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蒋阮,譬如当初她是怎么知道殿试的题目的,又为什么要帮助他?更为什么从那以后就消失在自己眼前,若非今日太子无意中拿出那幅墨宝,他说不定会永远蒙在鼓里,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自己与那知己相隔的如此之近。
蒋阮看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道:“柳太傅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本郡主就先告辞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不曾想方一转身,便觉得手臂一紧,竟是柳敏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露珠大惊,忙左顾右盼,好在此时御花园这一处没有旁的人。露珠焦急道:“你这人怎生这般无礼,快些放开我们家姑娘。”
柳敏却是执意的不松手,看着蒋阮疑惑的眼睛,终于哑着嗓子问道:“是……你么?”
那答案分明是显而易见的,蒋阮道:“是我。”
柳敏眼中又是有东西微微闪过,他短促的喘了口气,坚定地问道:“为何帮我?”
为何帮他?难不成要说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蒋阮皱了皱眉,道:“我帮的不是你,是大锦朝的状元,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柳敏有些微微失神,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失望,愤怒,遗憾,委屈,种种交织在一起,令他抓着蒋阮的手抓的更紧了些,紧到蒋阮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正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微冷,似乎含着某种莫名的怒意。
“放开她。”
萧韶方过来就瞧见柳敏紧紧抓着蒋阮的手,蒋阮皱眉的画面。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
对峙中的两人回头,柳敏见了萧韶虽然惊讶,手却也没松开。萧韶见状,眸光一冷,大步上前攥住柳敏的手,将他的手从蒋阮胳膊上扯下来。
萧韶是练武之人,柳敏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登时便觉得被萧韶攥过的地方一阵钻心的疼痛,脸色有些发白。
“你怎么样?”萧韶转过头,这句话却是对蒋阮说的。
蒋阮摇头:“没事。”
“萧王爷,我与郡主正在说话!”柳敏有些气愤,出声提醒。或许是萧韶在朝廷中“乱臣贼子”之名太过明显,身为直臣的柳敏直觉对萧韶有些不喜。如今看蒋阮与萧韶神情熟络,更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怎生和乱臣贼子搅在一起?
萧韶也在打量柳敏,这个皇帝面前的新贵,自三年前一举成为状元郎,在朝中步步高升,终于官拜一品,就连朝中的老臣,如今看见柳敏也有几分忌惮。萧韶自然也知道三年前蒋阮曾与柳敏通过书信,上头殿试的题目历历在目。且不说蒋阮为何会知道殿试题目,单就是帮助柳敏的理由,锦衣卫查的焦头烂额也查不出来。
不过自从柳敏夺魁之后,蒋阮便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什么干系。如今两人在御花园中拉扯,柳敏看蒋阮的目光充满狂热与激动,哪里还有平日里心无外物的书呆子模样。萧韶心中不悦,淡声道:“现在说完了。”
那眼中的冷意让柳敏心中有些发寒。
露珠看了看柳敏,又看了看萧韶,眨了眨眼睛,心想她们家姑娘原是这般抢手的,萧王爷和柳太傅说起来都是不错的姑爷人选,若定是要选一个,露珠想,还是萧王爷好些,因为萧王爷更好看,更威风啊。柳太傅好是好,就是是读书人,不是有句话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当然,萧王爷也不是屠狗辈,那可是大锦朝最尊贵的小王爷。
蒋阮眼下倒是不想与柳敏有什么牵扯,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了,难免有拿来做文章的地方。如今柳敏已经知道当初那个人是她,日后有什么事,以这位太傅的品性,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思及此,蒋阮便对柳敏笑道:“太傅今日若没什么事,我还有些事情想与萧王爷商量。”
这样熟络的语气,萧韶心中舒服了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柳敏脸色却是青了些。只他毕竟是个孤高的臣子,从来都不屑于与人纠缠,心中虽有些不虞,倒也给了蒋阮一些尊重。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蒋阮,拱了拱手道:“郡主,后会有期。”
说罢便对萧韶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
他倒是不曾向萧韶行上下之礼,而是同僚之礼,想来柳敏心中便笃定萧韶是乱臣贼子,也是十分瞧不上眼。
萧韶冷冷注视着柳敏远去,蒋阮抬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萧韶这才收回目光,道:“听说你遇到叶游?”
想来也是天竺给萧韶的“小报告”,蒋阮也没想瞒他,便点头道:“是。”
萧韶脸色微沉,叶游是什么人,便是宫中有些姿色的都要被他垂涎一番,蒋阮生的也算不错,叶游又怎么会放过。
蒋阮自是不知道自己绝色容颜在萧韶眼中仅仅只落得一个“也算不错”之名。若是知道的,也必是会嗤笑一声,萧韶自己长得招摇,凡人的容色在他眼里自是不值一提。
萧韶问:“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蒋阮愕然的看着他。
“你已及笄,又是太后请封郡主,蒋信之功勋卓绝,宫中人对你虎视眈眈,你的亲事少不得被人做文章。”萧韶提醒道。
确是如此,蒋阮此番回京,各种各样的人见了不少,如今她倒成香饽饽了。
“萧王爷莫非以为我真会动心?”蒋阮道:“如你所言,那些人各个心怀鬼胎,我没想过成亲。”成亲,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这一世,她不知自己还没有那个信心,只怕如上一世般最后落得个凄惨结局。
萧韶注意到蒋阮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心中微微一顿,她倒还真没有考虑过与人成亲之事,包括自己……一瞬间,萧韶的心中像是有些酸意上涌,这点酸意甫一冒出来,他自己亦是震动,这么多年,他不近女色,平日里性子又孤冷淡漠,不曾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曾动过心,还是头一次尝到这般复杂难言的滋味。
蒋阮见萧韶不言,问:“你怎么了?”
萧韶看向她,摇头道:“无事。目光又落在她的脸上:“伤药可用了?”
自从见到太后后,蒋阮便开始用萧韶给的药来,那伤药的确是少有的灵丹妙药,比一般的伤药成效厉害得多,好得很快。只是懿德太后在前,每日用的也不多,不过即便这样,如今已经全然好了。
“用了。是好药。”蒋阮笑了笑。
萧韶微微一笑:“我会让天竺多给你带一些。”那伤药一瓶难求,素日里宫里娘娘也难得用上一点,却被用来给蒋阮治脸上的巴掌印,若是被莫聪他们知道,定是要斥责他暴殄天物。
蒋阮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不由得抬头去看萧韶,正巧萧韶正低头看她。她个子其实已经算高的了,可萧韶个子很高,于是她也只到萧韶胸口处,这样看来,却是将她显得娇小可爱。萧韶眸光幽深,似乎含着某种异样的情绪,蒋阮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心里竟像是有些莫名的情愫在升起。
她在心里奇异自己怎么最近越来越沉不住气,却不想方才有些不自在的动作落在萧韶眼中,萧韶唇角勾了勾。
露珠远远的跟在两人后面,心中焦急的不行,萧王爷是个闷葫芦,自家姑娘表面温柔性子却孤冷,若想走在一起,不知道还有磨蹭多久的时间。如她这样伶俐可爱的贴身婢子,自然要想方设法的令姑娘幸福,露珠暗暗握拳,心中下了一个决定,过些日子一定要寻个机会,谁说冰人才能做媒,她这般聪明的婢子,也可以。
……
蒋权在称病不上朝几日后,终于重新出了蒋府大门。
就不说上朝的时候同僚看他讥笑的目光了,便是下朝之后,还有人远远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蒋权一身自诩清流世家,公正清廉,如今却是自打了脸面,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一路上只是不停地催着车夫赶快回府。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停了下来,蒋权还以为是到了府上,心中纳闷何以今日回府的路程这样短,一掀开车帘便愣住了。并非自己熟悉的府邸,而是一处荒芜的郊外。
“车夫,车夫!”蒋权气急败坏的大叫:“这是什么地方!”
可喊了半天也未有人来回答他,蒋权心中一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跳下马车,赫然发现坐在马上的不是平日那个车夫,而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蒋权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厉声喝问:“你是谁?”
那男子却是哂笑一声,拍了拍掌,只听空气中有风声传来,面前赫然出现一人,却是一名女子。
这两人都生的一副陌生脸孔,蒋权打量了一下周围,此处荒无人烟,便是呼救也无人听到。他冷静下来,道:“二位想要做什么?若是求财,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蒋尚书真是好大的口气,”那女子咯咯咯笑道:“不过我们不求财。”
不求财,那就是求命了,蒋权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只得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道:“有话好好说……你们谋害朝廷命官,这是大罪……”
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嘲讽,就这么个玩意儿,一不中看二不中用的人渣打了少夫人?难怪主子要如此生气了。那男子面上浮起一个笑容,蒋权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得双腿一软,一颗小石子打入他的膝盖,整个人一下子歪倒下去。
“啧,骨头真软。”锦二很是嫌弃,看向身边女子:“该你上了。”
锦三摩拳擦掌,慢慢走近蒋权。但凡女子总是比男子要心软些,蒋权见状,忙求饶道:“姑娘,姑娘饶命,在下可以给你们银子。是谁要你们来杀我的?”
“蒋尚书急什么?我又不是来要你命的。”锦三笑的风情万种:“不过是看你有些不顺眼,前些日子听说蒋尚书为了给你戴绿帽子的夫人重打了蒋府嫡女,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最是嫉恶如仇,很是为那个小姑娘鸣不平哪。”看蒋权还未反应过来,锦三脸色一变:“便让我们来为她讨个公道吧!”
“啪啪啪啪啪”一连十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荒野处响起,着实的令人耳中一凛。打完后,锦三吹了吹手:“怪疼的。”
锦衣卫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可以被小看,锦三虽是个弱女子,下手可比蒋权那一日重多了,每一下都是十打十的狠力气,直打的蒋权眼冒金星,转眼便成了个猪头。许是锦三下手太重了些,指甲划过蒋权脸上,便显出了指甲印来。
锦三咯咯咯的笑起来:“手误。”
蒋权心中呕的吐血,好端端的,也能遭到这么一场灾祸!说来说去,又是蒋阮,这个蒋阮便是天生生下来克他的!如今他落到眼下这个地步,全是拜蒋阮所赐!这哪里是女儿,分明是仇家,讨债鬼!
蒋权自己将蒋阮视为眼中钉,却不想自己曾经对蒋阮做过的事情又何曾像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世上便是有这样一种人,全然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觉得处处都是别人欠了他。
锦二和锦三替蒋阮出国气后,再也看也不想看蒋权一眼。便将蒋阮抛在这荒野之中施施然离去了。蒋权要想寻回蒋府,还得再大费一番力气。
两人边走边聊,锦三道:“主子让咱们以牙还牙,这样还的怎么样?”
“不错,还附赠了许多。”锦二道:“咱们这么卖力,日后肯定能在少夫人面前博个脸面。”
……
这一日,最后蒋权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顶着十几个巴掌印自己驾车回到蒋府的。京城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这个以清流著称的蒋尚书狼狈的模样,有些人猜测难不成是被花楼姑娘打了,瞧那脸上的巴掌印可不像是男子的巴掌,上头还有女人指甲划过的痕迹。
一时之间京城所有的说书楼又开始热闹起来,蒋权这件事情被说书人编成故事整日在酒楼里说道,观众还很是不少。精彩纷呈,趣味横生,一时间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此事。
可怜蒋权方装病结束第一天上朝就弄成这样,这一回倒是真的卧病在床,向皇帝递了折子。他自觉老脸无光,心中将蒋阮骂了个遍的同时又开始怀疑起来,说是江湖中人怕是有些勉强,到底是谁会为蒋阮撑腰?难不成是太后?或者是将军府的人。然而无论是太后还是将军府的赵光都是蒋权招惹不起的。是以他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只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