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上巳节。庆丰年间,朝野上下游宴之风盛行,到了上巳节这日,曲江江畔堪称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几乎全城百姓倾巢出动,汇聚于此春游野宴,极尽欢娱,美其名曰“探春”。都人士女跨马乘车而来,在江边风景胜美之地扎上帷帐,席地而坐,畅怀欢饮。更有宫中教坊的乐舞人员前来演出助兴,真真是热闹无比。
曲江之南的皇家芙蓉园,更是雕鞍宝马油壁香车,一片繁荣华侈的盛况。按照惯例,上巳节宣文帝在园中大宴群臣,凡是京官皆可携妻子参加。
沈醉石一想到或许可以见到宫卿,便觉得心里砰然,但一想到必定要见到阿九,瞬间心情变糟。
他抽出书架上的诗经,关关雎鸠的那一页,夹着宫卿送给他的那张薛涛笺。他不信这是她的本意,这一切,应该都是阿九的授意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让她写来这样一句诗。
想起那个缺了一般的“觉”字,他就感到憋闷,合上书,他走到后花园里透透气。花朝节一过,春意渐渐显出来。柳枝透绿,迎春盛开。
繁花似锦的未来,人人艳羡的好运,却如一道束缚。
站在阳光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鹏鸟,终于羽翼丰|满,想要振翅高空,突然却被一张网罩住了,有人想要驯养它,只为了看它绚丽的羽毛,而是不是飞翔的英姿,搏击长空的勇气。
这可是他想要的生活?向权势低头,臣服于阿九,从鹏鸟变成金丝雀?
不,绝不。
他转身回到书房,冲动之下,很想在那个缺了半边的“觉”字下填上一个“见”字,但是,那张薛涛笺,仍旧夹在书中,却不在关关雎鸠的那一页。
顿时,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涌上心头。他站起身来,手指微颤。本来还残存的一丝丝犹豫和痛惜,瞬间被斩尽杀绝。
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么?他可不是她手中的棋子玩物,可以任意的拿捏掌控。
正午时分,芙蓉园里,朝中权贵和大小官员,衣香鬓影,香风浮动。宣文帝携着独孤后坐在上首,太子慕沉泓,公主阿九,分别坐在宣文帝和独孤后的身侧。
因是游春野宴,官员们穿的都是常服,盛装浓妆的家眷们更是穿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宣文帝放言看去,顿有天地一家春的感觉。
宫宴极尽奢华考究,对于低等官员来说,这是一年一次才可以瞧得见圣颜的机会,享用的又是这辈子甚少见到的肴馔,每一秒都倍加珍惜。
阿九无心饮食,目光率先落在沈醉石的身上。
他今日穿着一件碧青色的春衫,清雅明净,被一众中老年男人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英俊,卓然不群。
阿九心里的爱慕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上天真是对自己不薄,恰好在自己及笄之年,送来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状元郎给自己当驸马。在她眼中,也唯有自己的皇兄能稍稍比这位状元郎出色了。
她得意地扫向宫锦澜的坐席,想在心里对着宫卿炫耀一番:第一美人又如何,容貌好,不如命好。你能找得到比沈醉石更好的夫君么?你就算看上了又如何,还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属于我。最好的东西,只能属于我,和我争,你这辈子休想。
可惜,宫锦澜今天只带了宫夫人来赴宴,宫卿根本没来。
阿九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失意,炫耀虚荣的眼神悄然一黯。
见到宫卿吧,很不顺眼,不见她吧,又很不顺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似没什么意思,这种心情还真是纠结。
奇怪的是,薛佳也没来,阿九更觉得没劲,侧身问赵国夫人:“阿佳没来么?”
“她在江边,说是请几位小姐进行裙幄宴。”
“什么裙幄宴?”
赵国夫人笑道:“不用毛毡也不用绣帐,用石榴裙搭成帷帐,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
阿九一听顿时有了兴致,扭头便对独孤后道:“母后,我也想去瞧瞧。”
独孤后道:“等宫宴结束再去吧。”
这时,安夫人附耳到阿九身边,耳语了几句。
阿九瞬间脸色一变,一道幽怨气恼的目光便投到了沈醉石的身上。
他居然还把宫卿的那张纸笺保留着,夹在书中不时看一看!
睹物思人么?卿卿如晤么?
想到那个旖旎的场面,阿九心里酸的快要酿出醋来。
此刻,芙蓉园外的曲江边上,楼台亭阁之间,江边青草地上,处处都是帷帐。宫卿的帷帐就设在芙蓉园外不远的紫云楼前,这位置正巧可以看见江中的彩舟画舫,还可以听见乐坊的歌舞。往年,宫锦澜都会携带妻女同去赴宴,但今年,因为薛佳前几日对宫卿说的那几句话,宫卿便没去园中赴宴,以免被独孤铎纠缠。
而向婉玉也不想见到阿九,便没有和安国公夫妇去赴宴,来到姑母的帷帐中,和宫卿作伴。
两人在帷帐之中,享用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又泡上一壶香茗。准备一会儿观看紫云楼上乐坊的歌舞。
正在这时,帷帐外传来薛佳的声音。
“宫姐姐。”
宫卿忙起身相迎,来的不单单是薛佳,还有乔万方。
薛佳今日身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脸上薄施粉黛,耳垂上挂着长长的珍珠耳环,说话时,一串珍珠在她如玉脸颊旁晃来晃去,越发显得她娇俏活泼。
而乔万方,今日也打扮的十分特别,身上的衣服有点像是胡人的骑马装,越发显得她英姿美艳,身材出众。
薛佳一脸兴奋的笑容,欢欣雀跃地说道:“宫姐姐,我和乔姐姐搭了一个帷帐,想请姐姐过去瞧瞧呢。”
向婉玉也走了出来,盈盈笑道:“帷帐有什么好瞧的?”
因为昨天赵国夫人已经请人过府提亲,向婉玉自然而然地就将薛佳看成了未来的小姑子,对她格外的亲热。
薛佳见到向婉玉也在,略微一怔,瞬即挤出一丝甜笑:“向姐姐也在啊。”她没有料到向婉玉也在,看来计划要稍作改变。
她偏着头俏皮的一笑:“那可不一样哦,我这帷帐可是曲江边上独一份呢,不信两位姐姐去瞧瞧就知道了。”说着,她附耳到宫卿耳边,笑嘻嘻道:“姐姐放心,二哥在芙蓉园赴宴不会来的。”
乔万方也热情邀请:“两位妹妹去看看吧,我们一会儿还要邀请许小姐,章小姐等人。大家同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亲如姐妹一般,以后要长走动联系才是呢。”
向婉玉笑道:“好啊,我们看看去。”
宫卿眼看薛佳和乔万方盛情难却,向婉玉又兴致勃勃,便随着三人一同前去。
果然,江边的高地上,有一个帷帐极其引人注目,碧竹为杆,以石榴裙做帐,青碧嫣红,色彩明艳,质地轻盈,是江边一抹最为风流雅致的风景。
宫卿笑赞:“果然妙极!薛妹妹好主意。”
乔万方附和:“薛妹妹心思灵巧,满身都是灵气。”这话明显透着一股奉承的语气,当时在明华宫,她和薛佳同居一室,如今看来,两人的情谊已经非同一般了。
帷帐内布置得十分雅致舒适。地上铺着西域进贡来的毡毯,上面又铺了一张绣毯,宝蓝色的底子,绣着碧水桃花,一看便有和风送暖,春意盎然的感觉。
帷帐四角燃着回字香,清幽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帷帐,正中一张紫檀小几,上面周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精致的糕点,还有煮茶的器具。
薛佳跪坐在绣毯上,拿起一柄紫砂壶斟了四杯茶,一一放在宫卿,乔万方和向婉玉的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姨丈赏的南华山顶的碧梧春茶,姐姐们尝尝。”
“多谢妹妹。”乔万方率先端起来抿了一口,赞道:“真是好茶,我早就听说南华山顶的碧梧春长在山顶的峭壁上,一年也不过八两的茶叶。我们可是沾了妹妹的光呢。”
向婉玉一听是传说中的碧梧春,赶紧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然茶味清幽甜甘清冽,不同凡响。她不由赞道:“正是,托妹妹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清妙的好茶。”
薛佳笑着对宫卿道:“姐姐也尝尝。”
宫卿樱唇轻轻碰了碰茶杯,并没有尝到茶水的滋味却也笑着赞了几句。一来她已经在向太妃处喝过碧梧春并不好奇是什么滋味,二来,因为在花朝节中过一次招,从此在外面,不管喝什么,她心里都有点戒备了,那怕是看上去天真无害的薛佳。
乔万方道:“阿佳,我去叫许小姐和章小姐,你们稍候。”
“嗯,姐姐速去速回,我们等着。”
乔万方起身出了帷帐。
向婉玉因为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定远侯,对薛佳也就格外的亲热讨好。两人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薛佳望了望帷帐外,自言自语道:“她们怎么还没来,我去看一眼,二位姐姐稍候。”
说着,她提起裙子起身走了出去。
帷帐中只剩下宫卿和向婉玉两人。
宫卿顿时就隐隐觉察一丝异样来,这是薛佳的帷帐,她身为主人不在,自己和向婉玉留在这里,是否有些不妥?原本她生性坦荡,从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自从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被算计了几次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一些警戒的心理。
想到这儿,她对向婉玉道:“姐姐,我们在外面等着比较合适。”
向婉玉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因为私心里,她已经将薛佳视为了小姑子自己人。
宫卿不好把自己心里的异样明着告知向婉玉,本来就是无凭无据的一种直觉,若是说出来,倒显得自己疑神疑鬼小心眼,而且挑拨人家姑嫂关系。
她思虑着怎么做比较合适,这时,帷帐外有人问道:“宫小姐是在里面么?”
宫卿一听是沈醉石的声音,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她忙走出帷帐,屈身福了一福:“沈大人。”
沈醉石抱拳一笑,“宫小姐的帷帐真别致,一看便能寻到。”
宫卿浅笑:“这不是我的帷帐,是薛佳小姐的。”
沈醉石怔了一下,因为方才宫宴结束,他刚走出芙蓉园,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过来对他悄声道:“我是宫府的丫鬟,我家小姐在帷帐里等着大人。”
沈醉石心里一喜,正想问江边的帷帐那么多,那一顶才是。那丫鬟便告诉他,石榴裙做的帷帐便是宫家的帷帐。沈醉石便沿着芙蓉园外的石径走到紫云楼前,果然见到一座帷帐别出心裁,醒目突出,便走了过来。
既然不是宫府的帷帐,为何那丫鬟那么说?而且宫卿为何将他叫到薛佳的帷帐里见面?沈醉石隐隐觉得奇怪,便问道:“刚才宫小姐派人来叫过我么?”
宫卿一听他的话,顿时心里觉得不妙,立刻就对沈醉石道:“沈大人,请您先行一步,不宜留在这里。”
沈醉石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听她这样说,便拱手告辞。
就在他正欲转身的时候,突然宫卿身子一晃。
沈醉石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宫小姐你怎么了?”
宫卿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间会涌上来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她忙将胳臂从沈醉石的手中拿开,回答:“我没事。”
恰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一股香气萦绕而来。
沈醉石抬眸一看,竟是阿九带着一众宫女内侍疾步而来。他剑眉一蹙,收敛了脸上的柔和微笑,冷冷地施礼:“公主殿下万福。”
宫卿屈身施礼,心里暗叫糟糕。显然,沈醉石的出现是有人着意安排,然后自己和他见面又恰好被阿九看见。
是谁在算计她?乔万方?薛佳?
向婉玉一直在帷帐中看着外面的动静,见阿九驾临,连忙出来见礼。谁知道一弯腰便感到一阵眩晕突然袭来,无数个星星在眼前飞舞,若不是宫卿及时扶住她的胳臂,她险些扑到阿九的身上。
阿九此刻根本无心关注她的失礼,一双凤目恶狠狠地瞪着宫卿。真是胆大包天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从此不再见沈醉石,却背着她在江边私会。
此情此景,便是傻子也瞧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向婉玉终于明白过来,阿九为何一直整治宫卿,原来如此。
她想起了上元节那天夜晚,她和宫卿在登月楼的雅间换衣服,当时她怀疑宫卿有意嫁给太子,宫卿说她未定亲,是为了等待琼林宴。显然,沈醉石就是姑母私心里挑好的女婿了,可惜却被阿九横刀夺爱。
想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宫卿进宫之后,三番两次被阿九折磨,大约都于这沈醉石脱不了干系。
她顿时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阿九你也有今日,贵为公主又如何,人家不喜欢你。
阿九兴冲冲地来看薛佳的裙幄宴,结果看到的却是心上人和情敌的幽会,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若不是当着沈醉石的面,她一记耳光便想甩到宫卿的脸上,既然已经答应从此不见他,却阳奉阴违,暗度陈仓。看来自己身居深宫,根本挡不住两人在宫外暗通款曲。
她厉声问宫卿:“你怎么在这儿?”
“薛小姐约我和表姐来看帷帐,方才还有乔小姐也在。”宫卿此刻百口莫辩,十分厌烦这种无端端被人陷害嫉恨的桥段。
当着沈醉石的面,阿九勉强忍住没有发作,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脸色气得通红。
沈醉石是个硬气而骄傲的人,看见阿九的脸色,再想起她在自己家中安插人监视自己之事,顿时一股气恼涌上心头。而此刻他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叫到这里,明显就是设了一个陷阱,而针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宫卿。
看着阿九对宫卿那种恶言恶语的态度,还有嫉恨厌恶的眼神,他对阿九的厌恶越发的强烈,可是她的身份却如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他除了气愤不平,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被她这样对待,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异常的挫败和愤怒。而一切的根源,却是自己。
他内疚而激愤,对着阿九道:“微臣告退。”
阿九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脸色发白。
向婉玉忍不住暗笑,阿九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要一个人的心,却未必那么简单。
阿九便对宫卿撒气:“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当日在宫中写过什么,你没忘吧,违背自己的誓言,是不是该罚你去紫云楼面壁思过,抄写佛经。”
宫卿道:“公主息怒,并非我食言,方才是有人故意将沈大人引到这里来的。”
“你还狡辩?安夫人,带她去紫云楼面壁思过,抄写经文。”
宫卿咬了咬唇,答道:“敢问公主,当日我写的是什么?”
“春眠不觉晓。”
“我只写了那一句诗,片字未提见面之事,公主为何说我食言。”
阿九气结,万没想到宫卿居然会顶嘴,而且,当日那句诗,也的确是让她找不找茬子。
宫卿俯身施了一礼:“公主息怒,臣女告退。”
“阿佳这帷帐果然漂亮别致,曲江边上堪称第一名。”太子慕沉泓带着几名侍从禁卫走了过来。
宫卿见到他,略有些尴尬,低头见礼。
“真巧,宫小姐和向小姐也在。”
阿九见到他,也不好再为难宫卿,便哼了一声,“今日先饶你一回。”
宫卿和向婉玉告退离去。正在这时,薛佳和乔万方,带着许锦歌,莫琳琅,章含珂一起出现在安夫人的身后,这几个女子皆是当日在明华宫的佳丽。
薛佳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公主您怎么来了?”
诸位佳丽也都露出惊喜之色,上前拜见太子殿下。
一群莺莺燕燕中,慕沉泓长身玉立,风姿俊雅,可惜却毫不怜香惜玉,只淡淡地回了声免礼,便施施然带着侍从离去。
阿九对着薛佳冷哼了一声,走进了帷帐。
薛佳追进帷帐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问道:“公主怎么了?”
“你为何叫她来?”
薛佳明白她说的是宫卿,便笑嘻嘻道:“是二哥想要和她再见一面。”
“你二哥到底有没有分寸?他如今已经和向婉玉订了亲,还想如何?”
“是啊,所以,我方才去劝住了他,没让他过来。”说到这儿,她故意又问:“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安夫人道:“方才那贱人又和沈大人见面了。”
薛佳道:“公主,沈大人这样的人才品貌,谁不爱慕,何况那宫卿如今正在寻亲事。如果她嫁了人,就不会再想着勾引沈大人了。”
阿九默然不语,心道,的确如此,只要她嫁了人,沈醉石也就不会再和她有什么瓜葛。
“那你的意思是,我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薛佳噗的一声娇笑:“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做这种事,不如让姨母来给她安排。公主不是讨厌她么,那就给她挑个又老又丑的夫婿。”
“这倒是个好主意。”阿九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阿佳你果然主意多。”
薛佳笑呵呵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姨母对薛佳恩重如山,阿佳自然要好好报答公主,尽心尽力给公主分忧。”
阿九心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也有自知之明,不像你那二哥,明知道我不喜欢她,却还惦记着她,真是个没眼色的货。
帷帐外,向婉玉和宫卿已与几位少女默然告退。
宫卿朝着自家的帷帐走去,心里反复在回想着方才的一幕。那莫名其妙的一阵头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就晕在沈醉石的面前,让阿九看见他扶了自己一把?而向婉玉出帷帐向阿九见礼的时候,也踉跄了一下,看来薛佳的帷帐之中,有问题。
但是自己并没有饮茶,和没有吃糕点,究竟是哪里中了招?她虽然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导致她头晕,但至少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薛佳绝不是表面那么单纯良善,看来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但她究竟为何要设计自己呢?自己从来不曾得罪过她。宫卿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慕沉泓。或者薛佳喜欢他这个人,或者她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很喜欢太子妃之位。
向婉玉也在想心事。沈醉石看来对宫卿有意,报复阿九,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的心上人沈醉石娶了别人,让她也尝尝心碎的滋味。
而且从沈醉石对阿九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上看,他也是有这个胆儿抗旨不娶的。
想到这儿,向婉玉冷冷一笑,阿九,若是沈醉石娶了宫卿,你会如何呢?
薛佳的几句话点醒了阿九,回到宫中,她便对独孤后提出要给宫卿安排一桩婚事。
谁知道,独孤后听后却眉头一皱,冷冷道:“宫家的事你不要插手,更不要做得太过分。”
阿九有些奇怪,“母后你不是也很不喜欢她么?”
“我喜欢不喜欢,都不会像你这般什么都放在脸上。越是喜欢一个人,反而越要对他冷淡,越是讨厌一个人,反而越要对他平易亲和。”
阿九撇了撇嘴:“为什么要这么扭曲自己的心意,母后不觉得这样很累么?”
独孤后冷冷道:“是很累,所以母后不想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你身为女儿家,不必担着社稷重任,所以母后从未像对你皇兄那般的严苛,只想你过的率性而为,快活自在。但你记住,你的快活,不应当是因为一个男人。若是让他左右了你的悲喜,那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无法让你开心。”
阿九呐呐道:“只要宫卿嫁了人,我就开心了。”
“她嫁不嫁人,跟沈醉石喜不喜欢你,是两回事。我可以容忍你的驸马出身平民,可以容忍他才学平庸,但绝不能容忍他,心里有着别的女人。若是沈醉石当真对那宫卿念念不忘,母后绝不会让你嫁给他。”
阿九一听此话,顿时不敢再继续往下说。独孤后平素对她骄纵,但真的大事上面,言出必行,从不心软。
如此看来,想让独孤后出面给宫卿安排一门亲事,已是不大可能,她心里暗暗纳罕,母后明明不喜欢宫卿,为何却不让她去插手这件事?
走出椒房殿,正巧碰上慕沉泓前来给独孤后请安。
他笑着走上前,“阿九怎么闷闷不乐?”
阿九嘟着嘴不悦道:“皇兄今天好闲么,居然也会关心阿九。”
“阿九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不关心。”
“那上一回我让皇兄给沈醉石身边安插个人,皇兄就小气地不肯答应。”
“不答应是为了你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以后他得知你曾经监视过他,你想想以他孤傲的脾气,可会容你?”
阿九默然。顿了顿又道:“我是不放心他和宫卿。她虽然在我面前答应从此不见他,上巳节却在江边私会。”
慕沉泓道:“我有个主意,让他从此不会再见宫卿了。”
“皇兄快说。”
“不过你得答应我,我给你出了这个主意之后,你就不能再刁难宫卿。”
阿九柳眉一挑,当即便沉了脸:“怎么,皇兄你喜欢她?”
慕沉泓摇头,正色道:“不是喜欢她,而是为你好。宫卿是沈醉石的救命恩人,你若是处处刁难她,只会让沈醉石对你不满。即便将来成婚,也是奉旨而已,不是出自本心爱你。你若想讨他欢喜,需爱他所爱。对他的恩人,你也视同恩人,好生对待,切勿责难。”
阿九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道:“那好,我答应你。”
慕沉泓笑了笑,“过几日,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半月之后是宫卿的生日。宫夫人早早地就在京城贵妇圈里下了请帖,请大家到时前来府中观赏牡丹。自然,宫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来客的名单是她精心准备的,皆是京中四品以上家中有未婚嫡子的官太太们。原本她是没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找女婿的,因为这样的人家,大多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家族庞大,杂事繁多,关系错综复杂,嫁过去孝敬公婆,侍候小姑,还要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打理各种杂事,哪有她这样惬意自由,在府中说一不二。
可惜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她只看上了沈醉石,而偏巧沈醉石又被阿九盯上,她只好在权贵官宦之家的子弟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了。
日上三竿,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便陆陆续续来到宫府,由侍女们带着分花拂柳来到尚书府的后花园欣赏宫尚书夫妇精心种植的牡丹。
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京城权贵之家和富豪之家都以养牡丹为时尚,若是谁家有一颗珍稀名品,更是在人前倍有颜面,分外荣光。
宫卿的生日刚巧是牡丹花季,宫府的后花园,此时姹紫嫣红一片,国色天香满园。
青龙卧墨池,金玉交章,乌金耀辉,青山贯雪,春|水绿波,皆是牡丹名品,富贵雍容,艳丽无双,看得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宫夫人负责接待各位贵妇,宫卿则和小姐们聚在一起。其中有几位小姐都是上一次和宫卿一起进宫的佳丽,许锦歌,乔万方,章含珂,李崇明等,大家在明华宫已经非常熟悉,彼此见到便是一顿客套寒暄,很快后花园里就气氛融洽地说笑一团。
向婉玉自从被阿九点破自选花神之后,心里便有了阴影,总觉得那些佳丽看她带着些嘲讽不屑,于是便和同样也是自选花神的李崇明等几人走的很近,她们口中不敢说,心里都对阿九都怀有怨恨。
而许锦歌原本将宫卿视为劲敌,但因为两人同时在花朝节醉酒出丑,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便对宫卿格外的亲昵。
总之,以前宫卿太过美丽出众而木秀于林,众人不大喜欢和她在一起被比成歪瓜裂枣,但经过这一次进宫之后,反而收获了几个朋友。不论这些朋友,心里怀着什么念头,总之,她身边不像以前那么冷清了。
宫夫人看着心里十分安慰,在她的眼中,女儿性情好,模样好,心地也好,根本就是完美无缺的仙子,居然会没有朋友,这实在是让人扼腕和不解。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女儿,怎么看怎么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妙人的。基因好真的很重要啊,颜控的宫夫人越发坚定了要找个貌美聪颖的女婿,好让下一代的容貌才智更上一层楼。
这时,一个宫夫人想不到的人也来了,老睿王的遗孀江王妃,她还带来自己的独女慕灵庄。
宫夫人并没有发请帖给她,江氏不请自来,宫夫人心里的警报立刻拉响了。那夜在琼林宴上,江王妃探听过宫卿的婚事,而且睿王又未婚。所以宫卿的生日便没有邀请她,没想到她不请自来,还带着自己多年不曾在京城路面的女儿,这其中的意思颇耐人寻味。
江王妃身份尊贵,一众夫人上前围着她叙话,宫夫人脸上带笑,心道:来也白来,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别看你儿子长的帅。
“宫姐姐,你还记得我么?”慕灵庄盈盈笑着拉住宫卿的手,自然而亲切。
宫卿笑道:“怎会不记得。郡主什么时候回京的?”
这位郡主,宫卿在幼年时见过数面,后来听说她被送到南方将养,说是身子羸弱,耐不得京城的气候。几年不见,慕灵庄出落的明艳照人,举止之间沉稳端庄,却又不失少女的灵气活泼,总之,是个让人一见就比较容易产生好感的灵秀美少女。
“昨日刚到,今日听说是姐姐的生日,就赶紧来了,这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一点礼物,请姐姐笑纳。”
慕灵庄身后的侍女便奉上了两个锦盒,宫卿忙笑着接过道谢,然后拉着慕灵庄的手,替她介绍各位小姐。
慕灵庄一一含笑认识,倒是半分也没端着皇亲国戚的架子,落落大方,亲切可亲,众人心里暗暗拿她和阿九一比,心里只有一句话,这位才有点皇室女子的风范,那位阿九,简直就是个野蛮少女啊。
慕灵庄和诸位小姐很快就熟稔起来,她言语风趣,又没有架子,话音还带着江南软语的味道,十分的动听可爱。后花园里正一团和气欢欣的时候,管家派丫鬟进来禀告,九公主驾到。
瞬间,园子里鸦雀无声,仿佛一场寒霜骤然降临。
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九公主这还是第一次驾临臣子府邸。虽说是无上的荣耀,但明显带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味道。诸位夫人小姐连忙从牡丹花丛里出来,整理衣饰仪容,恭迎九公主大驾。
阿九带着十几个宫女内侍,大大方方地进到园中,第一眼就看见了宫卿。
一群莺莺燕燕中,她穿了一套胭脂红的衣裙,亭亭玉立于牡丹花前,千娇百媚,石破天惊。
她实在是太出色,属于那种千百人中,你第一眼都能看见的人。
阿九心里冷冷地笑,你说这么美的人,会不会嫁不出去呢?
夫人小姐们在宫夫人和江王妃的带领下,齐齐参拜公主殿下。
阿九对众人挥了挥手,“都免礼吧,随意些。”
众人谢恩起身,却是无论如何也随意不起来。阿九一眼扫到慕灵庄,怔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公主的话,她昨日夜间才到京城,正想着午后去宫里给皇上娘娘请安呢。”
阿九哦了一声,“看来宫小姐的生辰倒是比拜见父皇母后更重要呢。”
江王妃瞬间脸色一变,这扣的罪名好大。
慕灵庄笑道:“公主哪里话,是因为上午皇叔一向忙于朝政,灵庄不敢去宫里叨扰,想等着皇叔皇婶午休之后,再去拜见,顺便再讨一顿晚饭。”
江王妃道:“正是。”
阿九这才放过了江王妃,转头对着宫卿笑了一笑。
宫卿被笑得心里一紧,看来,又要寻仇滋事了。
阿九扭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宫夫人:“宫小姐生日,宫夫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好在皇兄记得清楚,特意让我来向宫小姐送生日贺礼,不然还真是错过了呢。”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太子殿下竟记得宫卿的生日,还特意让九公主来送贺礼!!!顿时,众人心里亮起三个惊叹号。
宫卿窘迫地粉面飞红。
这一招实在是出乎意料,她以为阿九今日来,是为了上巳节自己和沈醉石见面的事,谁知道她居然扔了这样的一个炸弹。
宫夫人心里一串的惊叹号已经快要溢出嗓子眼了,连忙道:“小女的生日岂敢劳动公主大驾。”
九公主吩咐身后,“将礼物拿来。”
立刻有两名内侍,抬了一盆牡丹过来。
宫卿一见那似曾相识的牡丹花,顿时心里暗暗叫苦。他当真送了比翼双飞来。而且还是让阿九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这人居心可在啊。
众人都看着这株牡丹,碧叶之中只开了两朵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红色浓丽,粉色娇艳,如同一对簇拥想偎的恋人,相映生辉。
阿九玉指指着牡丹花,对众人道:“这盆比翼双飞,培育了三年,今年还是第一次开花,皇兄特意送给宫小姐观赏。”
阿九将比翼双飞几个字,说的格外的慢,众人心里至少又是三个惊叹号。宫夫人心里砰砰砰连着炸了三个响雷。
这还不算完。
“皇兄还有一份礼物。”阿九一颔首,身后一名侍女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呈上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凝在了那小小的锦盒上,眼里纷纷冒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阿九纤纤玉指捏着那个小锦盒,对着宫卿不怀好意地一笑:“宫小姐,还不谢恩。”
他到底是想要弄出多大的动静啊!宫卿暗暗咬牙,顶着暴雨梨花针一般密集犀利的目光,尴尬地接过礼物,还违心地谢了恩。
阿九对着宫卿笑了笑:“皇兄的礼物,你打开看看。”
宫卿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打开锦盒,结果一看里面的东西,真是又羞又气。里面放着的正是那一夜挂破了她裙子的罪魁祸首。
九公主偏偏还从锦盒中拿出那枚白玉扳指,对着日光转了转,让身后的夫人小姐们看的清楚明白。
“皇兄说,这枚扳指虽然戴了很久,却仿佛与宫小姐更有缘分,所以转赠给宫小姐,请小姐莫要嫌弃是个旧物。”
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赠她礼物不说,且还是随身携带多年的心爱之物,这众人心里浮起一连串的惊叹号,随之是省略号,哦,原来如此。
还说什么“不要嫌弃旧物”,正因为是贴身旧物,这份礼物才更显得与众不同,暧昧十分。
九公主将白玉扳指放在宫卿的手上,意味深长地一笑。
宫卿又羞又气,颊生红晕,只衬得身后的一朵赵粉黯然失色。
而宫夫人,脸色紫得要胜过那朵青龙卧墨池,心里狂扎小人,太子那货到底是要闹那样啊。
诸位小姐们纷纷露出艳羡嫉妒的目光,而夫人们则在心里默默地划上了一个句号,好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用在想着去做什么太子妃了,明儿开始,该议亲就去议亲吧,也别等着明年了,明年也没戏。
九公主的目的达到,顺便又兴致勃勃地赏了会儿牡丹花,这才施施然带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