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赵之琦听了齐雁锦的狠戾之语,不由面露疑惑,“你好不容易救回你的媳妇,与其折腾着报仇,还不如帮她养好身体,让她再替你生个娃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雁锦眯眼端详着好友,对他发散的思维一向不敢茍同。
“之前你伤心得要死要活的,难道不是因为你媳妇受伤小产?现在她已经回到你身边,你为什么不陪着她,反倒花费精力走弯路?”赵之琦睁大眼望着齐雁锦,困惑地问。
齐雁锦闻言慨然一笑,信手拿起好友桌上的火铳,手指抚摸着冰凉的铳管,低声道:“那是因为你命好,没有尝过痛苦的滋味。等你体验过那种郁结在心不得宣泄的痛楚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人生不是制作火器,为了一击命中,可以放弃所有的累赘。”
“好吧,我爹也总会抨击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赵之琦耸耸肩,刚想解释两句,这时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忽然跌在了他的膝盖上,将他吓得面如土色,“糟了,是我幺弟!”
于是片刻之后,就见赵之琦从桌肚里拽出一个刚会走路的奶娃娃,一路弯腰哄着,在齐雁锦兴味的目光下越走越远:“我的小祖宗,你从哪儿钻进来的?走,我领你找奶妈去……”
齐雁锦见他走远,笑了笑,正打算离开,这时赵之琦的脑袋忽然又从门外探进来,两眼放光地望着齐雁锦喊:“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道去便宜坊吃烤鸭吧?”
“不了,我还得往沈首辅那里走一趟。”齐雁锦摇摇头回绝,无视好友哀怨的目光,径自扬长而去。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整天的齐雁锦回到利玛窦神父的居处,一进厢房就看见一大群人又围着他的娆娆有说有笑。
此刻熊三拔正在努力对朱蕴娆布道,极力游说她接受洗礼,加入天主教。齐雁锦见状,额头青筋顿时一阵狂跳,立刻没好气地走上前,将兴致勃勃地众人撵开:“咳咳,你们几个,别趁着我不在,就对娆娆说些毁僧谤道的浑话。”
娆娆必须跟着他一起阴阳双修,谁也别想把她拐跑。
可惜如今小夫妻二人身陷耶稣会大本营之中,身为异教徒的齐雁锦显然势单力薄,就见朱蕴娆此刻抱着被子半躺在床上,两眼闪亮地望着齐雁锦笑道:“夫君,熊大哥这个教可好啦,他说他们的大圣人在成仙之前,也和我一样爱放羊……”
齐雁锦万万没想到,五大三粗的熊三拔面对美色也能如此狡猾,竟然搬出先知摩西来给娆娆洗脑。于是他立刻板起一张俊脸,瞪着熊三拔警告道:“娆娆她不懂事,你少拿瞎话诓她……”
话音未落,就听见齐雁锦脑后忽然传来一句风凉话:“嘿,奇了,论起这忽悠人的本事,你齐二少若排第二,谁敢妄称第一呢?”
齐雁锦闻言回过头,看见来人果然是赵之琦,不由眯起双眼紧盯着他,目光中隐含威胁:“你来做什么?”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赵之琦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儿,踱步走到熊三拔身边,挑着下巴回答,“今天熊神父请我喝‘伊斯兰酒’。”
就在赵之琦趾高气昂地挑衅齐雁锦的时候,他一不留神瞥见了床上的朱蕴娆。于是电光火石之间,饶是不解风情如赵之琦者,也被朱蕴娆惊人的美貌震慑。
“牛鼻子,这位夫人是你媳妇?”赵之琦瞬间瞠目结舌,呆呆地盯着朱蕴娆傻看,好半天才嗫嚅道,“天妒红颜,夫人,你真是遇人不淑啊……”
朱蕴娆听不懂赵之琦颠三倒四的话,只能懵懂地望着这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公子,这时熊三拔注意到齐雁锦铁青的脸色,慌忙跳出来打圆场:“啊哈哈,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我这就去煮伊斯兰酒。”
早在齐雁锦回来之前,熊三拔就已经将这种伊斯兰酒吹嘘得神乎其神。因此朱蕴娆十分向往,眼里满是期待地问:“这种酒真的很好喝吗?”
“那当然!”这时不等熊三拔开口,赵之琦已经笑着抢答,“这种酒味道很特别,一开始夫人可能会不喜欢,等你喝习惯了,只怕还会上瘾呢!”
他说话时脸颊泛红,两眼只顾紧盯着朱蕴娆,露出很典型的色迷心窍症状。
对此众人早已见怪不怪。须臾之后,一股咖啡的香气在厢房中弥漫开,朱蕴娆第一次闻见这种香味,小巧的鼻翅儿动了动,惊叹道:“好香啊!”
齐雁锦见她兴高采烈,只得无奈地在床边坐下,宠溺地揶揄道:“这酒原本是清真教徒喝来提神的,你当心喝了睡不着觉。”
“放心吧,教皇三年前祝福过这种酒,所以饮用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熊三拔煮好了咖啡,又用牛奶和白糖调和成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快乐地与大家分享,“你们如果爱喝,也不枉我带着它漂洋过海了。”
这时朱蕴娆接过杯子小啜了一口,像品酒似的咂摸了一番滋味,微微皱眉道:“有点苦,不过加了奶和糖,还挺香的……”
熊三拔听见朱蕴娆说喜欢,一双蓝眼睛里顿时盈满了幸福的光:“既然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煮给你喝!”
“光喝这个也填不饱肚子,夫人你第一次来北京吧?不如跟我去尝尝便宜坊的烤鸭啊……”这种无聊的撺掇,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个吃货在说。
齐雁锦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两位损友,对他俩公然撬墙角的行为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果然是交友不慎,又见娆娆一张脸上笑逐颜开,心里不由暗暗吃起飞醋来。
这天晚上,酒足饭饱的赵之琦在向利玛窦神父告辞之后,趁离开前悄悄对齐雁锦道:“今天我一见你媳妇,心里就全明白了——她这副模样,也难怪你要起报仇的心。这事儿我支持你,早点将那个姓皦的碎尸万段啊,算我一份!”
齐雁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催促道:“快点回去吧,别在这儿撒酒疯。”
“知道知道,”赵之琦嘴里不耐烦地应着,一边腆着肚子打酒嗝,一边眯着眼追问,“说到底,这事你有主意了没有?要不要兄弟我帮你一把?”
“不必了,”齐雁锦将赵之琦胡乱塞进马车,随后站在车下淡淡道,“我已经收网了。”
天地间呼啸的北风里,谁都没有听清他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