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李相回京
九月初一,时任淮南节度使的李德裕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
初四日,李德裕被天子李瀍任命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加以重用。
至此,朝中党争局势再度扭转。
位于安邑坊的李宅一时门庭若市,递拜帖的除了趋炎附势的官员,更有呼风唤雨的权宦。
到了休沐日这天,枢密使杨钦义特意备了厚礼登门,向李德裕贺喜:“恭喜大人高升。自从扬州一别,杨某甚为挂念,今日总算能在京师重聚。大人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比在扬州时还要健朗。”
原来李德裕在扬州任淮南节度使时,杨钦义曾任监军,二人之间颇有一段渊源,是以李德裕一回京,杨钦义便来拜访。
李德裕笑着与杨钦义见礼:“暌违日久,杨枢密别来无恙?快请上座。”
两人一路寒暄,进堂落座后,李德裕歉然道:“李某回京不过数日,未及到府上拜会,却劳烦枢密大驾光临,实在惭愧。”
“大人言重了,都是自己人,何必介意这等小节?”杨钦义笑着饮茶。
李德裕微微一笑,不失时机地添上一句:“今后李某在朝中,还要仰仗枢密多照应。”
“哎,大人说这话,就是跟杨某见外了。”杨钦义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想当初,先帝召杨某回京,人人都说杨某要升枢密,结果到了汴州又灰溜溜地回来,只有大人没看杨某的笑话,仍以厚礼相赠。杨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后只要大人吩咐,杨某义不容辞。”
一番话说得李德裕心中大悦,却不动声色,只吩咐婢女添茶。
杨钦义笑而不语,慢悠悠地喝茶,等李德裕屏退了堂中仆从,才开口:“说实话,自从今上登基后,大家都盼着大人回京呢。”
“哦?此话怎讲?”
“今上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又有仇士良推波助澜,朝中臣子是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杨钦义说到沉痛处,喟叹不已,眼巴巴地望着李德裕道,“大人德高望重,又深得今上信任,能够掌控大局的中流砥柱,非大人莫属。”
“嗯,年初圣上赐死二王一妃,贬谪先帝重臣,李某在扬州亦有耳闻。”李德裕道,“圣上刚刚即位,实在不宜如此严酷。”
“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死者已矣,活着的却还在东躲西藏,不见天日。若大人不能主持公道,只恐天子铸成大错,有损英名。”杨钦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郑重地交给李德裕,“实不相瞒,今日杨某登门拜访,也是受人所托,来给大人送个信。”
“枢密是替谁送信?”李德裕接过锦囊,捏到其中有一枚印鉴状的硬物,诧异地将锦囊往掌心里一倒,等看清了掌中之物,脸色瞬间一变,“这是光王印鉴,枢密难道是替光王送信?”
“正是。”杨钦义大方承认,见李德裕面露惊疑,连忙解释,“光王曾经在佛事上帮过杨某的忙,所以这次秘密找到杨某,说是想见大人一面……”
“杨枢密,”李德裕打断杨钦义,沉着脸道,“你此举未免太唐突。”
“对,对,大人教训的是。”杨钦义连声附和,赔笑道,“可杨某见到光王如今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唉,等大人见了光王,自然会明白杨某这话的意思,圣上对光王……确实是逼得太狠了……”
李德裕看着掌心里的金印,冷笑道:“枢密也知道李某得圣上信任,就不怕李某将此事禀报圣上?”
“说怕么,也不怕,”杨钦义厚着脸皮道,“此事若被圣上知晓,光王就死定了。杨某深知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一定不忍心让圣上背负残害皇叔的罪名,遗臭万年。”
“杨枢密,小心祸从口出。”李德裕厉声警告杨钦义。
杨钦义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杨某就是个粗人,万望大人恕罪。不过比起杨某眼下做的事,这点狂悖之言似乎也不算什么?嘿嘿,杨某知道大人是君子,会替杨某保密的。”
“哼,据我所知,光王绝非池中之物,才会被圣上如此忌惮,枢密小心上当受骗,遭人利用。”
杨钦义摸摸鼻子,干笑道:“圣上的雷霆手腕,杨某怎会不惧?不过光王说了,他冒险露面,不是为了夺权,仅仅是想见大人一面。只要让他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可以任凭大人发落。”
李德裕沉吟片刻,瞥了杨钦义一眼:“枢密都这样说了,李某若是不答应,倒显得不近人情。”
杨钦义精神一振,两眼放光:“大人这是答应了?”
李德裕不置可否,只反问:“但不知朝中文武百官,光王为何独独要见我?”
“因为光王说,咳咳,光王说圣上刚愎自用,除了大人,其他官员的话圣上很难听进去。”杨钦义硬着头皮道,“光王还说,仇士良那帮阉党只会趋炎附势,根本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圣上一听就会起疑心的。”
“看来光王是想通过我,上达天听。”李德裕抚髯道,“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
当下双方议定,杨钦义自是千恩万谢。
李德裕冒着风险答应他,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今他刚回长安,虽得天子器重,想在朝中大展拳脚,神策军中就必须有自己的人脉,才能牵制住只手遮天的仇士良。
既然杨钦义求到了自己门上,他卖一个人情给他又何妨?
这日匆匆一晤后,不日便到了重阳佳节。
李宅倾府出动,前往乐游原登高。趁着家眷尽情玩乐,无人注意时,李德裕纵马离去,独自前往慈恩寺“礼佛”。
到了慈恩寺,知客僧将李德裕引入一间无人的禅室,请他在此稍候。
李德裕见惯了风浪,此刻心中淡然,坐在禅椅上不紧不慢地喝茶,举头欣赏挂在墙上的字画,直到脑后响起一道声音:“贫僧琼俊,拜见大人。”
李德裕这才一惊,回过头,瞥见已经落发的光王,顿时惊讶地站起身:“光王这是……出家了?”
李怡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憎于天子,唯有出家,可保太平。”
“光王……唉……”李德裕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杨钦义说过的话,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等自己见了光王,就会不忍心拒绝”云云,原来并非虚言。
“大人不必为我惋惜,我本就虔心向佛,并不以出家为苦。”李怡大方地请李德裕入座,为他烹茶,“今日我约大人在此地相见,只是为了实现一桩心愿。”
李德裕打量着李怡,别扭地改口:“琼俊法师,有何心愿?”
“天下太平。”
李德裕一怔,若有所思地浅笑:“这个心愿,不止你一个人对我说过。”
“我知道,文宗、今上,大约都说过。”李怡直直地望着李德裕,“不过这四个字,应该也是大人的心愿吧?”
“对。”李德裕坦然承认,反问李怡,“是又如何呢?”
“如果是,那么眼下正是大人收服回鹘的好时机。”
李德裕震惊地看着他,失笑道:“这就是你约我见面的目的?你希望我劝圣上收服回鹘?”说着他沉思片刻,又道,“这一年来,回鹘的确是遭受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上刚即位不久,若无故对回鹘发兵,恐有穷兵黩武之嫌。”
“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谨慎?”李怡曼声笑道,“这话听着,倒像出自牛僧孺之口。”
李德裕一听此言,勃然变色:“你对我用激将法,也不怕弄巧成拙!”
“这不是激将法,只是忠言逆耳罢了,”李怡与李德裕四目相对,从容道,“我只是想劝诫大人,不要让维州的遗憾重演。”
“哼,好一副伶牙俐齿,果然从前的光王只是个幌子,”李德裕盯着李怡镇定的双眼,忽然想起晁灵云与他的关系,警惕地问,“是不是晁氏对你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