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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难逑,奈何情深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真的就是祖洲?

    我惊喜交集,这里,分明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岛,容琛立在那里,背对苍山,面朝大海,和我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他肩上没有站着停云。

    容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深邃澄澈的眼眸灿若星辰。白色的羽衣映着朝阳的光,光华流转间仿佛有一道七彩的虹。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这就是祖洲。”

    他的声音如此的激动,脸色浮现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从我认识他的那一日起,他一直都喜怒不行于色,镇定从容淡定闲雅,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张扬明亮的表情。

    连维反倒有些难以置信,瞪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容琛。

    “你确定,这就是祖洲?”

    容琛笑着点头:“是。这里便是。”

    连维脸上显出狂喜之情。他张开双臂,放声大笑,突然咳嗽起来。泪花涌在他的眼角,他弯着腰,慢慢,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突然,放声大哭。

    历经千辛万苦,生死劫难来到这里,没有人不激动不感慨。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间也落了下来,我想起了元昭和眉妩。

    容琛轻轻抹去我的泪,只说了一句:“你一定会找到他们,就如同我找到你。”

    我含泪点了点头。

    容琛牵着我的手,朝着岛上走去。一路上地势渐高,好似登山。放眼看去,四野都是不同的景致。每过一段距离,都有一座精美的凉亭,里面放着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和清冽的甘泉。

    我们停下歇脚,喝了泉水,吃了果子之后,周身仿佛都被灵气萦绕,竟然又生出力气,继续去登上下一阶的山阶。

    这段距离恰到好处,几乎就在筋疲力竭之时,便有一座凉亭出现,可以歇脚,可以饮食。

    阶梯绵绵无尽,仿佛要通往天宫,越向上走,仿佛离天越近,仿佛抬手就能抚摸到太阳。

    终于,阶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朱红色的宫殿,四周传来飘渺的乐声,不知名的白羽鸟停在大殿的屋顶,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看着我们,仿佛通晓人性,朱红色的屋顶落满了白鸟,好似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那乐声不知从何处来,仿佛在附近,又仿佛在天边。

    奇异的是,乐声中的岛屿反而有种万籁无声的安宁平静,让人浑然忘机,犹似看破红尘后的那一刻归隐。

    容琛上前推开了门,这是一座奇异的宫殿,里面布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最最让我吃惊的是,在一个水晶球里,居然还养着一双眼睛。

    我一眼看去,便被勾住了视线。那一双眼睛,胜过世间最轻柔的秋水,最明丽的春波,无论从那一个方向看,都仿佛脉脉含情地看着你,似乎有无数的话语要对你说,似乎有无数的情感要向你倾诉,这样勾魂摄魄的一双眼眸,是我生平仅见。

    宫殿后是一片琼田,里面开满了各色的花,长满了各种的植物。

    连维的神色激动起来。“是不是这些都是长生仙草?”他随手就要去摘一朵碧蓝色的花。

    “爀动。”

    容琛来不及阻止,那朵花突然变成了一把锁,将连维的两只手,齐齐锁在了一起。

    “尊者,他初来乍到,多有得罪。”

    容琛对着琼田躬身施礼。

    我有些奇怪,因为根本没有看到人。

    就在我疑惑的那一刻,琼田中升起一道霞光,一个白须委地的老者须臾便到了跟前。

    “参见尊者。”

    “怎么又是你。没意思没意思。”

    老者好似不大乐意见到容琛,捋了捋胡须,便走进了殿里。

    他停在殿中,撩起袍子的那一瞬间,腿边出现了一把舒适的躺椅。

    他坐下,手抬起,一柄精巧的小壶握在了掌中。一切都仿佛就在他的身畔,只是隐没了行踪,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举手投足皆是一股惬意悠然的仙风道骨。

    “好吧,虽然不是新客人,但毕竟远道而来,老朽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话音刚落,我和容琛的手里,便多了一个白玉杯子,里面是碧绿的一汪水。

    容琛对我点点头:“这是祖洲仙泉。”

    我本已经渴了,道了声谢,便一饮而尽。

    水如口中,顿时有一股清冽甜香之气,在唇舌口腹之间流动,指尖脚趾仿佛都被那股清冽之气洗了一遍,惫倦饥渴瞬间消失不见,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连维站在一旁,甚是尴尬。尊者拂了拂袖,他手中的锁不见了。

    尊者抬眼打量了他一番,“你倒是第一次来,可是为了养神芝来的?”

    “是。在下不远万里,死里求生,只为了求尊者恩赐一颗养神芝。”

    尊者撩了撩眼皮,“你可知道我祖洲的规矩?”

    “什么规矩?”

    “养神芝要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连维面露难色,“我来的时候,遇见了不少磨难变故,除了这身衣服,已经身无一物。”

    尊者撇了撇嘴,“养神芝万把年才生出一颗,贵重无比,服之可长生。世人谁不想要?若都是像你这样,空口白牙地来要,过个十年八年,这世上可都是神仙了,那里还显得我们这些神仙的的珍贵和稀少?”

    ……老神仙你还真是坦诚。

    尊者拢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道:“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又不是玉皇大帝,又不是菩提老祖,凭什么白给你……我这里也不是饭馆酒楼,赊账的事,想都别想,哼……万事有得必有失,总要拿一样你觉得最贵重的东西来换。”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随意地指着殿里:“你看我这里,都是来求养神芝的人留下的东西,诺,那双眼睛,你看见了吧,多动人的一双明眸,只要人看上一眼便会沉溺不能自拔。那是南赡部洲的第一美人的一双眼睛,为了她,南赡部洲的两个国家整整打了三十年。”

    连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眨了眨眼眸。

    尊者却瞥了他一眼,“你这双眼睛,我才不要,又不会颠倒众生。”

    连维松了口气,有些窘迫,“尊者,除了我的衣服和我的身体,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尊者横了他一眼,“最珍贵的东西,可不一定都是实物。”

    “那是什么?”

    尊者叹道:“你这个人可真是愚钝。最珍贵的,可以是一样东西,也可以是一个人,一份感情,或一个梦想,等等。”

    连维挠了挠头,“我懂了……尊者请容我想想。”

    “只有让你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你才会晓得我这颗养神芝的可贵,才记得我们这些神仙的好。”

    老神仙捋着胡须,用宽大的衣袖拂了一下桌子。三颗状如菰苗的草,出现在桌面上。

    这便是养神芝么?它看上去真真是普通之极,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它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可以让人长生不死。

    “想好了么”

    连维缓缓道:“尊者,对我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我的家人。我参军是为了建功立业,让我母亲过上好日子,我出海寻仙是为了昶帝的赏银,可以让我的妻儿衣食无忧,一生安乐。”

    “你若是愿意放弃他们,我便给你一颗养神芝。”

    连维沉默了片刻,声调变得有些哽,“我出海之时,已经当自己死了。我的家人也当我死了,临行前送别的时候,他们痛哭不止,伤心欲绝。抱着我的腿,不肯让我走。我说,你们只当是我战死沙场,拿着赏银好好过日子。”

    他顿了顿,眼中浮出泪光。

    这些事,他从未对我说过,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成亲生子。

    他喃喃道:“如果一个人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浮云四散,家人,财物,功名,一切的一切,都要放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尊者拢着袖子,慢悠悠道:“对啊,你已经当你死了,他们也当你死了,所以你放弃他们,也无所谓。”

    连维满目热泪:“但我没有死!”

    “嗯,所以呢?”

    “所以我无法放弃他们,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们活得更好。如果我死在海上也就算了,可是我明明还活着,我不能将他们弃之不顾。”

    “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尊者捋了捋长须,又道:“世间凡人谁不想长生,但绝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会下定决定冒险出海寻仙。也有少数人为了长生,冒险前来,可惜海路漫漫,无限凶险,最终能到达这里的人,寥寥无几。这二十年来,来到这里的,不到十个。其中有三个人不肯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宁愿舍弃长生的机会。你是其中之一,我喜欢你的有情有义,这是一颗丹朱仙草,服之可健体延笀,百病不生,送你作为礼物,不枉你来一趟祖洲。”

    他伸开手掌,掌心里多了一颗朱红色的草。

    连维接过来,躬身致谢。

    尊者看看容琛:“你已经成仙,为何又来?”

    我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容琛的举止风姿,无一不超凡脱俗,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唯一让他看似红尘中人的地方,便是他的一往情深。

    容琛道:“我来,是因为她。求尊者赐她一颗养神芝。”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掌心里出了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地紧张。

    尊者看了看我,对容琛笑笑:“难得你一片痴情。”他冲我伸出手来,“便是故人也不能徇私,拿你最贵重的东西来换。”

    从尊者问连维这个问题起,我便一直在默默地思索,在我心里,最贵重的是什么?

    一开始,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自己,我心中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容琛的感情。

    但我绝不会放弃他来换得长生。

    那么,我和他的结局,将是,他长生不死,而我一天天的老去,最终走到生命的尽头,离开他。

    这个结局和元昭眉妩的结局如此之像,不同的只是我比他们幸运,和相爱的人,厮守了一生,但这几十年的光阴,在岁月长河之中亦不过是弹指一刹,最终,我依然会在三生石前黯然独自一人去奔赴我的来生。

    无论如何深厚浓烈的感情,都会终止在我生命停止的那一刻。转世重生,前世种种皆已成灰,今世今生另有风景,每一世都有每一世的机缘,来世我是谁?我还会记得和他这一份感情么

    想到那一刻,我唯有唏嘘。

    尊者眯着眼问:“丫头你想好了么?”

    我长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是我的生命。”

    尊者挑了挑白色寿眉,“所以,你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养神芝?”

    我点头:“是。”

    连维急道:“你死了,还要养神芝做什么?”

    我对连维眨了眨眼。

    他恍然大悟:“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容琛含笑看着我,眼中光彩卓然。

    尊者怔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对不对,这样的话,岂不是你赚到了?”

    我笑着点头:“尊者,你没说过不可以这样。”

    容琛也笑道:“尊者,你刚才可没说不许这样换。您身为神仙,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尊者揪着胡子,气哼哼地来回踱了几步,后来无奈地哼了一声:“你这丫头也太狡猾了。你先用性命来换取养神芝,然后用养神芝复活,不仅复活,还长生不死,不行不行,你这样可是占了我的大便宜。我岂不是什么都没换到?”

    容琛笑:“是尊者您太小气了。”

    “啊呸呸呸,你才小气,这养神芝,万把年才被我养成一颗,凭什么你来了我就要给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要以为你长的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尊者我老人家年轻的时候,长的比你还帅,哼!”

    容琛忍着笑看着他。

    我:……尊者,您真的是一位神仙么?

    “讨厌,今天一下子就送出去两颗仙草。哎呀,心疼死了,受不了,受不了。”

    “咚咚……”他老人家居然在捶墙。

    “多谢尊者。”

    老神仙收起老顽童的面孔,一本正经道:“你们今日所见所闻皆不可告知凡人,若是违背我的告诫,将会受到天惩。”

    “是。”

    容琛拉着我出了大殿,掌心里的养神芝,被阳光一照碧如翡翠。

    他放在我的唇边,“吃了它。”

    我百感交集。

    吞下养神芝的那一刻,身体轻飘无比,眼见的万物沉静空明。放眼四观,皆是一幕平和宁谧,仿佛沧海桑田的辰光都在眼前,凝了一条悄无声息的河流,在空气中脉脉涌动流淌。

    我看见了一颗泪在容琛的眼中闪动,但再抬眼,他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西天的云霞,那火烧云如火如荼,堪如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哭了么?”

    他握起我的手,“我带你去归墟。”

    脚下出现了一条七彩的云路,浮云飘渺间,太阳好似离我们越来越近,白光渐渐成金色,再渐渐成红色。当那一轮圆日,近在眼前的时候,一幕巨大的水墙从天而降。

    这就是归墟,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令人心魂震动,叹为观止。太阳的霞光照着那一幕从天际倒悬而下的水墙,数不清的星星像落花一般簌簌飞流直下,汇入这苍茫深奥的世界尽头。

    这是世上最宏大的瀑布,最浩瀚雄壮的景色,在这一幕从天而降的水墙面前,大海亦失了壮阔。

    流水无声,滔滔不绝从天际倾泻而下,奔流不息。我看着这一幕,唯有惊叹:“这是世界的尽头?”

    “也是世界的开始。”

    我抬手抚摸他的眉心,“那就从这里开始,放下所有的心事。”

    容琛站在水幕前,笑容胜过星光,“尊者说过,祖洲所有的一切见闻都不可以告知凡人,所以,很多事我都隐忍至今。”他俊美的容颜露出释然的笑意,“现在,你不再是凡人,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一切,你、我、还有莫归的故事。”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一刻。

    “你知道吗?四月初一的那一天,灵台方寸之下的海滩上,并不是你我的初次相逢。”

    “你以前见过我吗?”

    “见到你的时候,你大约六岁。”他顿了顿,摇头轻笑:“其实那也不算是第一次见你,第一次见你,是在二十年前。”

    “你是说,二十年前的灵珑,是我的前世?”

    “是。”他微微颔首,目光迷蒙深邃。“二十年前,我和莫归同在华佗谷学医。他医术高明,为人豪侠仗义,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年的春天,来的比较迟,桃花却开得格外灿烂。一天,谷中来了一位病人,据说是襄阳王的女儿,长百郡主。我当时想,这可真是一个俗气的名字。”

    他看着我,温柔地笑了一笑,好看的眼眸里盛满阳光。

    我摸了摸鼻子,上一世的我,封号委实俗气,莫非是想求个长命百岁的意思?

    “侍卫们抬着一顶软轿,翡翠色的帘子挡得十分严实,虽然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有着郡主的名衔自然不能怠慢。师父不在,莫归便和我出来接待。轿旁站了四位侍女,真真是艳若桃李,色如婵娟。莫归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上前施礼。轿子里穿出来一把极其好听的声音,像是东风吹开了绿梅,隐约竟有一丝暗香袭到心间。

    一位侍女打起来帘子,从里面伸出来一只手,搭在那侍女的双手上。那只手晶莹剔透,玲珑秀巧,若不是食指尖上有一枚小小的黑痣,真真是宛若羊脂玉雕,不似凡人的肌肤。

    从轿里下来的女子,一身素衣,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明眸。只这双眸子却让四位艳如桃李的侍女失了颜色。

    莫归师兄素来是个正经人,又从未见过这般神仙妹妹样的人物,脸红如霞不说,号脉的手指一直微抖。于是那时的你就指了指他身后的我,说:“我想让他给我号脉。”

    我忍不住笑了,看来,上一世的我,也比较豪放。

    “于是我上前,为你号脉。搭上脉搏的那一刹,结下了我和你的缘。”

    我忍不住问:“她得的是绝症”

    “是,绝症。我和莫归都无能为力,你便留在谷中等师父回来,这一住,便是三个月。可惜,师父回来,便判了生死,说你寿命不过一年。我在溪边枯坐了一日……这辈子我过的最长的一天,就是那一天。你提了一壶酒找到我,却没有悲伤之色,你说你很高兴在死前认识了我。你说这一辈子能和我在一起三个月,其实已经值了。”

    这些往事,在他心里藏了二十年,此刻重见天日,说给不是“我”的我听,他的语气里依旧有无尽的伤悲。

    “莫归和我大醉,你却千杯不醉,提着裙裾,光着脚在月光下高声吟唱。”

    他眯起眼眸,看着远处的归墟。浩渺的水气中,我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无惧生死,只存感激。

    “莫归由你的歌声谱了一曲洞箫,取名归去来。第二天,他便失踪了。一个月后,他突然回来,却一副道士的打扮。他拿着一幅星图,满眼放光,告诉我他知道了救你的办法,便是去寻找十洲三岛,那里有无数的长生仙草,只要找到一样,便可让你做真正的长百郡主,长命百岁。

    “谁都笑他痴狂,只有我信。我不能不信,但凡有一丝丝的希望,我也决不能放弃,也要豁出命去试一试。我不甘心这一生只和你有三个月的缘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了你,我可以去和天意斗。”

    我眼眶潮热,能有他的这一番心意,那一世的我,其实真的值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出海。除了那张星图和一个传说,我们一无所知,或许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抱着一丝念想,竟然也让我们一路到了扶疏,到了羽人国,到了射虹国,在这里,他碰见了女王惠之羽,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惠之羽对他一见倾心,用尽心机想要留下他,许他国王宝座。他不为所动,一心要走。惠之羽以你的性命来要挟他,最终他无奈之下答应后又策反暴动,趁乱离开。离开射虹国,我们凭着一叶孤舟在大海上漂流。我其实已经报了必死之心,可是他抱着星图,一直说,明天就可以到达十洲,明日复明日,直到一天,他突然倒下。弥留之际,他才告诉我,他早就料到会有粮水断绝的这一刻,所以这些天,他水米未进,为了省下粮水留给我们。他说,只有再坚持四日,我们真的就可以到达祖洲。我悲恸欲绝,他却说,是他连累了我们,若不是他惹了一朵烂桃花,也不至于连累我们受苦。他说,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死了,你不会独活。他说,一个人的死可以换来两个人的生,很值得,如果有来世,他还有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

    容琛的声音有些哽,平复了片刻,才道:“第四日的时候,你虚弱地躺在我的怀里,对我说,很遗憾这辈子我不能嫁给你,若有来生,我一定会嫁给你。希望你在我十七岁那年穿着大红的嫁衣来娶我。我说,好。你又笑着说,希望下一世的我,不要长的太丑。”

    我不知不觉落了泪。初见那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袍服,惊艳了漫天的云霞,原来,他是来遵守承诺,圆我前世的梦想。

    “你死在我的怀中。三日后,我终于到了祖洲。我抱着你,见到了祖洲的尊者。在长满养神芝的琼田里,他告诉我,越是珍贵的东西,越难得到。唯有用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才能交换一颗养神芝。”

    容琛握起我的手,道:“我此生挚爱,唯有你。我愿意放弃和你的感情,只要你能复活。可惜,当我换来养神芝的时候,你已经离世三日,焦离来收你的魂魄。若没有你,长生对我又有何意义?我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吃下养神芝,追你到了三生石前,不肯让你喝下孟婆汤,我怕你会忘了我,会忘了这一世的所有。我吃了养神芝,有不死之身,焦离奈何不得我,僵持多日之后,他答应我,你转生后仍旧是旧日的容颜。我若是不甘于这一世的结局,便可找到你重新开始。”

    原来如此,一切的一切,竟然是这样。

    “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你。我怕你在遇见我之前会爱上别人,我也怕别人会爱上你,于是,我用食指的血在你眉间画上了一个封印,封住了你的情识。”

    我摸了摸眉心,原来这封印是他的一个担忧,可是我爱极了这个霸道的担忧。

    “我回到中土,去寻找你和莫归的转世。莫归生前的梦想是成为再世华佗,我便易容成他的模样,替他活着,成就他的名声,让他青史留名,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但我怎么都没想到,莫归的转世竟然是昶帝。对着那熟悉之极的容颜,即便他犯下无数恶行,我仍旧无法下手对他不管不顾。他是我前世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你的这一世重逢。这就是我屡次要救他的原因。他一生被鲛人首领爱过,被惠之羽爱过,虽然他并没有爱上她们,但多多少少也算是辜负。所以,昶帝在射虹国所受的罪,算是还他前世欠了惠之羽的情,而他被困在碧心的梦里,也是回报了碧心的恩。所谓因果轮回,当真如是。”

    这个谜底让我惊诧无言,怎么都无法想象,上一世悬壶济世救人无数的莫归,这一世却成了暴戾凶残,杀人无数的昶帝。容琛面对着和故友一模一样的容颜,想着前一世的莫归的救命之恩,他如何能无动于衷?我和莫归,已经再世为人,往日的一切都湮灭在奈何桥下。而容琛他放不下,他守着过往的一切,不肯舍弃。我忽然间很心疼他的这份坚守,寂寞如斯,莫可奈何。

    “我找到你时,你已经六岁。你叫我师父,日日缠着我,我教你医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仿佛是在看着你重生。”

    “师父你也太腹黑了些,这么多年看着我眉间的一坨黑墨,难道不刺眼么?”

    “我让鬼差保留你前世的模样,只是为了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你的转世。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介意她的一张容颜。五色令人目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方见如来。”

    “可是我总觉得,你更喜欢的是上一世的我。”

    “在我心里,前世的你,今生的你,都是一个人。从我二十年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立下了誓言,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离开你。对你来说,这是前生今生,可是对我来说,只是一生一世而已。”

    他笑着叹了口气:“你若是硬要吃自己的醋,我也没有办法。”他似笑非笑地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头。

    这个动作,让我倍感熟悉,原是小时候淘气时,师父最常做的一个动作,还会伴着一声无奈又头疼的叹气,明明一副年轻英俊的容颜,却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冷面。

    我问:“这些年来的师父,都是你么?”

    “是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看着你的一日一日的长大,我感谢上天的悲悯,让我可以那么早地遇见你,不像上一世,和你在一起只有三个月的时光。”

    我突然有些羞赧,想起小时候,自己天天粘着他,睡觉也扒着他的身上,还有,那小时候洗澡换衣什么的,也都是他亲自操刀。苍天,怪不得那日在元昭府中的温泉池里,他抱起裸身的我,居然如此淡定,敢情是见多不怪了……

    还有,我的糗事一箩筐,桩桩件件他都知晓,这让人情何以堪啊,我扶额哀叹,“大叔你虽然长的年轻貌美,细想起来,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他望着我,眼神如飞鸿掠波勾人心魄,“什么意思,你这是嫌弃我老么?”

    “大叔你,啊……呜……”

    大叔恼羞成怒地抱住我,果断地将我剩下的话堵住了,唇角绞缠之际,他略带急促的气息和我心律不齐的呼吸氤氲在一起,温暖如春日的第一缕东风。

    其实我想说的是,大叔你成了仙人之后,岁月已经静止在二十岁的辰光,容颜不老,妖娆美貌,让我很有压力。

    “你只能嫁我,不嫁也得嫁。”他挑起我的下颌,眸中笑意缱绻。

    我痴痴地看着他,书中那些丰神俊逸,芝兰玉树,惊若天人之词,根本不能形容他容貌之万一。我描述不出他的容颜,我只知道,我看他第一眼,便如看了千万年,我亦知道,我看他千万年,大抵也会如初见那第一眼。

    何其有幸,我遇见他,爱上他,被他视为生命,经历千辛万苦,跨越生死轮回,不管我在哪里,我是谁,他都会找到我,陪我到世界的尽头,时光的尽头。

    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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