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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红颜 正文 第十三章 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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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到极致的深夜,他的呼吸似乎重了,声音也带着一股冰霜寒雪的气息,近乎一字一顿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狠毒?这世上,唯有江承影才是正人君子,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是么?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心里的人是他。”

    他居然会误会自己和承影,那些恩爱两不疑,一生不相负的誓言,此刻真的像是一个笑话。含光心里麻木得已经不知痛,连解释都觉得多余,倦然道:“你是天子,他是我的亲人。”

    “可惜他再好,也是别人的丈夫,公主府建成之时,便是他大婚之日。”他冷冷地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庭院里寂静无声,仿佛根本无人来过。

    秋画宫的日子一如山中岁月,含光自那夜得知承影即将迎娶宇和公主,便绣了一对锦帕,下角绣上百年好合的字样,让映雪转交承影。

    映雪回来后,神色有点不悦。闷闷的坐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含光道:“娘娘,奴婢方才听说,许贤妃有了身孕。”

    含光眼神一黯,低头笑道:“这是喜事。”

    映雪叹了口气,心里颇是酸楚,隔了一会儿又道:“方才那对帕子,奴婢交给了黄公公,请他转交江大人,他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的看,又拿到日头下仔细的照,竟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真是气人。”

    “这是他的职责,应该是有人交代过的。”

    映雪叹道:“等娘娘重回关雎宫,好好收拾这些势利小人。”

    含光无声笑了笑,永远也不会有那一日的。

    转眼快到春节,天气越发的冷冽。这一天格外的干冷,寒风萧萧,似乎能将人吹透。屋子里的炭早已烧完,几日也不见有人来送,映雪不得已,亲自去找黄公公要炭,去了许久未回。

    含光正想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驱寒,突然院门被推开,映雪脸色苍白,神色惶惶的进来,“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

    “昨日江大人成亲,迎娶宇和公主,皇上出宫参见婚宴,出了永安门,突然遇刺,听说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宫里现在乱成一团。”

    含光心里一震,站起身来问道:“皇上出宫,内有拱卫司护卫,外有御林军戒严,怎么会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因为是夜里,正巧在永安门城楼那里遇刺,当时一片混乱,刺客很多,拱卫司和刺客混战之际,皇上都受了重伤。”

    “御林军呢?一出永安门就应该有御林军护卫的。”

    映雪欲言又止,呐呐道:“听说,虞将军反了。拱卫司和御林军血拼,混乱之中,皇上不知去向,不知是出了永安门,还是,”

    含光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那位虞将军?是我父亲?”

    映雪点了点头。

    含光陡然打了个寒战,急问:“那江大人呢?”

    “奴婢不知,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太后召集了所有内侍守住各个宫门,连黄公公也被叫走了。”

    含光恍然像是做梦,难以置信父亲竟然会造反,这怎么可能?

    突然,院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砰地一声,门被撞开,邵六带着十几名拱卫司士兵闯入院子。

    邵六怒目指着含光:“皇上有旨,将反贼之女押上永安门城楼。”

    几名拱卫司士兵立刻围住了含光,打算动手。

    “不用动手,我跟你去便是。”含光听见“皇上有旨”几个字,竟然莫名的心下一松,他还活着。

    从秋画宫到永安门的这一路,真像一场大梦。仰头可见永安门城楼巍峨高耸,厚重的城墙上隐隐反射出刀戈剑光,匆忙间召集起来的太监内侍都披挂上阵,虽然也穿着拱卫司的兵甲,但和平素训练有素的拱卫司兵士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只不过,围在永安城门下的人,无法分辨,看着城墙上清一色的飞鱼服,密密麻麻的“兵士”,只会觉得皇宫内的护卫力量不可小觑。

    含光被邵六推上城楼,一眼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站在城墙上。身着玄色盔甲,手拿天子剑。

    这是含光第一次见到霍宸身披战甲,背影竟如神祇一般威仪俊美。他回过头来,头盔下,是一张精美的青铜面具。

    他阔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含光的胳臂,将她往怀中一带,手中的天子剑,寒光一闪,架在了她的颈下。

    一抹刺疼立刻从颈下传来,直达心肺。

    原来叫她来,是做人质。

    她真想从未遇见过他,从未喜欢过他,这样,此刻也不会如此心疼,痛彻心扉,失去全身的力气。

    他将她推到城墙边,举目望去,城墙外是黑压压的兵马,刀剑和铁甲的寒光凝结出铺天盖地的杀气。

    为首一人,头戴金冠,身着龙袍,身后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康字,显然是康王。而守卫在他身旁的却虞虎臣,和承影!刹那间,含光心里重重的一窒,突然明白过来,宇和是康王的亲妹妹,难道这段时间,承影和父亲已经和康王暗有来往,达成盟约?

    康王不是一直被圈禁么,是谁放了他出来,又是谁,策划了这一场夺权宫变?真的是父亲么?他为何而反?是因为霄练被拘禁,还是担心知道密道被灭口?还是因为康王许了他更多更好?

    望着华发早生的父亲,含光惋惜心痛。他为名利而追随霍宸,今日康王给他更大的名利,他便舍霍宸而去。他不再是当日走投无路的山匪,如今的他手握权力,有了更多的筹码去选择主人,可是他就没有想过走狗烹,良弓藏?一旦康王夺位,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可是这些话,她再没有机会对他说,眼睁睁看着他站着悬崖边上,却无力挽救,唯有痛惜。

    “虞虎臣,你若是不降,朕便将虞含光推下去。”

    也许是带着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略有些暗沉,但话语里的冰冷狠绝却一丝不漏的从面具下传出,如一把重锤狠狠击在含光心上。

    虞虎臣抬手一指:“我父女二人拼死护送你回京,你就这般无情无义,翻脸无情,你莫忘了,她曾救过你一命,也曾是你的嫔妃。你推她下来便是,叫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的厚德仁义,妄称旷世明君!”

    霍宸的身子一僵。含光低眉可见他握剑的那只手,青筋迸出,她微微抬眸看着他。面具严实,遮挡了他的容颜,只隐约可见一双眼眸,凌厉如冰凌。

    他从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不知是有愧,还是无暇。

    虞虎臣的这段话让他迟疑了片刻,但随即就将含光的身子猛地往外一推,厉声道:“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了名利权势,不顾亲生女儿的死活,朕也让众人看看,你连女儿的命都不顾,又怎么会顾及手下人的性命,为你卖命一钱不值。”

    他拧着她的胳膊狠狠往城墙外一搡。她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步摇从她发间坠了下去,青丝如瀑倾下肩头,纷散飞舞,像是风里的柳丝。

    含光感觉他松开了手,身子重重的往下一沉,依她的功夫,她完全可以翻身勾住城墙,但这一刻,她竟是心如死灰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俱是这般残酷无情,在他们眼中,此刻的她,不过是个棋子,让彼此的手下,看清对手的面目。

    她心灰意冷,没有回身勾脚,只想落下去。

    突然间,一只箭从下而上,挟风而来。她看的清清楚楚,射箭的人,是她生生世世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他膂力强健,能臂开九石,箭无虚发,百发百中,手中的那只良弓,是霍宸亲赐。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箭破风而来,震惊痛苦之余,竟有点谢他。这样也好,至少死相好看一点,三丈高的城墙,掉下去应该是团肉泥。

    箭如闪电,瞬间迫到眉睫,她闭上了眼睛,箭径直穿过她的肩头,剧痛袭来,她不禁痛呼了一声,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身子重重的往后一倾。

    含光如在梦中,身下起伏不定,像是在水中漂浮,不紧不慢的颠簸中,肩头一阵阵的刺疼,终于将她从恍惚中痛醒。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辆马车中,面前是一张清秀的面孔,满目关切焦虑,还带着一丝惊喜,“你终于醒了。”

    含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活着,更没想到,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林晚照!

    霍宸松开手的那一刻,她已经绝了生念,所以承影那一箭,她竟是心存感激,不闪不避。

    当时只是觉得身子重重的往后一倾,然后就失去了知觉,莫非,是承影的那一箭救了自己?没有掉下城墙?

    林晚照端起一把用厚厚棉布包着的小铜壶,壶嘴送到含光嘴边,轻声道:“水是温的,你喝一点。”

    含光喝了几口水,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嗓音干哑暗沉,听上去沧桑疲惫,让人不忍卒闻。

    林晚照道:“说来话长。那日康王谋反,太医院紧挨着永安门,院使和众位太医未来得及离开便被困在太医院里。我等虽然惶然,但也知性命无忧,所以倒不是很怕。午后,江大人突然派人来寻我,我还以为那里得罪了他,要来取我的性命,不想却是去救你。当时见到你,我真是吓了一跳,长箭透肩而过,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江大人将你交给我,便匆匆离去,当时宫里混乱一团,康王率人攻进了永安门,宫里宫外血流成河,我和江大人的两个手下将你带出了皇宫。”

    “现在是在那里?”

    “你已经昏迷了四日,前头应该就是木樨镇了。”

    木樨镇……含光心里默念,突然想起护送霍宸回京的途中,曾经过这里,当下一震,“你把我带出了京城?”

    林晚照点了点头:“是。我带你出了京城。”

    “是承影交代的么?”

    “也是,也不是。他当时给了一个出城的腰牌,让他手下的两个人护送你我出城去闲云寺。在城门处混乱之中,我刻意甩开了那两人,带你离开了。”

    含光一怔:“为何?”

    林晚照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虎头山。你穿着一条胭脂红的裙子,比天上的火烧云都要绚烂明丽。我想,这世上没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女子,会让人过目不忘。我一直记得你那时的眼神,表情,笑声。后来,在宫里,你再也没那样笑过,一日比一日的沉稳,不再是你。”

    含光被他一席话勾得心里一酸,喃喃道:“人总是会变,或者不得不变。皇宫不是虎头山,所以我不再是那时的虞含光。”

    “我想,你还是愿意做回原来的自己,所以我自作主张带你离开,如果你想回去,我现在便送你回闲云寺。”

    含光对林晚照展颜一笑,感喟道:“谢谢你。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救了我的人会是你,更没想到,懂得我的人,也是你。真是人生处处都有意外。”

    “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含光心里感慨万分,但想起那个人,想起父亲,承影,终归还是放不下,问道:“京城的情势如何,你知道么?”

    林晚照不屑道:“管他呢,不外乎是你死我活。反正我们是活着逃出来了。”

    含光第一次见他如此粗鲁的说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牵动肩头的伤,痛得笑容僵在了唇角。

    “你怎样?别动。”

    “还好,乐极生悲。”

    两人相视而笑,含光只觉得身心都仿佛重新活过了一次,竟是从没有过的轻松,脱胎换骨一般。

    以背叛、欺骗、利用、遗弃换来此刻的重生和自由,代价巨大,伤痕累累,但含光仍旧觉得值得,庆幸之余,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林晚照踌躇了片刻,低声道:“我曾对你做过一件错事,所以现在想要弥补。”

    “什么错事?当日在虎头山宁死不肯娶我是么?”

    林晚照低头不语,不否认也不承认,含光便不再追问。

    过往种种已是前尘旧梦,那个人,不过是前生中的一场沉沦,所有的痛,都是修炼,行至水穷,方有云起。

    半年之后。

    秋日,苍茫的原野一望无尽。兀鹰远远飞来,从一片片薄云中穿过,扇动羽翼忽高忽低的盘旋。远处的山脉连绵跌宕,深郁的苍青色像是铁腕挥毫的一笔浓抹,墨色逶迤融至云际。

    林晚照兴奋的四处顾盼,“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草原,这可比京城的猎场气派多了!”

    含光笑了笑,心里颇有点无奈,伤好之后,她便打算和林晚照各奔东西,林晚照却一直不肯离去,说是单身一人行走江湖怕被谋财害命,或是劫色。当年虎头山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含光若是再提,他便跳将起来,指责含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对救命恩人弃如敝履,不管不顾……

    于是,含光万般无奈便带了他这个大包袱,一路北上。

    “咱们走远点,去看看党项人的房子。听说和我们汉人的房子不大一样。”

    含光点点头,从京城一路颠簸跋涉,越北上越荒凉,乍一见到这样的草原,心情豁然开阔起来。

    离离野草及到小腿,行走间,有些草叶和草梗调皮的钻到裤脚里,微微刺痒。她弯下腰提起裙子,想将裤脚包到棉袜里。

    突然,林晚照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有些变调,“那是狗还是狼?”

    她连忙直起身子,数十步开外的草丛中,半隐着一只“狗”,前倾的身子如箭在弦上,一副随时准备扑杀的架势。

    “你见过那样的狗么?”含光心里一跳,却很快镇定,低声道:“你背靠着我,防止有狼从背后突袭。”

    林晚照心里一阵恶寒,抖着腿挪动了两步紧紧背靠着含光,心里开始狂跳。

    含光从腰间抽出匕首撰在手里。

    那头狼,坐在草丛中静静的盯着她,眼神凶恶萧杀却纹丝不动。不知道是在蓄势待发,还是在等待同伴前来一起出击。

    旷野无垠,风从草尖上掠过,清冽寒冷,隐有低啸,将周遭的空气逼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萧杀之意,像是一只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笼罩着,压迫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们跑吧?”

    “你跑的过它么?”

    “那怎么办,等死?”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人一骑一狗出现在含光的视野中。

    日暮时分,旷野上的夕阳快要接近地平线,万里空旷,一轮通红的落日浑圆硕大,绮丽壮阔,似要夺尽天地间的所有神采。那男子纵马而来,衣衫翩飞,仿佛披着霞光。

    对林晚照来说,此刻骤然出现的男子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救星!他立刻放开嗓子狂喊救命。

    草丛里的狼站了起来,狭长的眼眸里冷光寒烈。

    男子放马近前,猛地一勒缰绳,喝了一声:“将军,上!”

    一道闪电般的黑影,从马腿后窜出,呼的一声掠过含光的身边,冲着草丛扑了过去。狼转身不战而逃,箭一般的遁去。

    这只狗,长的异常凶猛,吊眼狼睛,毛长丰厚,牙齿锋利的像是匕首。明明体型健硕高大,行动起来却迅猛矫捷。

    含光转过身子看着狗的主人。

    马上是一位年轻的党项男子,英武俊朗,衣着不凡,腰间佩着一柄弯刀,装饰华美富贵,刀把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光彩熠熠,价值不菲。

    “多谢!”含光冲着马上的男子拱手道谢。

    林晚照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喊救命的声音,委实有点太大了,声嘶力竭的好没风度。

    马上的男子,英俊的面容挂着善意的笑,打量着他们,“哦,你们是汉人吧?”

    “是。”

    “你们走运,遇见的那是一头吃饱了的狼,你看它毛色多光亮,要是饿狼,早就扑上来了。哦,那么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定很好吃。”

    他的目光越过林晚照,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含光,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惊艳。

    含光并不扭捏,大方的对他笑了笑……

    男子赞道:“小姑娘,你好有胆色,居然自己面对狼,让这个男人躲在你背后。”

    林晚照登时脸红如霞。

    含光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保护他的。”

    “小姑娘”这个词,像是一个银钩,突然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抹隐痛。

    男子收敛了笑容,慎重的摇了摇头,对林晚照正色道:“男人就是男人,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保护的,你懂么?”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股狂放的大男子气和傲气,听着却不让人反感。

    含光见林晚照脸红尴尬,就错开话题指着那只大狗问道:“这是什么狗?好威猛!”

    男子从马上弯下身子,拍了怕大狗的脑袋,笑道:“这是藏獒,牧民都少不了的。”

    含光羡慕的哦了一声,以后就要在这里安家,若是能有一条这样的藏獒,就太威风了。

    男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挑起眉梢笑问,“怎么,你想要么?我叫拓跋连城,住在西北边的拓跋部落,过几天你来找我,我送你一只。”

    “真的?”

    拓跋连城正色道:“当然是真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坦然大方的赞美,仿佛说的是天空的云霞,山顶的雪莲,再自然诚挚不过,不带一丝的恭维和虚伪,让人听着,一点也不感觉到轻浮。汉人男子几乎从不这样当面夸一个女子,只喜欢在心里九曲回肠。

    含光极是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就像这里的旷野。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含光笑了笑:“我叫含光,不是小姑娘。”

    “我叫拓跋连城,别忘了来找我。”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飞奔而去,身后落日熔金。

    含光目送着拓跋连城绝尘而去,只听见身后林晚照低声道:“党项人的确豪爽,不过有些不谙礼仪,我看他对你目不转睛,似是不安好心。”

    含光笑了:“依照他们这直来直去的性情,不安好心方才直接就动手抢人了,还用得着用一条狗来骗我前去么?”

    林晚照有些尴尬,揉揉鼻子道:“你生的美貌,还是小心为好。”

    含光忍不住笑着调侃:“这世上的男人并非都是好色之徒,还有你这样的君子,宁死不肯娶我。”

    林晚照登时脸色通红。

    含光叹了口气,眺望着远处的草原,轻声道:“我打算在饮马湾长住,这里既有汉人,又非梁商国境,万里空旷,无拘无束。”

    这片草原位于梁商边界之外,居住着党项人的八大部落,其中拓跋部落最为强盛。再望西北而去,还有回鹘,女真等部。许多部落里都有汉人,一开始是从中原迁来做生意,后来慢慢繁衍生息,便融入了这些部落之中。

    旧日种种,让含光只想寻一个天地辽阔之处,抚平心中伤痕,此处,正合了她心中所想,所以她来到饮马湾,便买下了一个汉人的小院,打算长居。说是小院,不外是两间土坯房,外围着一圈木篱笆而已。

    林晚照应道:“住在这里散散心也好。”

    含光虽然从不提及旧事,但他知道她心里的伤有多深,怕是要用这一生一世的时间,才能慢慢愈合。

    含光叹道:“我寻到了落脚之处,你也该回家乡去了。”

    “我救了你的命,一路上又照顾你,你应该知恩图报,结草衔环的报答我才是。”林晚照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佯作气愤,立刻露出不悦之色。

    含光苦笑:“我是怕你受不了这里的荒凉苦寒,况且,我这身份,也怕有朝一日连累了你。”

    林晚照正色道:“淑妃早已被江承影一箭射杀在城墙之上。如今的你,不是商人,也不是梁人,是饮马湾的一个的汉人而已。”

    含光略一思忖,道:“这一路,多亏你悉心照顾,既然你也想留在这里,不如我们结为兄妹,免得别人闲话。”

    林晚照怔了一下,唇边笑容略有点牵强:“也好。”

    含光抱拳一笑:“大哥。”

    林晚照被动地回了一笑,夕阳余晖照得他温文尔雅,身后是风中微动的离离野草,天地之大,面前也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这份感觉,陡然让含光想起了承影,他还好么?

    一路北上,两人都刻意从乡镇集市上走,京城的事情,两人很有默契的都不去打听,那一场宫变究竟谁王谁寇,在两人心里是个谜。虽然她不去过问,但心里还是有牵挂,只是牵挂的人,不再是他,也不再是父亲,唯有承影而已。

    两人便在饮马湾住了下来。含光在路上变卖了身上的几件首饰,小有积蓄,便买了十几只羊,两匹马,和当地人学着放牧。林晚照打算重操旧业做大夫。

    含光本想去找拓跋连城要一只藏獒用于放牧,不想去附近牧民一打听才知道他竟是拓跋部落首领,人称苍狼王。得知他的身份,她便打消了去找他要藏獒的念头。

    草原的清晨格外的冷,含光披着一条大披肩,抱着胳膊,缓缓走上山坡,风毫无禁忌的在空旷的原野上肆虐,她的披肩被风卷着,紧紧贴在肩头。

    她揉了揉脸颊,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强悍的走在凌厉的旷野寒风中,她有时会想,人就像是原野上的草籽,被狂风卷着,身不由己,落根在那里,并不是自己能说了算。但眼下岁月平实,繁华散尽,正应了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这份安宁淡泊,恰是她眼下所求。

    “含光!”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含光扭头,看见几匹马驰骋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人,仿佛是拓跋连城。

    含光没想到今日会再次碰见他。倏忽之间,骏马已经到了跟前,拓跋连城一个翻身跃下马,手里抱着一团毛毯,往含光面前一送。

    “喏,送你的,你怎么不去找我?”

    含光这才发现,毛毯里裹着一只狗。

    拓跋连城俊眉星目,笑容爽朗:“这是初生不久的小獒犬,你好生喂养,忠心勇猛堪比雪豹。”

    含光忙连声道谢,心里十分讶异他竟然如此信守诺言。

    拓跋连城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不远处含光的住处,问道:“你住在那里?”

    含光点头,“我和哥哥同住,他是杏林高手,苍狼王日后若有所需,只管派人来叫我们。”

    “什么是杏林高手?”拓跋连城虽然听得懂汉话,也会说上几句常用的话语,杏林高手却是不懂其意。

    含光笑道:“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拓跋连城喜道:“太好了。我那日可是小瞧他了,不会得罪他吧?”

    “不会,我哥哥心胸开阔。”

    “后日族中有盛宴,我请你们去做客。”

    含光不及推辞,拓跋连城已经朗笑着上了马,手里马鞭一扬,对含光笑了笑,便纵马离去。

    过了几日,拓跋连城果然谴人前来邀请含光与林晚照前去参加族中盛宴。

    林晚照颇有些忐忑,含光宽慰他道:“不用担心,他虽是部落首领,却没什么架子,不同我们汉人皇帝,我们既然决定在此长居,也不能离群索居,能有他关照,对你行医也有好处。”

    林晚照点了点头,便和含光骑着马,跟着来人一起到了拓跋连城的驻地。

    此刻夜色已起,歌乐声中欢声笑语不绝,场中燃起数丛篝火,烤着乳羔,香气四溢。火光之中,众人衣饰亮丽,秋夜的寒风吹在身上,他们脸上丝毫看不出惧寒之色,笑容依旧爽朗。

    为首的宴席上坐着拓跋连城,旁边一席坐着三位男子,身穿汉人衣裳,显然不是拓跋部落之人。

    拓跋连城见到含光,扬起胳臂笑着招手。

    侍者领着含光与林晚照坐在拓跋连城近旁,座位和那三位男子正对。

    含光发现,这三人衣着不凡,神情举止皆像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林晚照无意间扫了一眼,突然心里一跳,但又不敢确定。

    这时,拓跋连城对着为首一位男子举杯祝酒:“许大人随意尽兴。”而后,又扭头对着含光和林晚照含笑举杯。

    林晚照不再怀疑,趁着举杯掩袖饮酒之际,对含光低声道:“对面那人,是梁国许志昂。”

    含光手中的酒杯一颤,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晚照。

    林晚照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含光心里顿时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许志昂怎么会在这里?顷刻间,她有股冲动,很想去问一问许志昂当年之事,霄练如何成为他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新月升起,众人在火旁跳起舞来,女子并不避嫌,大大方方和男子围着篝火翩翩起舞,不似汉人女子那般养在深闺,恪守礼仪。

    林晚照和含光都未见过这般幕天席地载歌载舞的场景,深秋的寒气似乎被这份热烈驱散。忽然间,眼前红光一闪,一位姑娘站在林晚照面前,伸出手来,笑眯眯的望着他。

    林晚照唬了一跳,被一口马奶酒呛住,连咳了几声。慌慌张张的看着含光,露出求救之意。

    “这是邀你跳舞。”

    “我,我不会。”

    含光笑道:“人家一教,你便会了。”

    林晚照见她见死不救,只好咬牙硬着头皮起身。

    姑娘大方的对着他翩翩起舞,林晚照手足无措,全然失了平素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风度。

    含光哑然失笑,突然,眼前伸出一双骨节强健的大手。她怔了一下,抬眼迎上拓跋连城的炯炯双目,含光不由也慌了神,忙道:“我,我也不会。”

    拓跋连城笑着扯起她,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人群之中。

    含光虽未学过舞蹈,但常年习武,身姿灵动,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韵味。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裙,月色之下,恍若白衫。受伤后的这一年,她消瘦了许多,挥袖转身之际,轻灵得似要乘风而去。

    拓跋连城满目惊异爱怜,赞道:“含光,你真像天山上的雪莲。”

    含光顿时有点不自在起来,依稀觉察出他的目光里灼|热的情感,语气中带着倾慕的味道。

    拓跋连城望着她,笑容真挚诚恳:“你愿意嫁给我么?”

    含光心里砰地一声,登时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怔立在场中,身边是载歌载舞的人群,笑声仿佛一下子远了,散开了,耳边回响着拓跋连城的那句话,如同做梦。

    “你不过见我第三面而已。”

    拓跋连城朗笑:“要见很多面才能喜欢一个人吗?那就不叫喜欢了。”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话语,依稀又像是很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拓跋连城紧接着又问:“你愿意吗?”

    含光回过神来,心中一窒,“我已经嫁过人了。”

    “那你丈夫呢?”

    含光心里一刺,她避而不答,望着宴席上的许志昂,问道:“座上的那位大人,是梁国人吗?”

    “是。你认识?”

    “我不认识,听大哥说,他叫许志昂?”

    “正是。”

    “苍狼王方便告知,他来此所为何事么?”

    “他来和我做买卖。”

    “他不是梁国的朝廷命官吗,怎么会做买卖?”

    拓跋连城笑道:“梁国皇帝想与我定个契约,三年之内卖给他一万匹党项马。”

    含光心里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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