?
食花而忘,食果便能记起了么?
雁初看了半日,终于将果子摘下。
了因果入手,温润光滑,残花结果啊,连永恒之主也骗过了。
念及那个名字,雁初心头有点发冷。
下山进城后,她唤来个暗卫:“扶帘公主将被逐出永恒之间,你速去牧风国,尽量想办法将消息暗中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被查抄时,他们得罪过永恒之间的事也传开了,前日风帝忽然下诏赦免将军府,如今将军府虽不如从前,残余势力也不可小瞧,他们估计正憋着气,不敢动永恒之间,拿失去庇护的扶帘婉玉出气却是可以的,何况扶帘婉玉私取印信之事早已令他们愤怒。
扶帘婉玉一出永恒之间,等待她的下场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