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齐雁锦不顾一切狂奔的时候,赵之琦已经骑着马从府中追出来,利落地跳下马拦截住齐雁锦,将缰绳往他手里塞:“别犯傻了,快上马!”
这时齐雁锦目光涣散的双眸终于回过神,他感激地瞥了赵之琦一眼,随即翻身上马赶往利玛窦神父的居处。
赵之琦站在街头目送齐雁锦远去,很快熊三拔和连棋也从他身后赶上来。就见满脸苍白的连棋抓狂地对熊三拔咆哮道:“那位夫人就是楚王府的朱蕴娆姑娘啊!”
“哦,主啊……”熊三拔在风雪中攥紧了胸前的十字架,震惊地睁大双眼,“为什么朱姑娘会来北京?”
“我哪会知道,”连棋懊丧地跺跺脚,一脸忿恨,“九月间楚王府里起了内讧,消息传到北京的时候,明明说王府宗亲无人伤亡的!也因此圣上没有深究,哪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这时一旁的赵之琦噗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揶揄道:“楚王的奏报也能信?”
连棋闻言愣了一愣,尴尬地对他解释:“也是公子要务缠身,实在无暇他顾了。”
熊三拔关心朱蕴娆的病情,于是连忙催促连棋:“我们快点赶回去看看吧,我是坐马车来的,你可以搭我的车。”
“急什么,眼下这紧要关头,你们去了也是碍事的,还不如一起陪我喝酒。”这时赵之琦一手拎一个,从容地拦住身边这两只没头苍蝇,擡头瞄了一眼连天的风雪,果断地拍了拍熊三拔和连棋的肩,“走吧,赶紧去找家酒馆,我一冷就会犯饿。”
当利玛窦看见齐雁锦张皇失措地冲进门时,就知道自己救下的女人一定与他关系匪浅。他不禁叹息一声,充满怜悯地望着齐雁锦欠了欠身,开口道:“齐道士,你终于来了。”
神父悲悯的眼神无声地将噩耗传递给齐雁锦,让他一颗心越沉越深,只能虚晃着站在神父面前。这时融化的雪水浸透了齐雁锦的鬓发,他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是泪,被冻得发紫的双唇颤动着,像等待刽子手落刀一般绝望又无力地问:“她有没有事?”
“夫人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她腹中的孩子却没能保住。”神父遗憾地回答齐雁锦,低声祷告了两句,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齐雁锦闻言闭上双眼,灰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许久之后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开,用低如蚊呐的声音回答:“她没事就好……”
神父点了点头,随后缓缓在前方为齐雁锦引路,低声道:“她遭受了很大的痛苦,所以我给她用了一点鸦片。她现在还没醒,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齐雁锦点点头,跟随利玛窦神父走到朱蕴娆暂住的厢房外,在进门前低声向他道谢:“谢谢您,神父……您这份恩情,在下没齿不忘。”
利玛窦神父慈蔼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比了比手势,示意他进屋。
齐雁锦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指尖轻轻推开房门,无声地跨入了昏暗的厢房。这时厢房里间的床榻上,锦帐半掩,躺在床中的朱蕴娆正沉沉睡着,面容苍白而沉静。
齐雁锦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在她身旁坐下,一双眼近乎贪婪地描绘着朱蕴娆的睡颜,灼热的目光里包藏着深深的痛楚。
毋庸置疑,她怀的一定是他的孩子——那么她何以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又是谁把她害成这样,太多的真相他必须弄清楚!一时齐雁锦脑中思绪纷乱,胸口像有一块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逼迫自己深深喘了几口气,结果心口却疼得越发厉害,让他眼底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就在齐雁锦六神无主之际,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南苍术香气却将朱蕴娆从睡梦中唤醒,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在看见齐雁锦的一瞬间,嘴角弯出一丝恬静的笑。
之前小产的疼痛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而此刻借助鸦片镇痛,她在药效的作用下飘飘欲仙,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适,仿佛此刻与齐雁锦的相会只是她的一个美梦。
于是她在美梦里迷迷糊糊地笑,又怕打破梦境,只敢小声地问齐雁锦:“臭道士……你怎么找到我的?”
齐雁锦泪眼模糊地从怀中掏出三棱镜,递到朱蕴娆眼前,哑声回答:“是这个。”
“难怪呢……”朱蕴娆疲倦地吐出一口长气,在闭上眼再度陷入昏睡前,天真地低喃,“这个法器真的被你念过咒,对不对?”
她孩子气的话让齐雁锦瞬间发出几声哽咽,只能紧紧握住朱蕴娆的手,心中悔恨莫及——在她受苦的时候,他若是真的能看见她,该有多好!
“娆娆,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此时此刻齐雁锦凝视着睡梦中的朱蕴娆,咬牙发誓。
当朱蕴娆从极度虚弱中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她晓得自己是大病了一场,当手指战战兢兢地探向小腹,她的心中咯噔一声,紧跟着浓浓的失望化作满腹委屈,让她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这时她的鼻中再度嗅到一股熟悉的苍术香,而后一道比她更加纠结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地响起:“娆娆……”
朱蕴娆一愣,随后惊讶地转过脸,没想到朝思暮想的臭道士竟然真的会出现在她眼前。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小声嗫嚅,在意识到眼前人千真万确是齐雁锦后,眼神里竟然带了三分惊慌。
她不自觉地想往被子里缩,然而齐雁锦却执拗地帮她掖着被角,一定要看着她那张哭花了的小脸。于是朱蕴娆只好认输,无辜的泪眼凝视着齐雁锦,期期艾艾地对他吐出实情:“我……我把我们的孩子跑掉了……”
齐雁锦一言不发,只是猛然俯身抱住她,腮边新生的髭须扎着朱蕴娆细嫩的脸颊,疼得她越发想哭。
这个臭道士,是在为他们的孩子难过吗?朱蕴娆含着眼泪心想,不忍心看着齐雁锦如此伤心,于是在他耳边低声开口:“别难过啦……我年纪轻轻、有的是力气,等过些日子养好了身子,再替你生一个……”
常年在山头放羊养出的霸气,让朱蕴娆对生育一事又积极又乐观——冬天是母羊怀胎的季节,羊圈一冷母羊很容易就会流产,可是一到开春,山头上照样跑满了咩咩叫的小羊羔,一时的挫折并不能阻挡生命的延续。
她出人意料的坚强,让抱着她的齐雁锦哭笑不得,只能眼眶发红地哽咽了一声:“傻瓜……”
朱蕴娆窝在齐雁锦怀里歇了一会儿,纷乱的思绪便渐渐收拢,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时街上跑着马车,我是被人推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