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去意
尽管有绛真再三告诫,急于改变现状的晁灵云还是鼓起勇气,前往李德裕府邸求见。
经家丁通报后,两名婢女将晁灵云引入一间书斋,柔声道:“大人吩咐,请娘子在此稍候。”
晁灵云谢过婢女,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在书斋里等候,须臾,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往书斋这里来。
她慌忙跪地恭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待到余光瞥见一只脚踏过了门槛,才战战兢兢开口:“奴婢晁灵云,拜见大人。”
“免礼。”李德裕走进书斋中坐下,打量着今日突然造访的手下,不免好奇地问,“你理当一直待在光王那里,为何今日突然到我宅中来?”
晁灵云跪在地上,不敢擡头,先面向李德裕叩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奴婢无能,不能再忠于职守,所以来向大人请罪。”
李德裕微微一怔,问:“此话怎讲?”
晁灵云低头道:“奴婢本该恪尽职守,为颍王效力,可是奴婢嫁给光王一年有余,又与他有了孩子,难免心志不坚,不能跳出庸俗妇人的窠臼……”
“嗯,你的意思,我已知晓。”李德裕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今日你来找我,相信已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不是贸然冲动之举。我且问你,颍王那里,你打算如何交代?”
晁灵云的双手在袖底缓缓攥紧:“大人这个问题,正是奴婢最大的心结。”
“儿女情长,自古都是难过的一关。”李德裕叹了一口气,“当初是我将你引荐给颍王,如今你想退出,此事也理当由我调停。可惜你已为光王生下一子,如何从他那里脱身,却是一道难题。”
晁灵云猛地擡起头,惊惶道:“大人,奴婢并不想与光王分开。”
“不想与他分开?难道他能允你在外奔走,而不是将你拘于王宅之中?”李德裕狐疑地问,在看见晁灵云面露难色时,忽然反应过来,“你想彻底了断?”
“求大人成全。”晁灵云立刻俯首恳求。
“你……”李德裕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她跪地不起,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起来。”
“奴婢是忘恩负义的罪人,不得大人宽宥,不敢起身。”
李德裕瞪着纹丝不动的晁灵云,没好气道:“你这是以退为进吗?给我起来!”
晁灵云这才缓缓起身,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俯首请罪,实则油盐不进的模样。
眼看着昔日手底爱将铁了心要背弃自己,李德裕眼底泛动着怒意,冷冷质问:“你对我的忠诚,你在你头领面前发下的重誓,还有维州三百同袍的冤屈,难道这些你都要抛下?”
“不,”晁灵云仓促擡头,脸色煞白地否认,“奴婢不敢忘记过去的一言一行,更不敢对大人有丝毫欺瞒,所以自问有罪,前来领受惩处,只求赎清罪愆后,能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李德裕听了晁灵云的辩白,不置可否,只盯着她的双眼道:“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真是可惜了。”
晁灵云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缓缓向上爬。
此时绛真的告诫言犹在耳,眼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场豁出性命的豪赌。
也许假以时日,她能够想出别的办法曲折地达到目的,可她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将李大人视作如师如父的主翁,所以此刻宁肯用最笨的方式来请罪,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
然而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仍然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胜算实在是太小了。
书斋中异样的沉默使人窒息,晁灵云撑不住再次跪在地上,听天由命地等候发落,却在李大人开口前,听到书斋外传来了童仆的禀报声:“启禀大人,马已备妥。”
李德裕眉头一松,应了一声,临去前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晁灵云,低声道:“你的请求我会好好考虑,先退下吧。”
“是。”晁灵云擡起头,望着李大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一股怅然糅杂着忧惧,就好像悬在头顶快要落下的刀临时撤去,心底反倒更没了着落。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李府,返回光王宅,一路因为心事重重,直到进入安正院,都没有注意到家丁们沉重的脸色。
她照例先去乳母那里看望温儿,见到襁褓里酣然沉睡的爱子,沉如坠铅的一颗心才渐渐恢复轻盈——她必须更强大更坚定,才能守护好自己的夫君与幼子。
怔怔出神间,背后忽然响起李怡的声音:“你去了哪里?”
晁灵云回过头,正巧瞧见李怡掀开门帘走进屋中,便扬起微笑回答:“我去平康坊探望阿姊,才回来。”
“是吗?”李怡凝视着晁灵云,心中连日来的疑虑郁结成沉甸甸的阴云,目光中难免也泄露出几分阴郁。
晁灵云察觉到李怡的脸色不同往日,连忙问:“十三郎,你怎么了?”
“我的一艘船出了事。”李怡望着她回答,顿了顿,又道,“赵缜与善慧法师,都生死未卜。”
乍闻噩耗,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想到李怡出事的船上都有些什么,不由惊慌道:“好好的怎么会出了事?可查出是什么缘由?”
李怡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晁灵云身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吴青湘的脸,还有她的每一次进言——杀死刺客的凶手使的是一柄弯刀,面容和身形都像是女子;晁孺人探望过元真娘子之后,至邸店更换舞衣,而后潜入郑注府中,不知其所为;运送兵器的船被人盯上,极可能是出了内贼,知道这个机密的人当中,只有晁孺人近来有异动;晁孺人一个时辰前进入李德裕府中,计划泄密一事,只怕与颍王一党脱不了干系……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桩桩件件串联在一起,让李怡原本坚定的心不得不产生动摇。然而此时此刻,他深深地注视着晁灵云,还是不愿去撕破已然薄如蝉翼的迷障。
于是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是缓缓开口:“没有,我暂时还没查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