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魔神的回归,六界的风波并未因此平息,失去共同的威胁,他们开始关心各自的利益,短短五年,局势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失去互相利用的价值,神、仙两界联盟开始出现裂痕,关河月微治理有方,仙界的兵力日渐强大,不再甘于依附神界,屡次拒绝神帝出兵魔界的要求。道理很简单——老大要求老二一起去灭掉老三和老四,聪明的老二意识到此举对自己有害无益,表示不干了,关河月微近两年逐渐露出与妖界魔界和平共处的意思。
共同的敌人反而可以促进团结。
极地冰海,阴风寒如刀,无数浮冰顺水流漂移,大大小小如山丘,两界大军列阵冰上,杀气冲天,冰上一女子立于阵前,额间金饰闪闪,黑袍披风鼓起,衬得肌肤白皙,称不上绝世美貌,却极英气,有几分战将的味道。
“一别五年,朝华君风采依旧。”
朝华君看着她半响,微笑:“你倒是更胜当年。”
失去最强大的庇护者,魔界子民的危机意识提高,抓紧修炼,随时备战,大事都由路冰河兄弟二人做主,魔业护法与九死沧等人负责练兵。身怀凤神内丹,承载魔神之力,田真在危急关头几番击退神界大军,从此人人都知道,魔界有个强悍的三护法。
“客气,”田真表示不解,“巧得很,朝华君怎么会来这里?”
朝华君到:“我要问同样的问题吗?”
田真笑起来:“我当然是听说朝华君领兵来极地,觉得奇怪,所以匆匆过来想要凑个热闹。”她停了停道:“极地荒凉,朝华君此来必有目的,能让神界这么重视的事肯定不小,魔界自然也怕你们捞到太多好处,想要分一点。”
朝华君道:“如此,何必大动干戈,有无好处尚且未知,同行探个究竟即可。”
田真制止想要劝说的魔业护法:“朝华君不介意就好。”
一旦魔莲开,引发地力断天脉,他就能借此机会破太上镜。然而五年过去,极地冰岛至今仍无半点动静,魔莲盛开的日子难以确定,若是令神界生疑,引来两界大军,事情就不妙了,眼下当以拖延时间为上。
当下双方下令,两军并头朝冰海深处行进。
日暮云散,冰海平静且并无任何异常,朝华君不动声色令就地扎营,田真亦令魔军在一里外安营。夜幕很快降临,层云散去,露出数点星光,冰海之上一片沉寂,唯见大大小小的冰山飘过,折射着星光,闪烁着美丽的银色光辉,偶尔会发出碰撞声或碎裂声。
因为魔神归去,魔界旧部深恨神界,两军表面合作,其实各自都在暗中戒备。
田真坐在高高的冰山顶看星星。
回想当年,两人共看虚天灯火,“吾看这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舍之感,似要离开它了”,那些眷恋,促使他早就了这个归来的机会。整整五年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朝华君忽然带兵来此地查探,有何目的?神界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思绪虽远,人却依旧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田真忽然站起身:“朝华君。”
朝华君立于冰上:“凰儿,你还好吗?”
“好不好都是这样,”田真道,“你和我都早已经做出了选择,重拾过往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商议眼下的事。”
双眸更暗淡,朝华君点点头道:“本无大事,我只是偶然发现,神界的灵脉走向发生了变化,当然六界的灵脉原本就流向不定,无甚稀奇,但此番改变委实太过奇异,令人费解。”
田真面不改色地“哦”了声。
朝华君看着她道:“据我探察,仙界、鬼界、妖界和人界的灵脉走向也都发生了改变,它们竟都流向了这极地冰海,不像天然,到似有意而为。”
果然是为灵脉而来,田真没有发表意见,到:“能将六界动向打探得这么清楚,你们的本事不小。”
朝华君道:“不知魔界的灵脉有无异常?”
田真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朝华君道:“你也是为此事而来?”
“不错,灵脉异常,恐怕会发生出什么变数,所以也想要探个究竟,”田真并不回避他的视线,微微扬眉道,“神、魔两界第一次合作,希望不会结束得太快。”
朝华君道:“时局混乱,合作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界已经察觉,这是他归来的唯一机会,唯有尽力拖延时间,实在万不得已的话……田真当即转身道:“明明站在一起,还要时刻防备暗算,这样的合作太累,不如各自回去休息吧。”
“凰儿。”
田真站住。
朝华君沉默许久,轻声道:“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归来,只是没想到,你已经……能很好地保护自己。”
田真道:“我身上的力量在提醒我,我不是什么凰儿,是魔界三护法。”
“你还是不肯忘记。”
“朝华君能二十年不忘记龙女,我想,我会更久一点。”
话音刚落,田真猛然回身与他对了一掌,掌风间,两人各自退开数丈,落在冰上站定。
空气中,奇怪的黑暗气息在弥散,气氛异常压抑,令人心神激动,不知何时,头顶上的天幕已被厚重的云层遮的严严实实,星光消失,整个冰海变得漆黑一片。
没有多余的责备,也没有人再说话。
两人都全神灌注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黑沉沉的海面不再平静,仿佛被什么东西搅拌着,开始动荡,逐渐变得剧烈,水浪飞溅,冰山相互碰撞。发出巨大的、刺耳的声响。
纪念征战,魔兵们早已临危不乱,见状都惊起,魔业护法迅速整顿好队伍赶过来。几乎是与此同时,神界的队伍也已整齐待命。
朝华君与田真都不动。
那是……
视线尽头,海天相接处亮起蓝色魔光,越来越清晰,蓝光映照下,海面美丽非常,诡异非常,四面海水都流向一个方向。
朝华君当即变色:“众军听令,速速前进!”
话音未落,前方的景物忽变,冰海与魔兵全部消失,众神兵竟已身处一座死气沉沉的山谷之中,不见路径,不知边际。
很明显,这是被结界困住而产生的幻境。
冰海之上,一道红色透明的巨大结界将对面众神兵罩住,田真对魔业护法的指挥很满意,训练这么久,总算抢得先机,对方唯有朝华君一名强敌,这大阵应该能暂时阻止他们,多拖延些时间。
发生了什么?强烈的预感已经告知了答案。
太上镜乃上古众神合力所设,威力非同一般,他会成功吧?
田真立于阵心,袖中的双手紧握,再也掩饰不住心头的激动。
朝华君道:“你早已知情。”
“知道什么?”田真笑道,“我只知道,真有什么好处,与人分一杯羹,哪有自己独吞来得好。”
心头的隐忧竟变成现实,形势紧急,朝华君断然道:“凰儿,你再不让开,我不会留情。”
田真没有说什么,提掌当胸,结界更加牢固。
继续耽搁后果严重,朝华君当下不再迟疑,高举右手掌心凝结红光,旋转而出,直击结界。
红花炸开,结界坚固无破绽。
朝华君倒退两步,意识到不对:“你……”
田真道:“隐藏实力,谁都会。”
朝华君沉声道:“大军很快就要到了,仙帝与妖皇也必定会来,你以为这种时候,妖界还会站在你们那边吗……”
“你是说回去报信的人?”田真打断他。“我忘记说了,来的时候我特地让小残在后面留意着,只怕他们都已经被小残截住了。”
说话间,远处又有了动静,蓝色海平线上,竟冒出了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初看是个刚破土的嫩芽形状,小芽迅速生长,不多时就长出了直直的茎干,卷出了几片嫩叶,尖尖有角,正在逐渐舒展成形!
“魔莲!果然是魔莲,六界灵脉,果然如此!”朝华君微微闭目,语气冷了,“凰儿,你不要逼我。”
田真道:“是你在逼我。”
“若在别处,或许此阵能困住我,”朝华君平抬双臂,凤翼张开,金灿灿的耀眼夺目,“但你忘记了,我们沿路寻来,脚底这一条正是神界灵脉。”
田真心头猛然一震,意识到出了问题。
神族之王,必能借助神界灵脉之力!
没有时间思索对策,羽族神王凝聚十万年修为,发出最强招式,神力绚烂如焰火,铺天盖地而来!
田真也无所畏惧,双掌推出。
然而就在此时,她体内骤然产生异变!
凤神内丹躁动,功力竟控制不住地逐渐流失,仿佛被什么牵引而去。
田真明白过来。
是了,他要借机破太上镜,所以回收神力,欲求一举击破,路冰河和自己都失算了,恐怕连他也没想到外面会是这种情况。
躲避不及,美丽焰火已至面前。
涅槃之火,凤族子民谁能承受?强招碰面,田真只觉浑身剧痛五脏六腑如受焚烧,再也忍不住,当即张口喷水献血,跌出两丈。
“你……”朝华君收招看她,最终还是朝魔莲处掠去。
心知不能让他抢先,田真翻身爬起,吩咐魔业护法阻拦神兵,紧接着化作蓝光遁走。
极地的海面上,浮现一座从未见过的巨型冰岛,上面长着株黑色巨莲,高耸入云,莲叶片片展开,顶上已有了花苞。
朝华君毫不迟疑地出招,横斩莲茎。
危机关头,一团蓝光凭空飞来阻拦,光球破,火光灭,紧接着一道黑影滚落于地。
朝华君忍怒道:“凰儿,你!”
“再来。”田真迅速爬起来,拭去嘴角的血迹。
说话的功夫,魔莲已有几片花瓣不知不觉地张开了。
朝华君冷声道:“你并非魔族,不可能借到魔莲之力,让开。”
再接强招,田真后退数步。摇晃着站稳。
眼见莲花就要完全绽放,朝华君终于闭目,金色凤翼张开,涅槃之火再现,直催魔莲。
没有避让,炎炎火光越来越近,似欲焚尽一切,让反抗的人灰飞烟灭。
仅余的神力,筑成最后的、薄弱的结界。
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心头就是有点惋惜,田真立于耀眼的银光,原地,正要闭目——
忽然,头顶的天幕闪现几道长而耀眼的银光,仿佛是巨大的裂缝,刹那间层云齐散,天光泻下,冰海恍如白昼,魔莲完全绽开,莲中数到黑气冲出,直入半空裂缝中!
长空飞起,硬硬传来一到响声,很遥远,有如山崩。
火焰灭,冰海寂,朝华君收招。
田真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不知是悲是喜。
许久,四周的光线重新暗下去,天幕恢复平静,星光再现。庞大的魔莲仿佛失去了生命力,迅速枯萎,无声落在地,化作尘土,只留下一粒比例晶莹的莲子。
朝华君默默地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附身从地上拾起那粒莲子,缓步朝田真走过去。
田真勉强爬起来,踉跄后退:“朝华君这次手下留情,我会记住。”
见她这样防备,朝华君没有说什么,将莲子重新放在了地上。
魔兵神兵匆匆赶到。
“天脉已断,”朝华君转身,声音略显疲惫,“回去吧。”
田真被搀扶着站稳,望着那背影,也有点黯然,先前的那些芥蒂都随之消失——无论是担心报复,还是为将来的求情留下退路,至少他真的放过了自己。
出冰海,远极地,归去途中,十方虚野处处都有受创的痕迹,山头被削,木石滚倒,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地震。
亲眼目睹魔莲成功开放,却不知结果究竟如何,田真焦急又不安,与魔业护法一起带着众魔兵日夜兼程赶回虚天魔界。
莲子吃下,受损真元逐渐恢复。
离魔界越近,心跳越厉害,田真即害怕又期待,对于她拼命维护魔莲的事,魔业护法并不知底细,忍不住责问。
“灵脉究竟怎么回事?”
“此番魔莲开,也不见有什么好处。”
“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不该鲁莽。”
……
他兀自责备,田真忽然停住行进,直直望着前方。
感觉到气氛不对,魔业护法开始莫名,跟着抬头一看,顿时也傻住了。
天地间,强烈的魔光将层云映得蓝莹莹的,云中立有一高大黑影,宽袍广袖,发饰闪着炫目金光,浑身气势迫人。
太上镜破,杀神再临六界。
“凤凰,你辛苦了。”熟悉的鼻音,浑厚威严,依旧高高在上如同赐予,他站在那里,没有主动迎上来。
分别不过前日,中间却好像隔了千万年。
田真嘴角抽动。
见她无任何表示,魔神明显不满了:“嗯?”
好面子的魔神大人,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部属的面主动,田真仍是故意站在原地,甚至将脸别过去看风景,只悄悄用眼角余光瞟他。
“陛下!陛下回来了!”魔业护法先回神,又惊又喜又怕,声音都吓得颤抖了。
众魔兵纷纷跟着跪倒参拜。
魔神终于抬起一只手:“凤凰!”
听出不容抗拒的语气,田真终于失笑,扑过去。
久违的怀抱是这么的近,迫不及待要奔入其中,一颗心在胸中跳的厉害,明明要笑,偏偏又想哭,欣慰、委屈,各种感觉夹杂在一起。
魔神单手接住她。
低低的眉,狭长的眼,没有半点变化,深黑眸底沉淀着一丝温柔。
“凤凰,让吾思念。”
此神的表达向来直接,田真想要做出点娇羞的摸样,无奈嘴角已不听使唤的弯上去了,她拉住他额前那缕长发:“几年不见,陛下还是这么貌美。”
魔神抬眼评价:“你,丑陋了。”
“说谎的陛下。”
“是吗?”
“陛下长了一双太诚实的眼睛,它会出卖你。”
魔神低头道:“识破吾之谎言,这就得意了吗?”
“当然,”田真仰脸笑,眼圈却有点红,“谁知道你也会说谎,那时候我以为你真的……”
魔神抚摸她的眼:“令你悲伤,是吾之过。”
此神经常是把别人气死、拍死了,然后来一句“是吾之过”,田真愤愤道:“陛下,道歉要有诚意!”
魔神大笑。
强大的庇护神回来,魔界上下欢腾,路冰河早已率众将等在魔神殿上,与他同登神阶受众魔参拜,直到回了寝殿,田真的脸还在发烫。
寝殿墙后,池水依旧清澈见底。
魔神扶着她的肩,问道:“为吾受的伤吗?”
语气虽然没多大变化,却能听出其中的爱惜之意,田真心内甜蜜,口里道:“没什么。”
魔神道:“随吾沐浴,吾为你疗伤。”
听到要沐浴,田真迅速转身就走:“不用了不用了……”
“扑通”一声,人已被丢进了池里。
田真扑腾着冒出水面,怒斥:“陛下!”
岸上已空无人影。
人呢?
田真正在疑惑,忽然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缠住,慌得她低头看,只见清波荡漾,一条威风凛凛的赤磷龙盘旋在身旁,龙身鲜艳如火,紧紧缠着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强势。
理论上,大家都属非人类,神鸟神兽的原形都见惯了,没啥稀奇的,龙作为神界最优越的种族,寻常凤凰女见到它,反应应该是仰慕加星星眼,心想这位龙帅哥生的真漂亮真威武才对。
可惜,田真却是个披着凤凰外壳的人类,而且有点叶公思想。
这是……
龙啊龙……
田真下意识尖叫,挣扎。
“你怕吾?”那双龙目盯着她,有愠怒之色,索性将她缠得更紧了。
田真颤抖道:“陛下的原形太威武了,吾是爱……而生畏。”
那龙低哼了声,将她卷到池中间。
冷静,冷静……
忽略那长满鳞片的龙身,田真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也摇身一变,现出黑凤原形,扇动着翅膀脱离控制,跃出水面,用爪子去抓他的角。
伴随着沉沉笑声,池中水花四溅。
寝室内,数粒明珠串成花状悬于头顶,散发着温柔的光,墙上换了新的巨幅壁画,榻上换了新的垫子,地毯美丽的花纹如波浪,榻旁精致的衣架……这些田真已经精心布置了五年。
醒来后,田真发现身体的伤势已痊愈,寝殿内空无人影,殿外隐约传来路冰河的声音,内容是汇报近几年的工作。
等到路冰河离去,田真才踮着脚走出殿门。
这是全魔宫地势最高的地方,魔神立于栏杆边,夜风吹得背后的长发颤动。
“吾很久不见这熟悉的天空了。”
“陛下。”
魔神侧身将她拥入怀中,低眉道:“凤凰,你自何处而来?”
果然是睿智的神,早就看出问题了,田真眨眼:“我能不说吗?”
“嗯。”
万里石山绵延不尽,珠光接天,如同夜空之星,温柔的光芒映照着熟悉的眉眼,高高的鼻梁投下阴影,立体生动。
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恍惚间手已抬起,迟疑着,最终轻轻抚上俊脸。
魔神微微侧脸:“凤凰,你看这夜色美吗?”
五年来忙于应付神界来犯,竞没有认真看过,田真依偎在那怀抱内,望着远处,心头隐隐委屈酸痛,低声反问:“陛下会永远陪着我,一起看这虚天夜色吗?”
“不要担心,凤凰,”魔神抚过她的头发,道,“太上镜已毁,吾再无后顾之忧。”
“要是他们重造太上镜怎么办?”
“凡神,力量远不足。”
眼泪夺眶而出,田真又哭又笑:“我还是不放心,我不只要看虚天夜色,还要走遍六界,走遍十方虚野……”
魔神“嗯”了声,拥着她道:“要下雨了,陪吾共赏这第一场夜雨吧。”
宽大的怀抱里,感觉不到半点风寒,田真点头:“好。”
于是这一夜的飒飒雨声中度过,田真记不清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醒来是躺在殿内榻上,出门后发现,七层阶下,礼物堆得如同小山高,再看到众魔不怀好意的视线,田真觉得相当郁闷。其实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就是两人安安静静地拥抱着,纯洁地看了一场夜雨而已。
任众魔调侃,田真只是扶额。
路小残歪着脑袋瞧了她许久,等到众魔各自散去,才拍手下结论:“哎呀,你还没勾引到我父皇?”
田真大怒道:“小孩子,成天想些什么!”
路小残拉拉她的黑袍,鄙视:“你长得真丑,比不上蛇女。”
“说谁丑?”田真狠狠捏他的小脸,咱不绝世,好歹也五官端正,身材火暴,虽然目前六界这样的美人很多。
路小残笑嘻嘻地跳开,跑了。
表面不计较。田真内心却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这几年为了守护魔界,跟着大天王他们练兵,哪里顾得上别的,现在魔神大人回来了,自己仍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很危险。
于是这天晚上,等到神柱上的珠光熄灭,确认九死沧等人都回房间之后,田真才悄悄往寝殿溜。
“谁!”巡逻的魔兵呵斥,“擅闯陛下寝殿,转过来!”
田真无奈地转身。
两个魔兵张大了嘴巴,所幸二人悟性很高,马上掉头望天,表示刚才是在看星星。
不出所料,魔神早已等在殿内。
整理了半天衣裳,田真怎么也提不起勇气,郁闷地站在殿外吹风。神啊,请教玉杨娇,前后试穿了几百套新衣裳,被打扮得像个花瓶,被打扮得像个花瓶,能不紧张吗?
“凤凰,归来太迟。”
被发现,田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心虚地笑:“陛下在等我?”
魔神留意到异常,看了她片刻,下结论:“玉杨娇之物。”
这也看得出来!
田真强装淡定地提着衣摆转了个圈,道:“是她送给我的,她说我穿这身很……。”
“庸俗的装扮。”
……
“浅薄的凤凰。”
……
受到批评,田真的紧张反而消失了,垂头丧气道:“亏我还试了那么久,以为你会喜欢。”
魔神道:“吾虽觉庸俗,亦无不喜。”
田真笑出来。
“刻意装扮,是想令吾高兴?”
“你看出来了?”
魔神拉起她,缓缓走到榻前:“吾看出了引诱。”
头顶有乌鸦成片飞过,田真面红耳赤,知道你狠聪明,可是咱就这点自尊,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吧!
“陛下你想多了!”
“是吗?”
“真的没有,绝对没有!”田真被那目光看得更加紧张,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下意识地后退,哪知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顿时整个人一歪,竟仰面倒在了榻上。
魔神仍是很有面子的模样,仿佛被迫接受礼物:“不承认吗?”
正直的大神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手段,田真觉得很不可思议:“卑鄙!卑鄙的陛下!”
额饰上的碎金片晃动,魔神俯下身来:“你成功了。”
“你故意的!”
“吾只是接受。”
身体被重重压住,动弹不得,田真悲愤又紧张:“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儿子!再说……我没准备好……你先放开吧,其实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你说……那个……神界有大事!”
“你的话很多。”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捂住她的嘴。
田真快被气晕了。
神啊,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暴力!
事实上,魔神大人的兴趣从此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对战斗的迷恋程度明显降低,好战的本性得以收敛,此神不再热衷于找神界的麻烦,而是不断试验凡神的造人方式,过程相当暴力,其余五界反倒安全了许多。
田真难以忍受。
“陛下还是去打神界吧?”
“吾不能恃强凌弱。”
“那陛下以前怎么欺负神界?”
“是吾之过。”
……
“为吾诞下子嗣,是你的职责。”
田真怒目:“现在没有人能再造太上镜,陛下的时间有很多,这个可以不急!”
“那——”魔神伸手,“吾陪你去人间。”
魔帝回归,已将瓦解的神、仙联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妖界作为盟友,也假惺惺地遣人来道贺,背地里却在观望。
只可惜的是目前六界已无人有能力再创一个太上镜,好在魔神的兴趣发生转移,暂时没有打谁的意思,时常与田真外出游玩,或是去人间“维护正义”。整整十年内,六界都没有生出任何大事,唯有仙界那次地力大爆发,田真与魔神过去帮忙,阻止了一场灾难。
变化最大的反而是魔界,魔界人民又恢复了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生活。
至于十年后——
暖洋洋的阳光里,十方虚野的草地上炊烟无数,魔界人民三五成群,欢乐地围坐着烧烤。
“出了陛下和大天王,都到齐了吧?”
“哥哥在那边呀。”
田真意外:“他怎么来了?”
路小残悄声道:“因为叶姬也来了呀。”
田真马上不怀好意地笑。
路小残哼了声道:“你又想捉弄我哥哥?”
“我没那个闲工夫,他又不认我是娘。”田真看着炊烟,慢条斯理地道,“制造环境污染是不对的,小残宝宝乖,去拿个葫芦把它吸了。”
正在此时,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走过来。
一个紫发紫眸紫边白袍,金色腰带,金色额饰衬得皮肤白如玉,美丽又温顺的样子,步伐也放得慢些。
另一个黑发黑眸黑色银边袍,银色腰带,银色发饰与额饰,他大步走在前面,下巴扬得高高的,傲气十足,比太阳还要耀眼,浑身散发的气势与魔神倒有七分像。
高高的鼻子,细长的双眸,秀窄的眉毛,两张水嫩嫩的小脸一模一样。
九死沧挥着手里刚烤好的肉唤道:“大王子,要过来吃吗?”
紫色小孩儿闻言微微一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接过肉串道谢,声音柔和又好听:“多谢沧护法。”
原来九死沧修炼有成,屡立军功,已经升职当了护法。
黑袍小孩儿见状也大步走过去,伸手将架上的烤肉串全抓过。
九死沧急道:“哎哎,小王子你……”
话没说完,一道力量直接将他掀开两丈。
黑袍小孩儿不理会众多抗议的目光,举着十几串肉,往紫色小孩身边坐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九死沧闭嘴,过去重新取新肉烤。
谁家的小孩儿不讲礼貌呢?田真坐在旁边看得直咬牙,小家伙出生起就被夸赞为“优秀的继承者”,先天神体,承袭神力,结果就是只肯听父亲的话,贯彻了实力就是硬道理的作风。
不远处,另一队里的古石护法转头看见,他资格老,忍不住站起来开口教育道:“小王子,你怎么能把皇后的也吃了?”
黑袍小孩儿闻言觉得有理,当即站起身走到田真面前,单漆跪下,递了两串给她:“母后。”
田真很有面子地接过肉,朝古石护法竖竖大拇指,不愧是老前辈。
小魔星肯听话了,古石护法颇为得意,摸着胡子循循善诱道:“还有小天王和大王子呢,他们是你的兄长啊。”
黑袍小孩儿走到路小残与紫发小孩儿面前,弯腰各递了两串出去:“哥哥。”
古石护法指着九死沧道:“还有沧护法他们呢?”
“嗯?”
黑袍小孩儿眼一眯,开始不耐烦。
古护法没注意他的变化,仍自顾自道:“身为王子,你怎么能抢大家的东西呢……”
黑袍小孩儿微露恼怒之色,他这回并没有如愿将肉还给他家,而是大步走到古石护法那队,毫不客气地将那边架上的肉串全部抓起,走回来坐下。
那边众魔全部都望着古石护法,怨念无比。
不理会被气得直抖胡子的古石护法,黑袍小孩儿想了想,又站起身走到田真面前跪下,将刚抢来的一半肉串递给她,再走回去,将另一半分给路小残和紫发小孩儿。
田真叹气,将肉串递还给众魔,示意平均分。
黑袍小孩儿见状扬眉:“嗯?”
众魔受到警告,默默地将肉串递回到田真手上。
田真道:“我真吃不了这么多!”
黑袍小孩儿大声道:“母后吃不了便给我,我能吃得了。”
田真无语。
小家伙就是这么强权无理,虽说孝顺,实际上除了父亲谁都不曾放在眼里,让人气得牙痒痒。当然也有优点,那就是自从有了他,魔神大人的武力终于有了发泄之处,时常拿这个强大的儿子练习,六界因此变得安全。
旁边的紫发小孩儿见状轻笑了声,道:“弟弟,你天生神体,前日父皇还夸你有长进,将来必能与父皇一样六界无敌。”
黑袍小孩儿骄傲地扬起脸。
路小残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道:“先天神体无须进食,叫父皇看见你吃这么多,定然会说你失格。”
黑袍小孩儿看看他道:“你想让我不吃。”
路小残道:“我说的是真话呀。”
黑袍小孩儿没有反驳,小家伙显然很崇拜父亲,也清楚父亲的个性,明知道两位哥哥说这些话的目的,却还是迟疑了,他看看手中大把散发着香味的肉串,狭长的双眸露出许多不舍之色,半晌目光忽地坚定起来,毅然将肉串放回架上,真的不吃了。
众魔对两位救星感激不已,争着上前取肉。
黑袍小孩儿怒道:“你们,也不许吃!”
众魔简直想哭了。
“他们并非神之体,不吃会饿的,”紫发小孩儿温柔地拉他坐下,“父皇若是知道,肯定要责怪你不体谅部属。”
黑袍小孩儿冷着脸挥手:“都吃。”
众魔获得允许,高高兴兴开吃,草地上又热闹起来。
九死沧提过壶倒了杯酒,递给紫发小孩儿:“这是万年朱果酿的酒,属下存了多年舍不得喝的,大王子尝尝。”
紫发小孩儿微笑着接过酒,却没有喝,而是转向了在旁边发呆的弟弟,喂到他嘴边:“这酒好,你尝尝。”
“不喝。”
黑袍小孩儿别过脸。
路小残拿过一串肉喂他:“乖,少吃点。”
“不吃。”黑袍小孩儿紧紧抿了嘴。
“你让他们吃肉,他们自然就不会告诉父皇,父皇就不会知道了,”路小残低声道,“要是他们敢多嘴,二哥替你揍他们。”
“我自己揍!”小孩子到底喜欢好吃的,黑袍小孩儿终于服从肉香的诱惑,警告众魔,“你们,敢说吗?”
众魔连连摇头。
……
肉香飘散,酒香四溢,众魔兴起,比试的比试,表演的表演,正当烤肉大会即将进行到高潮的时候,现场猛然沉寂了。
明明是艳阳高照,所有人却感到背后冷气飕飕,肉在嘴里的不敢嚼,酒在嘴里的不敢吞,表演的姿势僵硬地定在原地。
来者非常不满:“嗯?”
“陛下!”
众魔迅速跪好。
田真暗暗发笑,站起身走过去,抱住他的手臂:“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来了?”
魔神道:“吾无聊了。”
早就知道你无聊,田真道:“我们一起烤肉喝酒吧?”
魔神表示不感兴趣,扫视四周,看着黑袍小孩儿手里的酒杯皱眉:“吾儿,先天神体无须进食,你在吃什么?”
“弟弟替我斟酒,”紫发小孩儿不动声色,伸手自弟弟手中取过酒杯,“你不是还有敬母后的吗?”
魔神没有表示,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黑袍小孩儿。
黑袍小孩儿显然听懂了哥哥的意思,咬着唇沉默。
魔神道:“是吗?”
“不是!”黑袍小孩儿终于决定放弃说谎,大声道,“是我想喝酒吃肉。”
说一就是一,明明不笨,偏又这么老实,幸亏有两个聪明又懂得变通的哥哥,田真看得没好气,这性子哪点像咱……
魔神赞道:“虽有失格,诚实可嘉。”
“既然无聊,我陪陛下走一走吧。”
田真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背后传来一片吐气声,众魔总算得以解放,继续狂欢。
十方虚野的沙漠之上,烈日高照,黄沙如金波,两道身影立于古老的巨石上,宛如一幅古老的神话画卷。
田真从袖子里取出一壶酒:“陛下喝酒吗?”
魔神侧过脸:“先天之神,无须进食。”
田真“哦”了声,慢悠悠道:“这是万年朱果酒,沧护法好不容易才酿成的,我一个人喝太没意思,陛下又不肯陪我。”
魔神负手道:“吾虽觉不必,亦无不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