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债帅
就算自己做的事对李怡并无妨害,但看到他为自己担心到这种地步,又是另一回事。
晁灵云内疚又心疼,忍不住偏头躲开李怡的目光,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这么一动,李怡像是从某种迷障中清醒过来,目光转向石雄,颔首致谢:“有劳了。”
石雄恭敬地垂首还礼,站在他身旁的绛真极有眼色,在一旁帮衬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拉着石雄一并向李怡告退,离开了寝室。
一时房中只剩下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静得让人紧张,晁灵云用余光看见李怡在床边落座,连忙侧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嗫嚅:“让你担心了吧?”
李怡的唇角勉强向上挑了一下,笑意一闪而逝,嗓音因为过度疲倦而显得沙哑:“你没事就好。”
他这样说,晁灵云心中更是有愧,幸好这时乳母与侍儿也来道贺,才将她从难堪中及时解救出来。
乳母抱着温儿,两眼和侍儿一样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在说过几句大吉大利的套话后,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抽噎着说:“殿下,娘子这次的病魇,来得蹊跷,殿下可要为我们娘子做主啊。”
此言一出,晁灵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瞪着乳母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随便猜测。”
她做贼心虚,生怕牵连他人,李怡却不理会她,径自问乳母:“你是说,有人在宅中施厌胜之术?”
“娘子一向得殿下专宠,难免遭人嫉恨,这次若不是有人恶意加害,娘子哪会无缘无故地中邪呢?”
“够了!”晁灵云打断她,板着脸训斥,“厌胜之术这种事,岂能拿来随便说嘴?你若没有证据,就不许捕风捉影,惹得家宅不宁。”
李怡见晁灵云气得脸煞白,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吩咐乳母和侍儿:“你们先退下。”
等乳母和侍儿离开后,他才慢悠悠对晁灵云道:“我又不会轻信,你急什么?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晁灵云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是怕你被人误导,拿我这事大做文章。这世上不论门户高低,凡是沾惹到厌胜之术的,哪个不是鸡飞狗跳,家破人亡?”
她故意夸大其词,李怡听了,却皱眉道:“若真是有人害你呢?”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喉咙发干地心虚道:“谁?谁会害我?”
李怡微微倾身,伸手抚平她凌乱的鬓发,冷冷道:“你宽宏大量,这事却不能轻易就那么算了,我至少要查一查。”
“我是怕伤及无辜。”晁灵云喃喃道,却不敢再多说,怕李怡怀疑到自己头上。
“没什么伤及无辜,”李怡凝视着她,双眸似乎仍和往日一样清浅淡漠,目光里却又带着锐利的锋芒,刺得晁灵云心中一疼,“别把我想得太好,灵云,你只是不知道,在你没醒来之前,我的赌咒有多罪孽。”
吴青湘临轩而坐,看着花匠将小院长满青苔的泥土翻得满目疮痍,平静的目光里波澜不惊。
倒是侍儿眼眶发红,看着在屋中翻查的家丁走进走出,委屈地嘀咕:“娘子,光王凭什么这样冤枉人……”
“他高兴这样做,就让他做吧。”吴青湘淡淡道。
初夏刺目的阳光下,被掘倒的花木更显得颓败凄凉,熏人的南风混着土腥味,一阵阵扑进吴青湘的鼻子,让她不适地皱起眉。
“娘子你就是太忍让了。”侍儿不满地撇撇嘴,“光王才对你好上一点,那头就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真被扣上巫蛊这种罪名……娘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休要胡言。”吴青湘不耐烦地打断她,满不在乎道,“光王又不是只查我这里,别庸人自扰。”
懒得再听这些唠叨,她打发侍儿去烹茶,双手有意无意地落在小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眼睛亮得像赢了一场胜仗。
转天吴青湘又到了萧洪府上,萧洪看见她就问:“听说光王的孺人中了邪,被一位法术很高的蕃巫救了?”
吴青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事连你都听说了?”
“坊间早传遍了。”萧洪幸灾乐祸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中邪的是你呢,吓了一跳。”
吴青湘对他言语间的关切充耳不闻,冷冷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意间瞥了一眼桌案,却引得萧洪紧张万分,将摊在桌上的一卷账册用胳膊扫进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
吴青湘看看他,不屑地一笑:“谁稀罕?”
萧洪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地松开手,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炫耀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刚升了鄜坊节度使,神策左军里有人要出镇鄜坊,打点到我这里,烦得很……”
吴青湘了然于心,冷哼了一声:“又是个‘债帅’。”
萧洪一愣,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
吴青湘一向是能少对萧洪说一句,就不会多吐一个字,然而这种肮脏的交易触及了她隐秘的身世,义愤之下,不由对萧洪多说了几句:“你这种不出京城,只在任区设一名留后的节度使,能知道什么?这种从神策军里出镇的人,为了打通关节、添置行装,都要在军中以三倍的利息借贷,等到了任上,就在当地横征暴敛,偿还债务,所以被人称作‘债帅’。这些债帅的债务动辄超过亿万,谁能有心思厉兵秣马,镇守一方?受苦的永远只有当地百姓。”
说这话时,她目光里闪烁的仇恨与痛楚,全被萧洪看在眼里,怀里的账册成了一团被点着的火,烫得烧手。
然而比烧手更肉疼的,是要他丢掉这些真金白银。
于是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呐呐道:“话虽如此,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把这钱退回去,岂不是要得罪整个神策左军?”
吴青湘轻蔑地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微笑着附和:“是啊,神策左军,谁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