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东西两侧各摆放着五把交椅。参与斗锦决赛的织锦大户家主们各自落了座。锦业行会安排座次也极有意思。东侧头一个座伴上坐着赵禀松。杨静渊的大哥杨静山代表杨家坐了西边第一张椅子。两两相对几十年,从无更改。
走马转角楼二楼厢房的东面安排给了官宦人家。西面给了参加斗锦的前十织锦大户。节度使的家眷没来,牛副都督家占了东面第一间。可西面就不好这样安排了。第一间如果归了锦王杨家。隔年换了新锦王,房间调整,生生在众人面前给老锦王难堪。太容易结仇了。反正房间大小布置都一样,所以,这一溜厢房是抽签决定。
今年恰巧由杨家抽到了西侧第一间。隔壁却是赵家。
当初这里属于汉官衙处理锦业事务的官厅所在。厢房是一明一暗的格局,极为宽敞。与对面官宦人家喜欢隔着竹帘观斗锦的作派不同,斗锦一开始,这一面厢房的窗户大敞,竹帘全部卷起。织锦大户们全坐到了窗边。
杨家在窗户旁摆了三桌。石氏和杨大老爷居中坐了。身边坐着大少奶奶杨方氏,二郎君杨静岩,长孙杨庭玉和次孙杨庭书。左右两桌分别坐着杨家二房与三房。空间有限,小一辈的次媳都没有来。
杨静渊放轻脚步走进去,被眼尖的杨邹氏瞥见,笑着朝他招手:“三郎又跑哪儿玩去了?斗锦都开始了,快点过来。”
杨石氏听见回过头,绽开了满脸笑容:“我的儿,来母亲这里坐。”
杨静渊笑嘻嘻地团团一揖,坐到了二哥杨静岩身边。
斗锦夺锦王是杨家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大事。几房当家人与嫡子必定到场观战。但杨邹氏是个拎不清的。她想指责杨静渊不懂家里规矩,却忘记了他是庶子,又一次被杨石氏包庇儿子气得直揉帕子。
台上坐着的杨家大郎君今年正好整四十,比二房叔父只小几岁,正年富力壮。嫡子都十岁了。二郎君也三十出头,也有个八岁的嫡子。杨邹氏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又泡进了醋缸里。她的长子四郎杨静亭和杨静渊只差月份,还没成亲呢。长房都有了能培养的孙辈。长此以往,以消彼长,二房在杨家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杨邹氏嫉恨之余,对今年杨家是否夺得锦王真真是半点也无兴趣。她装出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问杨石氏:“大嫂,听说上午选锦画时,节度使大人对赵家织的锦赞不绝口呢。还有啊,听说牛副都督家的小娘子与赵家二郎定了亲,顾忌着名声不肯宣扬。只等赵家夺了今年的锦王才肯宣布亲事呢。”
杨石氏人老为精,哪听不出她的庆灾乐祸。平时窝里斗就算了,遇到大事不抱团对外,还要妄想做杨家的当家主母。杨石氏真想一口唾沫啐到邹氏脸上。
“弟妹的意思是,赵家勾结牛家巴结节度使,让节度使判决不公,夺了今年的锦王?”杨石氏反问了一句。
这话如何敢应承?人多口杂,万一传了出去,节度使大怒,她就活不了。杨邹氏赶紧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赵家今年锦好,压过咱们家。”
杨石氏也不肯让她背这个罪名。惹怒节度使,被治罪的定不会是邹氏这样的妇人,首当其冲的是杨家大房。她呵呵笑道:“节度使是两朝元老,阁中宰辅,素有闲名。有他当主判,再公允不过。”
“是是,大嫂说的对。”
杨石氏话锋一转:“弟妹且放心吧,大郎午时传来消息。赵家锦画立意好配色好织工好,可我杨家今年织出的是新锦。”
能进决赛的锦织工都不差。除此就比锦画立意,锦的色彩图案。这些加一起,都比不上一幅研制出来的全新织锦。杨邹氏又只能干笑着奉承:“那是,我杨家年年夺锦王。二十几年,也没见赵家能胜。”
机锋打到这儿,杨邹氏终于消停了。一家老小都专注地望着斗锦台。
司仪正在唱名:“下一幅,宋家孔雀开屏锦!”
宋家两名家仆捧着一个三尺长的画轴登上了高台。
锦画被裱成了一幅画,两名家仆登上斗锦台各执画轴一端。
宋家家主起身,朝四周团团一揖,高声说道:“请诸位观锦!”
画轴被缓缓拉开。
“哗,真美!”
台下传来啧啧赞叹声。
锦上织着一只开屏的孔雀。翎羽灿烂,色彩斑斓。孔雀织得活灵活现。宋家家主满面笑容打了个手势。家仆举着锦画绕台走了一圈,好让所有人看得清楚。
赵家厢房里,赵老太爷拈须讥笑道:“不如二郎今年织的孔雀锦。”
赵修缘今年本来织的是一副孔雀锦,被赵老太爷直接否定。宋家却送了一幅不如他的孔雀锦。高下立现。
“父亲。大哥午时传来消息称,杨家送的样锦果然是新研制的锦。咱们家胜在立意与配色,可也比不过新锦啊。”
说话的是赵家二房的赵二爷。他看过送去呈阅,选入决赛的样锦。他承认赵修缘的菊锦立意好配色也佳。但也只比自己儿子的秋波月夜锦胜在立意上。他早就下定决心,如果赵修缘织出的临江仙菊锦夺不到锦王,他拼死也要替儿子赵大郎争上一争。
赵老太爷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家定也是这样认为。”他眼里露出兴奋与狂热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今年我赵家定会一鸣惊人!”
台上再次传来司仪的唱诺:“下一幅,三道堰赵家临江仙锦!”
两名赵家家仆小心抬着一座屏风登上了斗锦台,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台上。赵家的锦镶成了屏风,上面蒙着红绸。
赵家家主禀松站起身站在屏风旁,照样含笑团团一揖后道:“请诸位赏锦!”
二楼厢房,杨家和赵家的人忍不住同时离座,走到了窗户旁。
赵禀松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揭开了屏风上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