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奕洛瑰这一句话,瞬间粉碎了安永所有的臆想,他不由定睛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为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感到羞愧。无法开口说道歉,安永只能向奕洛瑰投去一个满怀歉意的眼神,然后别过身,伸手摸索落在榻上的衣衫。
他的反应让一直自觉处在上风的奕洛瑰觉得啼笑皆非:“崔永安,你这样的反应,倒叫我觉得无趣了。”
说罢奕洛瑰从榻旁几案上取了一碗什么东西,使力按倒安永,将那碗里湿漉漉的东西倒了许多在他小腹上。永安被凉得一激灵,赶紧留神看去,第一眼以为那些细小的卷叶是茶叶,待奕洛瑰的手指将那些嫩叶在他小腹上抹开,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永安公子意下如何?”奕洛瑰不咸不淡的口吻里饱含嘲弄,趁安永分神之际,湿滑的手指一路而下,攻入他禁闭的城池。
永安倒吸一口凉气,随着他探入的手指,浑身颤得越发厉害。
珍贵的莼羹由着恶人糟蹋,却也不负使命,嫩叶上滑腻的琼脂助纣为虐,追随主人肆意开拓,让无辜的人进退不得,在昏聩中丢盔弃甲。
安永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疯狂,这与他前一世的经验完全不同——这种感觉远离了温馨的缠绵和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药性发作般的渴求和无可发泄的罪恶感。而此刻的他竟难以自拔地沉溺在这股矛盾中,心惊胆颤、溃不成军。
当被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强势进入的一刹那,安永觉得自己的灵魂简直要再次从现在的身体里抽离,并非出于翻云覆雨的销魂,而是这副身体真的在排斥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口揪起一阵阵绞痛,胃里涨满了恶心欲呕的感觉,安永只能原地不动,尽力放松全身的肌肉、骨骼乃至意识。
他被强纳入对方的节奏里,被迫接受花样百出的捉弄,这一场暴虐的性事并不好消受,然而男性不争气的本能,又让情潮来得无比汹涌。
一场拉锯苦战总算结束后,战地上一片狼藉。安永头晕目眩、精疲力竭地仰躺在榻上,这时就听奕洛瑰在一旁以极舒缓的语调,懒懒开口道:“还以为你有多三贞九烈,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咬舌自尽给我看?”
安永此刻正嗡嗡耳鸣,昏沉沉中听见他这句话,并未多加咀嚼,只把脸朝他偏了一偏,冲着外侧无心一瞥。这时他恰好瞄见屏风架的缝隙中闪过一点水光,不免稍加留心又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安永下一刻便一跃坐起,不顾身下酸痛不适,扯过衣服就要躲开。
他竟从那缝隙中看见了一只人眼!然后一线而下,是爬满泪痕的腮和嘴角,以及昏暗中模模糊糊的衣饰——屏风后切切实实坐着一个人,目睹了方才自己的丑态!
安永一边哆哆嗦嗦地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青着脸见了鬼似的盯着屏风,让奕洛瑰不禁放声大笑:“来人啊,撤了屏风。”
殿外立刻进来四个宦官,垂着头向奕洛瑰叩拜礼毕,起身合力将沉重的云母屏风移走。
安永目瞪口呆地望着转眼间现身在烛光下的人,一时竟忘了继续穿衣。
这人坐在一张类似折叠椅的漆交椅上,半个身子斜倚着椅背,侧过脸直直望着安永。这张椅子是侧对着龙榻摆放的,因此可以想见这人的眼睛之前有多么贴近屏风,完全可以透过缝隙将龙榻上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除了流泪,全程竟未发出一点声响,难道竟是全身瘫痪了吗?
安永望着那人瘫在交椅上没有一丝气力的身体,惊惶的眼睛里不禁浮起一抹同情,这人为什么要哭?是被刚刚的一幕惊吓了,还是……伤心呢?
这时就听身旁的奕洛瑰再次哈哈大笑道:“司马澈,你的那帮太医果然有些本事,叫他们用针把你扎得又瘫又哑,当真一点都不马虎!崔公子刚刚那么火热都没法激你起来,看来我可以重用他们了!”
说罢他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对上崔永安满是疑惑的双眼。这双眼睛在明黄的烛火中显得是如此的纯善,像一场狩猎中被他射获的无辜的鹿,令他不禁为自己无匹的箭术洋洋自得,心中涌过一股股邪恶的快意:“真没想到不堪一击的中原人,倒挺耐操。”
安永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奕洛瑰,又转头看了看瘫坐在一旁的男人。只见他此刻已然收住了泪水,一张脸却越发灰白,被怒恨灼烧的眼珠骤然淬入寒气中,泛起一片黯淡的死光。
安永看得心惊,这时他的心口忽然又泛起一阵莫名的绞痛——安永忍不住低下头揪紧衣襟,蓦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无意中……对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犯下了错事!
“你在愧疚吗?”奕洛瑰正衣衫不整大咧咧地坐在榻上,这时望着安永兴味盎然道,“刚刚你那股热情呢?跑到哪里去了?见到老情人就开始心虚,原先你那副臭硬脾气,只怕也是演给人看的吧?道貌岸然两面三刀,都是你们中原人爱玩的把戏。”
安永被他这席话说得心冷掉半截,牙关狠狠咬紧,原本泛着微疼的身体气得发木。
他竟然会一时忘情,掉进了这样一个可耻的陷阱里,若不是,若不是……他擡起头怒瞪着眼前人——若不是他长着这样一张脸、一张沈洛的脸,自己何至于丧失警惕,如此愚蠢地沦陷。
到底是两个世界,将过去的情愫代入到这个世界里来,他怎么能那么蠢!
舌头上的重创让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斥骂奕洛瑰或者向被伤害的人道歉。安永只能狼狈地撑起无力的四肢挪下龙榻,裹紧身上的单衣,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奕洛瑰瞥了一眼安永逃入黑暗的背影,只觉得那细条条穿着白衣的身体太孱弱。
不堪一击的中原人,很容易统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嘴角却不屑地笑了。
接下来他不再惦记崔永安,而是掉脸直视瘫在胡床上的司马澈,冲殿外喊了一声:“叫那些太医们都给我过来!”
守在殿外待命的宦官们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请来了少府太医令。太医令姓刘,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进殿后见到这新旧二主,一张脸已是如丧考妣地白了,只知道伏在地上叩头不叠。
“你,让他复原。”奕洛瑰下巴一比,示意太医令为他办事。
刘太医唯唯领命,擡头看见司马澈,苍白的胡须就止不住地震颤,一双老眼险些掉下泪来。他慌急慌忙地膝行到司马澈跟前,从药丞手中接过医箱打开,取药巾熨了他的耳后和四肢,徐徐为他施针。
不消一会儿,司马澈的喉头便开始上下吞咽,在喝了两口药丞奉上的茶水后,他咳了几声,跟着胸口遽然一震,竟从喉中呕出一口血来。
刘太医见状大骇,慌忙伸手替司马澈把脉,在确认旧主无恙之后,才惊觉自己在新皇帝面前失态,吓得他赶忙缩回双手,一张脸上面无人色。
奕洛瑰却不屑与小小一个太医计较,他笑着玩味司马澈前襟上的鲜血,嘴里讥嘲道:“气吐血了?”
司马澈喘了两口气,额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却虚弱地弯了弯唇角:“不敢,陛下威加海内,有什么事能让罪臣生气呢?”
“我干了你的心头肉,这还不够么?”奕洛瑰冷笑了一声,炯炯双目盯着司马澈苍白的脸,“名满新丰的永安公子,心高气傲的官家禁脔,干起来也不过如此。刚刚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又如何?”司马澈轻咳了两声,再次看向奕洛瑰的双眼中,闪动着一丝怜悯,“他依旧是他,没有变过。”
“没有变过?”司马澈挑衅的眼神令奕洛瑰由衷不快,于是他挑挑唇角讥嘲道,“我倒觉得他,与之前判若两人呢。”
司马澈淡然一笑,毫不理会奕洛瑰语调中的冷嘲热讽,径自道:“陛下定然不知,今日殿中用的香饼,掺了麝香和丁香二味,此物最能催情,尤其是重伤未愈气血虚弱的人,被这浓烈的香气熏着,很容易受蛊惑。”
他的话令奕洛瑰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后,才将目光掉向殿中吞吐着烟气的博山炉,冷声道:“照你的意思,崔永安只是受了香气的蛊惑,才会在床笫间失去理智,屈从于我?”
司马澈凝视着奕洛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回答:“这只是罪臣妄言,信不信全由陛下,毕竟我们中原人的玩意,陛下是最瞧不上的。”
奕洛瑰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了半晌,猛然从头发中拔下一根牙簪扎入司马澈的嘴角,看着他腮上血流如注:“知道我瞧不上,就管住你的嘴。”
情势的急转,让殿内的太医和宦官纷纷跪在地上叩头。奕洛瑰不认为自己需要在乎一个亡国之君的死活,可他也不想在此刻断送了这人的性命。毕竟自己需要这个国家的土地和财富,要掌控全局,就一步也不能踏错。
因此当他的武士蜂拥进内殿簇拥在他身旁的时候,奕洛瑰只是用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太医,丢了一句:“治好他。”
这一场近乎荒诞的闹剧,只是中原贵族和入主中原的蛮夷尖锐矛盾的一斑,是由一批殉国的老臣引发,并由反抗羞辱咬舌自尽的永安公子推向了顶点。可惜安永这个时候还不能知道,他所拥有的身体——那位过去与皇帝司马澈有着深情厚谊、名动京城的贵公子,一举一动都能牵起舆论的狂潮,以致于刚刚完成侵略的蛮族皇帝都为了一挫中原士林的锐气,有心将他折辱。
也因此,他才会在穿越之后的第一天,就被卷入了这场纷争,并为此吃足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